厅内有许多江湖人士,他们中间,武功不?错的又占了?大部分。
许多人都?看出,孟瑾棠看似只是去点?吾老儿的膻中穴,但上至天门,下至气海,所有重穴都?在?她?这招的后续变化?范围内,虽然只是一指,却如一张密网,将吾老儿的上半身彻底笼住。
吾老儿不?能后退,应对这样?看似轻描淡写似的攻势,后退简直等于自杀。
但他却偏偏后退了?一步。
而且是奇巧无比的一步。
孟瑾棠的攻势本来没?有破绽,似乎被这一偏移,才硬是偏移出了?破绽。
宗了?大师看到此?处,目中忽的划过一丝深思之色。
孟瑾棠的攻势轻灵飘逸,吾老儿的闪避诡谲古怪,双方攻的密不?透风,避的恰到好处,简直像是……
像是刻意演练过如何应对一般。
吾老儿一退,再退,最后更是带着三分踉跄之意地急急点?地,往外倒飞,又轻轻落在?了?雪地上。
不?少人心?中一沉——他们已经看到了?掖州王的武功,知道?这姑娘的长处在?于方寸之间变化?无穷,但吾老儿不?一样?。
吾老儿的武功,本就大开大阖,更适合在?空旷的地带施展。
青衣少女跟着振衣飞起,她?向屋外掠出时,青色的袖子碰到了?边上的枝丫,碰落了?一根枯枝。
那根枯枝被孟瑾棠接住,落在?她?手?中,就像是一柄衰老的剑。
这柄“木剑”比起正常的长剑来说,剑身要更为弯曲一些,末端与底部间有一个无法忽视的倾斜。
常年习武之人,都?十分熟悉自己的武器,连最细微的地方都?了?然于胸,孟瑾棠陡然换了?一根枯枝在?手?,那些与正常武器不?同的弯曲之处,本来应当?是她?剑法中的破绽。
吾老儿原先也是这样?想的,但他没?有料到,正是那一点?与寻常常见的不?同之处,却让自己的攻势尽数落到了?空气之中。
他双拳急打,左上右下,本来想迫得孟瑾棠变招,不?料对方只随意一横栏,那枯枝上的弯曲,就恰到好处地同时架住了?自己的上下双拳。
吾老儿脸色惊变,他想撤回手?掌,却觉得拳头似乎被黏在?了?枯枝之上——对方的内劲带着一股绵绵无绝的柔韧之意,显然是再正宗不?过的道?家心?法。
碎雪被风从枝头吹下,洒在?脸上,带来一丝丝刺痛般的寒意,吾老儿低喝一声,再度运力,这一回他用足了?十成内力,同时足尖点?地,想要将枯枝甩脱。
但他却忽然觉得自己的手?掌空了?一空,那根枯枝突兀地消失了?,等吾老儿的劲力全打入了?空气中,旧力已老,新力未生之时,那枯枝又突兀出现,然后隔空轻轻一划。
吾老儿感?觉自己后续的招数都?在?那轻描淡写的一划中彻底消磨殆尽。
大厅内,许多江湖人都?忍不?住直起了?脖子往屋外探望。
他们久闻掖州王擅长剑法的名声,也实在?是想看一看寒山派剑法到底是何等神奇的功夫。
雪地上,青影忽飘忽落,若即若离,始终蹑在?吾老儿的身边,令对方无法施展轻功逃走。
——旁的本事不?论?,光凭这等高明的轻功,掖州王就足以名震江湖。
在?方才的试探当?中,孟瑾棠已经察觉到对方的怪异之处,她?无意多做纠缠,手?中枯枝一指,第一次向吾老儿刺去。
她?的身法像是一缕流动的云絮,剑术也带着说不?清的飘渺意味,但所有人都?清楚看见,她?所使用的剑招,并不?是什么陌生的武功,而只是江湖中最基础,最寻常的招数。
依靠着《补天神诀残片》带来的境界加成,孟瑾棠已经隐隐摸到了?大巧若拙的境界边缘,对付真正的高手?还有困难,但对付吾老儿,却已经足够了?。
吾老儿的额上已经有冷汗流下,厅前的空地很宽敞,但他像是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飞鸟,笼子很大,但他只能在?笼子圈定的范围内活动,一旦有脱身离去的想法,那根枯枝便会突然锋利起来,将他迫回原位。
——这位掖州王正在?观察他的武功。
直到现在?,吾老儿也没?料到,孟瑾棠已经猜透了?他心?底最深的秘密,只以为对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掖州,所以难免会对外面的武功产生好奇,才找了?个由头动手?。
过不?多久,青衣少女眼里的好奇之意便逐渐褪去,露出一些索然来,众人只见覆着积雪的空地上,衣袂的影子晃了?一晃,然后伴着一声闷哼,吾老儿本来灵动的身形便立刻迟滞了?起来。
就在?此?刻,孟瑾棠掌中的枯枝忽然消失,苍白修长的手?指间挟起了?一枚金针,对准吾老儿的神藏穴刺了?过去,她?的手?势轻如拂露之风,姿态飘逸柔和,几?可入画。
金针质地何其柔和,却瞬间刺穿了?吾老儿厚实华丽的外衣,轻松得就像刺穿鲜豆腐一般,但再往内探入时,却蓦地弯了?一下。
孟瑾棠感?觉针尖碰到了?某种金属物?体,微微咦了?一声,当?即将内力凝若细线,透过护甲,直接穿入穴道?之中,她?闪电般连刺七下,以《续命金针》的手?法封住吾老儿的穴道?,对方当?即烂泥一般软到在?地,与被真实长针刺进去别无二致。
厅内鸦雀无声,青衣少女收针,拂袖,转身,微微含笑:“诸位千里迢迢,果然是有备而来。”
她?面上依旧带着微笑,沉命司之人在?看见吾老儿倒下的瞬间,就立刻集体按住腰刀,但被她?清凌凌的目光一扫,却顿时感?到一阵窒息的压力迫来,几?乎难以将武器拔出来。
他们也算高手?,但与掖州王之间,却有着极大的差距。
梁方道?更是哆嗦的连椅子都?要散架了?。
“哑师”兰水山也笑了?笑,轻巧地打了?几?个手?势,她?身后的小丫头便扬声道?:“孟掌门,我家兰姑姑有话要说。”
孟瑾棠好奇道?:“不?知兰前辈有何见教?”
小丫头笑道?:“兰姑姑说,咱们既然身在?掖州,那本应客随主便,掖州王想教训谁,便教训谁,但梁大人胆子太小,若是再这么吓唬下去,岂不?当?场吓死?”
孟瑾棠:“……”
她?开始认真思考,那位被兰水山特地提上一句梁大人到底是哪位?
或许是发现掖州王再一次“面色不?虞”了?起来,兰水山款款起身,走到梁方道?身边,顶着对方茫然不?解的目光,伸手?在?对方后颈上按了?一按。
——兰水山出手?的速度并不?快,至少梁方道?身边那些来自天下阁和沉命司的高手?都?立刻察觉到了?,其中一大半更是直接出手?阻拦,有人以短刀相格,有人双掌急拍,有人更是一根判官笔连续打向她?列缺、内关两处穴道?。
他们的动作虽快,却安静无声——“哑师”目不?能视,就算武功再高,反应也难免会慢上一些。
这些人不?求伤敌,只希望趁着兰水山慢上一些的时刻,能将梁方道?及时拉走。
“叮——”
只听得一声轻响,使双掌的人莫名将手?掌拍在?了?使判官笔那人的手?腕上,那根判官笔随之脱手?而出,撞歪了?短刀,与此?同时,兰水山的手?指也稳稳落在?了?目标人物?的后颈上,稍一运力,那位梁大人连哼都?不?曾哼上一声,便直接软到在?地。
在?场的江湖人士:“……”
他们无法理解维摩城的行事逻辑,据那小丫头所言,所以兰水山是因为担心?梁方道?被孟瑾棠吓死,所以选择了?直接把人干掉?
沉命司中人顶着压力豁然起身,沉声道?:“不?知‘哑师’前辈这是何意?”
——相比来说,掖州王简直算得上和蔼可亲,她?虽然打了?吾老儿一顿,但一方面吾老儿还在?试用期,不?算真正的天下阁成员,另一方面对方只是被点?中穴道?,暂时没?有更严重的危险。
但梁方道?却实实在?在?是被取了?性命。
小丫头笑道?:“兰姑姑对梁大人动手?的缘故,倒是与裴公子看不?惯吾老儿的缘故差不?多。”顿了?顿,道?,“大约十数年之前,散花主人途径江州那边某个废弃的村落……嗯,倘若我记得不?错,就是永延山大哲村,然后在?被烧毁的屋子里,发现了?半卷曲谱。”
“散花主人发现,虽然那曲谱被烧毁了?一半,剩下的只是些残篇,但仅仅一些残篇,便已算得上稀世之佳音。”
小丫头叹了?口气,声音里居然带着浓浓的怅然:“散花主人后来查得,这位梁大人昔年因为某个缘故,杀死了?那个村子里的所有人,又一把火烧毁了?整座村庄,可怜稀世的曲谱,居然为俗子所焚,散花主人见到后,又怎能不?去报那焚谱之仇?”
“……”
在?座的江湖人士本来挺奇怪,维摩城弟子居然也有类似行侠仗义的举动,现在?一听原因,就知道?自己的固有印象还是挺正确的。
小丫头缓缓道?:“散花主人近年来已然不?太出门,所以这件事就由兰姑姑代为处置,本来兰姑姑该去沉命司走一趟,但她?以前答应过鱼叟,十年内不?入建京,只能等这位梁大人外出时,再过来截杀。”
在?座众人安静聆听,他们中倒没?人觉得那小丫头是在?撒谎,毕竟为一首曲子砍人,的确是散花坊能干出来的事。
孟瑾棠耐着性子等哑师那边把动手?原因分说完毕,才转身向江州来的人道?:“诸位是怎么想起来找我麻烦的?”
其实从刚刚孟瑾棠与吾老儿交手?的过程中,不?少人已经隐约看出,这个才加入天下阁没?多久的大盗,可能是想找裴向舟的麻烦。
但这里是掖州。
所有在?掖州发生的麻烦,自然都?是掖州王的麻烦。
带队之人感?觉他不?仅是遇见了?职业生涯上的巨坑,简直隐约能看见人生道?路的尽头,面对掖州王的问话,恨不?能指天发誓他心?中没?有恶意。
其实他也的确没?有什么恶意,毕竟“问一问邵成德将军的事”具有很大的操作空间,而自己也已经深刻地理解了?掖州王强硬的态度,但作为六扇门的人,他不?太敢替沉命司跟天下阁的行事目的做担保。
天下阁中的某位高手?伸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开口解释:“……孟掌门误会了?,此?人才加入天下阁没?多久,我们并不?是很清楚他的来意。”
孟瑾棠看了?他一眼,笑道?:“那按理来说,他此?刻应当?在?为一件要命的任务奔波,又为什么会来掖州?这里又有什么危险之处?”
“……”
天下阁的高手?瞥一眼被点?倒在?地的吾老儿,又瞥一眼瘫成了?一具尸体的梁方道?。
这里哪里又不?危险了??
——其实他跟孟瑾棠说的都?是实话,吾老儿确实才加入天下阁没?多久,与裴向舟的恩怨,也纯粹是对方的个人行为。
天下阁那个试用期的规定也正处于执行当?中,跟孟瑾棠判断中的“挺安全”不?一样?,他们在?定计划时,对掖州的判断是“具有极高的丧命风险”,并且已经做好了?在?出差期间损兵折将的心?理准备。
吾老儿就是预定计划中,可以被折损的兵将。
所有出外勤的人里头,唯有梁方道?本人觉得自己挺安全,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对江湖缺乏正确的了?解,而且在?他朴素的价值观里,掖州王应该不?会跟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计较。
——掖州王也确实没?跟梁方道?计较,动手?捏碎他后颈的人是兰水山。
孟瑾棠在?沉默中理解了?对方的意思,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她?倒也不?是相信对方的话,只是按照系统的标准,一般假装好人的游戏世界本地居民在?被看出破绽后,就会绿名翻成红名。
吾老儿在?露出破绽后,早就已经顺利翻红,但截至目前为止,江州团队里的其他人都?还是一副特别环保的色泽。
这特么就很尴尬了?。
孟瑾棠不?得不?将之前的判断做了?些微调——血盟会不?是跟天下阁有所勾连,而是跟吾老儿有所勾连,对方想对裴向舟下手?,所以在?江州之人来掖州出差之前,想法子把自己人混进了?队伍当?中。
她?不?同意对方对于掖州“十分危险”的判断,但尊重对方在?人员调度上的安排。
孟瑾棠扫了?面露深思之色的裴向舟一眼,先让陈深把吾老儿带下去——本来天下阁内的成员终生不?许脱离组织,但此?时此?刻,不?管是江湖同道?,还是来自建京的人,都?像是忘了?这个规定似的,任凭寒山派弟子将人带走——然后缓缓走到余敛面前,准备继续之前的话题。
余敛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孟瑾棠微笑:“余公子等人方才所言虽然有理有据,却依旧让我有一处不?解。”
余敛强笑道?:“……愿闻其详。”
他本来以为,在?座诸多江湖人士里头,最难缠的乃是净华寺的宗了?大师,但看掖州王毫无征兆地出手?,拿人,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孟瑾棠笑吟吟道?:“那位年轻人说,赵姑娘与他频繁见面,纵使邪尊袭击于家庄那段时间内也未曾中断过往来,而余公子又提及过,‘明察秋毫’刘松寒刘先生曾说过,邪尊之人为了?摸清于家庄内的情况,曾在?密道?内潜伏过很久,那么在?那段时间内,赵姑娘岂不?是当?着邪尊门人的面,自密道?中频繁离开山庄?如此?说来,那位邪尊想必是个糊涂人,才不?晓得派人缀在?赵姑娘后面,看她?到底是出去做些什么,要么就是心?肠太软,才没?及时派人去杀这位与赵姑娘十分熟稔的兄台灭口。”
她?语气依旧十分温和,但话里的杀气,却比方才与吾老儿说话时更为明晰。
方才掖州王的下属一个问题连着一个问题,层层推进,看似每一句都?给了?余敛和杨送川转圜的余地,其实正是刻意将他们推进一个无可辩驳的陷阱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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