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雁玉双手捧着一块儿被黄布蒙上的砚台出来,恭敬呈在谌凌烟面前,谌凌烟瞟了沈宓菀一眼,笑道:“妹妹写得一手好字,本宫前几日得了这块儿好砚,不忍埋没,便转赠于妹妹,可好?”
雁玉将砚台放到沈宓菀面前的案几上,沈宓菀疑惑了一下,掀开黄布,微一惊讶,声音有些发颤,“这...这真的是吐月幽丝端砚?”
谌凌烟轻轻摸着玉腕儿上的碧玺,笑面如花,“怎么?妹妹怀疑是假的?”
洛妃摇了摇头,镇定笑道:“皇后娘娘的东西,自然是真的,只是臣妾从未见过如此上好砚台,难免不识货叫皇后娘娘见笑了。”
这端砚不过比巴掌大些,边上刻着金色花纹,不细看很难发现。此吐月幽丝端砚天下所出不多,除了皇帝前日赐给谌凌烟的这块,还有御书房正有一块儿,极是珍贵。端砚本就名贵稀少,更何况这个吐月幽丝端砚。端砚的特点是体重而轻,质刚而柔,摸之寂寞无纤响,按之如小儿肌肤,温软嫩而不滑。而这个更有其独特的优点,在夜间,它便回发着淡淡的幽光,似空中明月周身所发的光一般浅淡,细细闻来,还有一股淡淡的兰花香味,而非是墨香所发出的香味。天下有多少文人书法家都想得到的宝贝,此刻就在谌凌烟这里,而她却无所谓的含笑要转赠给沈宓菀。
饶是沈宓菀在宫中练就了处境不变的本事也不免吃了一惊,越发的怀疑谌凌烟此举,她今日来的确是有心与她斗一番。可直到现在,似乎一直是处于被动状态。她看了看端砚,眸中掩饰不去的惊艳,却很快恢复,举眸清冷的看向谌凌烟,微微一欠身笑道:“娘娘厚爱,臣妾却是要不得,如此宝物,定是皇上赐给娘娘的让娘娘开心的,臣妾不夺人所爱。”她微微昂着头,嘴角的线条抿紧,她的心虽然也在变冷、变狠,可骨子里的骄傲确实不会变的。
谌凌烟扬起秀眉,笑睇她道:“本宫写不出好字,这砚台放在本宫这里不过也是暴敛天物罢了,好的东西,理应赠予知它、懂它、怜它之人,否则本宫若是困着它,不叫它去寻属于它的主人,岂非遭天谴?正是因为本宫知它,但到底不够懂它,所以才要送给妹妹,妹妹可明白?”
沈宓菀闻言沉默住了,眼睛盯着端砚发呆,不知在想什么,谌凌烟无声叹息,但愿她能明白话中的含义。
沈宓菀倏然抬起头,神情恢复了平静,浅声道:“臣妾多谢娘娘苦心教诲,只是有些东西,若不尽全力去争取,又怎知它是否是臣妾所懂、所知?臣妾相信事在人为,只要臣妾肯去努力,即便最后臣妾的不到,也无怨无悔,娘娘认为臣妾说的可有几分道理?”
谌凌烟怔了怔,她的话的的确确是有道理,沈宓菀执着于皇帝的一颗真心,但是她也知道这不过是她的一场奢梦罢了,可饶是她知道结局如何,她却仍旧愿意为之去努力,就是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只因,她知道不管怎么样,她做了她想做的,便满足了。
谌凌烟幽幽一叹,这是她不如沈宓菀的,她轻声问道:“值得吗?”仅为了帝王一颗不可能相信的心,却要在后宫迷失自己,值得吗。
沈宓菀定定望着谌凌烟,缓缓吐出两个坚定有力的字:“值得。”
一时静了,这座昭阳殿似乎在狂风大雪之中摇曳着,却屹立不倒,暮霭沉沉的雪天压着整个后宫,让人喘不过气来,谌凌烟发了会子呆,忽然绽唇一笑,“好一个值得,洛妃妹妹的勇气,实在让人不得不佩服。”
沈宓菀站起身,恭敬地向谌凌烟盈盈一拜,神色淡定,目光却透出了一种坚定,“臣妾今日果然没有白来,多谢娘娘的一番开导之语,亦让臣妾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不过——”她顿了顿,“或许今日,是臣妾与娘娘之间真心交谈的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
谌凌烟颔首微笑,不置一词,沈宓菀心底却已有些佩服谌凌烟的从容淡定,天下间有哪个女子能做到她这番?于这种人为敌,是件痛快之事,她再轻轻一拜,旋身离去。
沈宓菀走后,雁玉几次想要开口,却克制住了,谌凌烟淡淡扫她一眼,“怎么?觉得洛妃最后说出了这些不敬之话,好奇本宫为何不降罪她吗?”
雁玉低声回道:“洛妃娘娘如此不敬,娘娘为何还要忍让?”
谌凌烟扶着容玉的手缓缓站起身,边朝外走边淡淡道:“本宫欣赏这样的人,所以本宫不会降罪于她,更何况,她不过是说了那么些话,她若否认,本宫又能如何?这不过是小事,想要绊倒她,须得凭真本事才能让她真真正正佩服本宫。”
雁玉垂首不语,她说的确有道理。
谌凌烟望着外面倾洒的大雪,忽然来了兴致,扬唇道:“将本宫的斗篷拿来,本宫想出去走一走。”
雁玉迟疑了一下,“外头雪大...娘娘您一贯又怕冷...”
谌凌烟抿了抿嘴,“无事,本宫只是走一走,太冷了便回来,不碍事的。”
雁玉忙回身去拿斗篷,谌凌烟搭着容玉的手缓缓踏出了殿门,寒风迅速刮来,全身上下甚至血液似乎都被冻上了,说不出的寒冷,谌凌烟忍着狂风肆意,微微蹙了蹙眉。
容玉怯怯道:“娘娘...风太大了,不如先回去吧。”
谌凌烟迟疑了一下,有些沉暗的天好像在发出阵阵怒号之声,她轻叹了口气,罢了,还是回去吧。才要转身,眼睛尖,瞥见了宫门外风雪中的一角杏红色衣裙,似乎...是沈宓菀的。谌凌烟疑惑了一下,她为何站在宫门外还不离去?
“本宫还不想回去,你返身去拿一个暖炉来,本宫抱着暖炉就不怕冷了。”谌凌烟看了一眼容玉,踏着白雪地朝外走去,容玉叹了口气,乖乖的去拿暖炉了。
谌凌烟穿着一件莹白色撒花凤纹缎裳,大雪飘在她的衣上,越发的让白色衣裳更加晶莹,她出了宫门,甬道之上沈宓菀背对着她,面前站着的明黄衣袍披着玄色斗篷之人正是皇帝。他亦一动不动望着沈宓菀,眼角余光似乎瞥了一眼谌凌烟,沈宓菀不觉谌凌烟站在她身后,静默了许久才幽幽开口:“皇上很在意皇后娘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