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天颜看来,漳州就像是古代版的重庆一样。
在现代,大家可能觉得山城重庆是个好地方,去那里旅游的人络绎不绝。但在古代,这种崇山峻岭、猿猱欲度愁攀援的地方就不是那么好玩了。
一个不察,别说到流放地了,怕是半路怎么摔死的都不知道。
因此,虽然从京城到靖远的直线距离比到漳州长了不少,但要说真正走起来,还是去漳州更耗时日一些。
至于安阳王那边,沈天颜托潭泠找了个说辞。什么东西暂时凑不齐啊,郡主的腿想治好还是要拖上个一年半载。沈神医要去南方亲自采摘一些珍贵的药材,等时机一到自然便会回来。
别人去说,朱振华肯定不会那么轻易放沈天颜走,但从他“红颜知己”嘴里说出的话,那分量自然不一样。
而沈府这边,沈天颜撒了一个小谎,她对阿耶阿娘说李老道让她回靖远。
至于潭泠,他毕竟帮了自己那么多,如果他愿意的话,沈天颜准备在沈府给他谋个管家之类的职位。
只不过潭泠这两天好像生病了?从安阳王府回来之后他就告假了,算起来如今都卧床两天了。
沈天颜觉得自己得去探望一下。
潭泠的屋子虽然离下人的住处很近,但他毕竟身份不一样,沈天颜让管家给安排了一个小单间。
到底是曼城赫赫有名的“白莲姑娘”,不大的空间在他精心布置下显得典雅精致极了——一看就是个有品位、懂生活的。
沈天颜一向都不太喜欢熏香,但凡有些许味道都有可能引起她的反感,但潭泠屋子里的味道却十分好闻。
用一个比较文艺的说法那就是——似初雪、如晨露,干净而纯粹。心急气躁的人沉浸在这种香气中,不消半刻钟,便会心旷神怡许多。
沈天颜一直以为,潭泠身上那种淡雅舒适的味道是他们一族的体香,本来还在疑惑他身上为什么不是“水产品”的腥味。现在才知道,原来所有自然流露的精致完美都是要刻意培养的,就算是妖也是这样。
这不,要是别人生病了,在床上躺上半天都显得蓬头垢面,但人家潭泠就算是躺两天了还是个精致的病美人。
许是没人来这里打扰,他又变回了原来白发白衫的样子。
本就略浅的肤色,现在更是苍白得很,仿佛像个精致的瓷娃娃,一碰就要碎了。
细长的睫毛宛若一只白蝴蝶,在他楚楚可怜的双眼皮上翩翩起舞。
这种空灵纯洁的美,让一向大大咧咧的沈天颜都不自觉放低了音量:“实在抱歉,我这两日忙着整理行李,没能顾得上来看你。你今日好些了吗?”
淡淡的笑意宛若一朵高洁美好的白莲花,在他脸上浅浅绽放。
“沈小姐一来,我感觉自己的病一下就好了一大半。只不过,”说到这,他脸上真挚的感激化作些许担忧:“潭泠只怕将自己的病气儿过给你。”
美人眉头微蹙,我见犹怜。
沈天颜忍不住又是好一阵宽慰,虽然她也不知潭泠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但美人儿要哄着捧着,这貌似是全天下的共识吧?
问候的话结束,沈天颜表明了自己这次过来的主要目的,问潭泠愿不愿意在沈府做个管家什么的。
潭泠不可思议地看着沈天颜,一字一顿道:“沈小姐这是要抛弃潭泠了?”
这话倒是把沈天颜唬得一愣——不是,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奇怪,她怎么就抛弃他了?说得好像她沈天颜是什么拔D无情的渣女一样。
潭泠见沈天颜不语,更是宛若肝肠寸断一般,“沈小姐这次去漳州,竟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不带潭泠去的么?”
虽然自己好像没做错任何事,但沈天颜不知为何心底突然有点儿慌——啊,漳州是个什么寸土寸金的好地方么?不想带他去,貌似……也挺合理的吧?
沈天颜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见此情形,潭泠是真的肝肠寸断了——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将抵在嘴边的帕子拿开后,沈天颜看到了帕子上星星点点绽放的鲜红梅花。
沈天颜:我……这不会真的是被我气的吧?
“你别急你别急,有什么都好商量,我是先给你叫个郎中还是?”沈天颜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给凡人治病的大夫又怎么能够给我们治病呢?”
似乎觉得沈天颜傻得可爱,虽然还很虚弱,但潭泠面上的表情宠溺而又无奈。
他垂下眼眸,语气有些低落:“没关系的,我已经都习惯了,过几日就好了。我知道自己这样的身体状况,委实是个累赘,你不想带我去漳州也是正常的。只是我却总忍不住担忧,担忧路途千里迢迢,你一个人渴了冷了没人照顾。”
“我决计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只是……”
沈天颜突然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
可是,潭泠以什么身份跟她去漳州呢?
似是看透了沈天颜的疑虑,他立刻表示:“弘祁教的人仍在四处追捕我,呆在沈府倒不如跟在你身边安全。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便是让我一生为仆服侍你,潭泠也是求之不得的。”
于是,本来两个人的路就变成了三人行。
金灿灿的迎春花随风摇曳,终于到了白南玖要出发的日子。
白南玖的外祖母一大早便在出城的必经之路上等他。
路边有一家卖丸子汤的小摊儿,白南玖小时候就最喜欢来这家。点上一大碗丸子汤,再配上一个油烙饼,七文钱就能吃得心满意足。
虽然做足了心理建设,然而见到外孙儿脸上的黥刑时,她还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但她没有多言,还是努力挤出来一个微笑,嘴上不停道:“还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
给负责押送的官差大哥每个人都塞了好几两银子,老人家这才换了和孙儿说话的几分钟。
白南玖自觉心中有愧——若不是为了救他,外祖父又怎么会……
他死死咬住嘴唇,几乎不敢抬头看外祖母的双眸。
“乖孙儿,阿婆给你点了你最喜欢吃的丸子汤,吃完它有力气才好走路。还有这个包裹你带上,都是些路上能用得着的实用物件儿。”
白南玖全程一言未发,只在要离开的时候,轻轻对外祖母说了一句:“阿婆,等我回来。”
告别后,白南玖一直走到城门口也未见到沈天颜。
他的一颗心不断往下沉。
挺好的。
他的颜颜也变聪明了,以他如今的身份,确实还是远离避嫌为好,免得受到牵连。
只是,他的心像是被无数只小虫子啃噬,虽不致命,却钝痛难耐。
白南玖突然开始怀疑,漫漫长夜他是否能一个人挺过。
沈天颜其实一大早就在等他了。
只不过她陪白南玖去漳州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会带来不可避免的麻烦,就算是陈老夫人也不行。
而陈老夫人今天势必会在城里等白南玖,所以沈天颜就选择在城郊一个茶水铺等他,等他们走到这里约莫都得晌午了。
沈天颜简直望眼欲穿。
真的,感觉至少一千年都没见到她的狼崽崽了。
这些日子,小玖肯定吃了天大的苦。
城郊的迎春花开得格外灿烂,连绵不绝塞满了羊肠小路的两侧。
和煦的阳光暖洋洋流淌在每个人的身上,迎着温柔的春风,白南玖的目光不期然间撞进了沈天颜的眼眸。
在天牢中那么多苦他都咬牙忍下了,可是看到沈天颜释然而又心疼的表情,他一瞬间就泪眼模糊。
自己现在这样一定很丑吧。
笨重的枷锁,压制灵力的铁链,一身囚衣,还有……脸上的刺青。
沈天颜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何感受,她只是顺从本心,上前想抚上白南玖的脸。
手还没触到他的脸颊,白南玖下意识就躲开了。
他身上脏兮兮的,会弄脏她手的。
沈天颜还没来得及讲话,就被负责押送的官差不解风情打断了:“干什么的你!”
沈天颜立刻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鼓鼓的荷包,塞进为首那人手里。
“官差大哥通融则个。这一路艰难险阻的,我这朋友从小没吃过苦,怕是受不了。别说他了,就是各位大哥也辛苦难堪不是!因此我早早就备好了三辆马车,我和我朋友一辆,剩下的两辆您四位用来休息。一等安全到了漳州,这三辆马车便权当辛苦费送给您几位了。”
沈天颜这次不可谓不是大手笔了,三辆马车,普通人家便是耗尽全家积蓄未必都能供得起。
即便是沈天颜,这三辆马车也是掏空了她的小金库才买来的。
但为首那人还是颇有迟疑:“这……”
沈天颜立刻很是上道,又往他手里偷偷塞了一块银叶子,“大哥您看我,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弱女子又能做些什么?您这差事辛苦,千里迢迢走那么远的路,朝堂也不会记上半点儿功劳。还是得多为自己谋算一些,趁机多赚点儿,儿孙都不愁了。我又不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翻不起半点儿浪花,上赶着来给您送钱,哪儿还有把财神爷往外推的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