歹徒告诉席之夜和言伊,自己就是当时递给张放雪茄的那个人,也是出门把他和林娇娇关上门的那个人。
“……就是这些。”
歹徒微垂着头,半边脸隐没在阴影里,神色不明。
席之夜眯起眼睛审视地看着他,突然问他:“你说的这些,如果被张放知道了会怎么样?”
“出卖组织,回去除了死没有别的路。”
歹徒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抬起头来看着言伊。
“今天是我掉以轻心了。那个女人说你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生,像你这样的我死在我手上的不下五个,我就没太在意。”
他又转头看向了席之夜。
“也没想到,还有个人这么拼死地来救你。让我后悔的是没有一开始直接把你捅死,怕血溅得到处都是我不好处理,结果给了他救你的机会。”
言伊没有说话,席之夜的手却握紧了他的,她不由得转过头去看他。
男人的神色很平静,毫无波澜的模样,然而言伊却知道,那是他真正生气的样子。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刚才那歹徒说的话就是她今天的另一个后果,这样坦白直接地告诉他们,怕是给了席之夜不好的联想。
言伊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低声安抚他。
“没事,他的一念之差给了你救我的机会,我这不好端端地现在这里么,你别动气。”
看着男人紧绷的下颌线条微微放松了一些,言伊才转过头去继续询问歹徒。
“你刚才说想让有重要的事情没做让我们放了你,是不是你现在决定背叛组织告诉我们情况的理由?”
后者狠狠地闭了一下眼睛,嗓音沙哑。
“是。”
“我有……有一个孩子,我还没有将她安置好。所以……”
歹徒的声音凝滞又哽塞。
“所以,落在你们或者相关部门手里是死,现在回去我们老大也不会放过我……横竖都是死,索性,在我死之前把孩子带到孤儿院,免得他一个人在家饿死。”
言伊听到孩子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了,皱眉问他:“你还有个孩子?你们做这些事还有孩子,不怕拖累孩子吗?”
“孩子……是孤儿。”
那歹徒的眼睛猩红。
“孩子才六岁……在医院门口捡的。我妈死的那天,我在医院门口捡的。”
原来,歹徒口中的孩子并不是他亲生的,而且他在六年前在他母亲所住的医院门口捡的。
他叫张德,那个时候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为了躲债连家都不敢回。他的母亲病重住院都是靠着低保和乡亲们捐助的一点钱,到死都没见上儿子最后一面。
然而张德还是在他母亲快要被送往火葬场的时候赶回来了。他母亲脾气好,人缘也还好,人们都可怜她无依无靠,自发地送她最后一程。
张德不敢上前,远远地冲着那辆运送尸体的车磕几个响头,转头却听见了草丛里有个声音在哇哇哭。
他扒开草丛一看,发现是个小小的襁褓,小小的婴儿缩在里面哭得声嘶力竭,脸都憋轻了。他想走,没走成,来来回回几次,终于一咬牙把孩子抱了回去。
孩子越养越亲,却有个大问题——是个兔唇,连带着上颚一大块都是空的,如果做手术修补需要不少钱,还得分成一部分一部分修补,也就是隔几年就需要做一次手术。
但是张德没有钱。他身上仅剩的一点都给孩子买了最便宜的奶粉和尿不湿。孩子没有上颚,不会用奶瓶,只能一勺一勺地喂,喂着喂着,他就喂出了感情。
张德就是那个时候认识张放的。
他本不姓张,为了表忠心跟了张放的姓。多年来在小巷里打架练出的利落身手让张德很是看好他,血里来火里去几次后,他就成了张放身边最凶狠的一条狼狗。
在他第一次杀人之后,整个人在巨大的恐慌和不敢相信中颤抖,张放丢到他身上的钱解救了他。
那笔钱不但足够孩子的第一次手术费用,还够他租一个宽敞一些的、有窗户的房子。
随着孩子的长大和手术费用的增多,张德必须咬着牙继续接大的活儿。难的接,简单的也接,杀人的钱来得比那些普通闹事更快、更多,也更难收手。
每杀一个人,他沉默的时间就会久一些。然而回家一看到孩子冲他甜甜的笑,还能听到孩子喊爸爸,他就愈发疯魔了。
刚开始打算的攒够手术前就金盆洗手,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大的房子、越来越高昂的消费,和鲜血溅在脸上越来越多的无动于衷。
言伊被他气笑了。
“你告诉我们这些是做什么,搏同情?还是让我知道你是逼不得已为了孩子的?”
她冷眼看着歹徒:“如果你的孩子长大了,知道自己的残疾痊愈是他爸爸用一个又一个人的鲜血治好的,只怕恨不得从未被你捡到。”
歹徒闭上眼睛,脸上咧开一个难看至极的笑。
“我知道。可惜他命不好啊……命不好。只能碰见我。”
他睁开眼,已然平静了下来。
“我知道你们不会放了我的,我也不求什么了,看那孩子自己的造化吧,或许哭的声音大一点,还能被邻居早点发现,不至于一个人活活熬死。”
席之夜的神情和语气一样冰冷,他并不在乎什么孩子不孩子,这些听起来悲情实际上无比残忍的故事也打动不了他。
他只知道,如果不是自己一时兴起来到了言伊楼下,现在该哭该绝望的,就不是这个歹徒了。
“还有要说的么。”
男人放开言伊的手,慢条斯理地松了松领带。
“没有的话,就走吧。原谅你的事,就不属于她的范畴了。”
歹徒不再说话,只是睁着一双呆滞的眼睛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任由席之夜将他拎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跟着男人向外走。
不知道那小子今天还会不会傻傻地把自己的牛奶留着给他爸喝。
言伊换好衣服,在沙发上取来了席之夜的外套,将那把被扔到一边的刀也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