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中鹤没急着回去,这一回不知道又闹成什么样。
听得出来杜兰珍情绪不好?,但又能很细微地感受到,她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比如让他滚走别?回来这种话,说得自然而然,就跟所有普通家长的气话一样,听得贺中鹤有一瞬间的恍惚,搁以前这些话都是杜兰珍的雷区引|爆点。
晚上他俩跟石宇杰约完饭,没再?叫他过去盯梢接应。
进了家门,贺中鹤站门口犹豫了一下,喊了声我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杜兰珍才从二楼下来。
老妈瘦了,宽松的睡衣显得空空荡荡。
贺中鹤弯腰换了鞋,走到沙发旁坐下:“什么东西?”
杜兰珍显然很不满意他的态度,板着脸没说话,自顾自去阳台给盆栽浇水。
贺中鹤跟了过去,叹了口气,蹲到她旁边,碰了碰花叶。
“雁升也来了吗?”杜兰珍终于?开口了。
贺中鹤愣了愣:“……在外头。”
“让他进来。”
“妈!”贺中鹤皱起眉头。
又来了。
杜兰珍没理他,扶着栏杆探出身朝外喊了一声:“雁升!”
过了一会儿,门铃响了,杜兰珍过去开了门,贺中鹤烦躁地跟在她身后,刚要?说话,杜兰珍把着门:“你先出去。”
雁升跟贺中鹤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挺茫然的,不知道杜兰珍这趟到底什么意思。
蹲在台阶上发呆的时候,贺中鹤还在茫然。
……被赶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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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聊?”杜兰珍坐在雁升对面。
大体?上聊什么雁升当然知道,他点点头。
“打算分开吗?”
“不打算。”雁升很平静地说,“以后也不会打算。”
杜兰珍沉默了一会儿:“要?是你们必须分开呢。”
“不存在这种情况。”雁升看着她,杜兰珍可能不愿意听,他也不想惹毛她,但有些态度是不能藏的,“有一点儿办法?也不会分开,如果没有,就硬找办法?。”
“你们才刚成年,不知道以后这在社会上意味着什么,歧视、辱骂、撤职,不说别?的,上了大学会有各式各样的人,会有你们想象不到的歧视排斥。”
“想没想过,如果贺中鹤经历这些事,他还会死犟着坚持吗?”
“您把他想得太脆弱了。”雁升说,“他不怕这些,贺中鹤一直……是个很洒脱很勇敢的人。”
在杜兰珍面前剖析人家亲儿子,有点儿好?笑,他没再?说话。
杜兰珍捏了捏眉心:“我之前的话可能不好?听,但你得知道,家长永远是向着孩子的,这跟社会上以后可能施加在你们身上的任何恶意都完全不一样。”
雁升觉得好?像从杜兰珍话里听出了点儿什么,抬头看着她。
“但是我还是不能接受。”杜兰珍说,“不是针对你,贺中鹤跟任何一个同?性在一起我都不能接受。”
“不是说看着反感,假如我看别?的同?性恋觉得恶心,肯定不能看自己儿子还觉得恶心。”杜兰珍皱着眉,“如果他没法?改正,就意味着他永远不可能有个像普通人一样稳定的家庭。”
“阿姨,由错到对才叫改正,普通人不等于?异性恋,不是娶妻生子组成的家庭才稳定。”
“那?你觉得怎么样的家庭才是最稳定最理想的?”杜兰珍顿了顿,“法?律承认的尚且可以离婚,解除关系。”
“家庭不是那?样维系的。”雁升说,“得打心眼?儿把一起过日?子的那?个人当家人。”
杜兰珍一直绷着,这会儿笑了笑:“小孩儿还挺能聊这个。”
“从贺中鹤那?儿悟的。”雁升也勾了勾嘴角,气氛竟然意外的很和?谐。
杜兰珍看着茶几上的杯架沉默了一会儿:“我以为你会对人和?人的关系极度不信任,甚至因此抗拒组建家庭……”
雁升听出来她意思:“跟我家里完全没关系,这天?生的。”
“高一的时候就不怎么跟家里联系了。”他说,“当时说没有父母是……”
“我明白。”杜兰珍打断他,“你妈妈名下的公司几年前跟我有合作,那?天?我让人查了。”
“问?这个可能冒昧了,但你妈妈有没有考虑过离婚?那?天?实在是……”往下不太好?说了,杜兰珍看着他。
“我爸不离。”雁升看向旁边,“很久之前我也劝过我妈,她……也很奇怪,让我不要?管,说是他俩之间的一种平衡。”
“没有拿生命健康维持平衡的。”杜兰珍说,“这是家暴。”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雁升从小到大都很回避这个词。
家暴。
你暴我我暴你互相暴两个联合起来暴另一个……
充斥暴力的家庭。他家可以被这样简单概括。
杜兰珍有朱玲名下公司的资料,一查便知雁德强死拖着不离婚的原因,婚内财产纠纷也不是外人好?插手的。
背地顺着查了更多,杜兰珍也知道为什么雁德强不敢走离婚程序、为什么那?天?在警察来之前夺门而逃。
“可以鉴伤,留证,然后报警。”杜兰珍看着微皱眉头的雁升,轻声说。
雁升那?儿还有一段录像,当时打算高考后试着报警用的。
他拿出手机,迟疑了一下,调出视频转向杜兰珍:“这是之前录的。”
但他有顾虑,报警可能不是最佳选择,这样的程度,雁德强进去几年再?出来,恐怕到时候能直接索了朱玲的命。
……又是顾虑,明明再?也不想跟那?个家扯上关系。
“发给我吧。”杜兰珍说,“后面有进展会再?跟你谈。”
雁升这才发觉两人话题怎么就变成如何把雁德强送进局子了,他有些惊讶,前段时间还在协商戒同?所的事儿,现在却?要?帮他蹚他家这滩浑水。
杜兰珍点了保存视频,起身:“不早了。”
雁升手搭上门把的时候,杜兰珍在他身后说:“雁升,今天?找你聊这些不代表我接受了,我的态度一直很明确。”
“嗯。”雁升顿了顿,“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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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中鹤在外边等了快一个小时,腿都坐麻了,听见门响赶紧跳起来,紧张地看着雁升。
“你。”杜兰珍训完这个训那?个似的,指了指贺中鹤,“进来。”
进去关上门,贺中鹤怀疑自己有去无回。
“在这住两天?吧。”杜兰珍说。
在这住两天?吧。
不是你不许走,必须留在这。
贺中鹤不太适应:“……就不了吧。”
杜兰珍没说话,去了趟楼上。
很久之后才下来,贺中鹤都以为她在二楼把他忘了。
其实今天?这一趟他一直没闹明白老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茫然而警惕地看着她。
杜兰珍走到茶几旁把一个橙色的大硬卡信封样的东西递给贺中鹤:“走吧。”
贺中鹤看着她手里的东西,眼?睛慢慢瞪大。
瞳孔地震是什么感觉,他现在体?会到了。
橙色。
跟下午那?个派送小哥手里的信封是一样的颜色。
亮眼?的橙色上,印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奋战的日?日?夜夜里看了无数次的——
S大校徽。
信封的快递单上,印着贺中鹤的名字。
是的,贺中鹤的S大录取通知书。
颤抖着手接过来,是光滑而微微有些黏手的质感,能摸到里面有不少内容。
S大录取通知书。
哆嗦着撕开红色封条。
贺中鹤同?学:
恭喜你被我校录入外国语学院英语(本科四年制)专业学习。
请参照《新生入学手册》具体?时间、地点,准时到校报到。
底下还有校长签名和?S大鲜红的公章。
他猛地合上通知书。
再?多看一眼?心脏就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
杜兰珍无奈地看着他。
“妈!!!”贺中鹤猛地抱住杜兰珍,声音带上哭腔,“妈我爱你!!!”
“拿着麻溜出去。”杜兰珍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走吧走吧走吧。”
贺中鹤松开她,拿着录取通知书在家里上上下下狂奔了一整圈,这幸亏飞狗被黄阿姨牵出去遛弯儿了,不然一人一狗能把家蹦塌。
狂喜,震惊,激动,贺中鹤现在整个人都是哆嗦的,不来回狂奔恐怕会直接爆炸。
这次杜兰珍是真做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作出巨大让步了,他打死也想不到,那?天?半夜争吵最后的爆发,原本指向的竟然是好?的结果。
杜兰珍一声不响地坐在沙发上,看贺中鹤又哭又笑。
“妈……”他颤抖着声音,通知书没拿稳,啪掉地上,又嗖地捡起来抱怀里一通疯狂抚摸,“雁升明天?过生日?,我能不能改天?回家……”
“走吧。”杜兰珍不耐烦地挥挥手。
贺中鹤蹦过来又使劲搂了她一下,顿了顿,跑楼上去,拿了个背包下来,把通知书小心翼翼放进去,朝门口跑:“走了!”
雁升在门口,见他这么顺利就出来了挺惊讶。
然后他发现贺中鹤表情非常……扭曲,怎么说呢,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反正情绪得是惊涛骇浪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聊什么了?”他问?。
“没什么。”贺中鹤拼命憋着笑,语速特别?快地说完,拉起他就跑,“夜跑吗?我现在特别?想跑圈。”
雁升莫名其妙地被他拽着,还没反应过来贺中鹤就嗖一下没影了。
杜兰珍靠在窗口看着自己激动到变形的儿子,还有他一脸懵逼的……小男朋友。
一会儿给方医生和?秦老师打电话报个喜,录取通知书到了。
她转身看着空荡荡的家,叹了口气。
这是第一次,她迈出的艰难而巨大的一步。
不希望再?成为儿子的阻力。
也给他一个第一次,给他选择,让他自己撒开了奔跑。
结局会不会是好?的,她现在依旧会茫然,会惶恐,但也是刚才贺中鹤激动得哭出来抱住她的瞬间,她的眼?眶也悄悄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