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的时候眼没肿。
快三点才睡的,也没困,就觉得头有点儿沉。
保险起见,雁升今天的警笛头设了响铃十?次。
贺中鹤在震天的闹铃声中上完眼药水,到阳台上蹦了两下。
总体还可以,其实无论几点睡都不会困,光紧张了。
两人去食堂吃了点儿清淡的,往考场走。
路上和校门外到处都是家长,很多妈妈穿着旗袍,爸爸举着XX加油的小手幅,有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小叔大姨都跟来了,浩浩荡荡的。
校长也出动了,站在大道旁见一个学生就笑眯眯地加油,主楼旁拉着好几道横幅,扛着相机的记者跑来跑去。
路上碰着陈文龙,跟他俩打了招呼,顶着个黑眼圈说自己昨晚睡得可好了。
“我也是。”贺中鹤扯了扯嘴角,“一觉到天亮。”
小伎俩没使成,陈文龙瞪了他一眼,走了。
沿着大道一直走到检测入口,雁升才突然想起来什么。
他语气轻快地碰了碰贺中鹤,然后指了指耳朵。
“操!”贺中鹤忙往下摘钉,这么大个事?儿竟然忘了,瞬间急出一身汗。
一猜他就是这个反应,雁升摘了自己的,跟他那些放一块儿,搁进纸巾包里,跟几本书一起放路边。
“还忘了什么吗?”雁升问,“铅笔?”
贺中鹤检查两个透明文具袋:“三支。”
“橡皮?”
“两块。”
“中性笔?”
“三支。”
“尺子?”
“全了。”
“准考证身份证?”
这个贺中鹤仔仔细细确认了一遍:“都有。”
刚检查妥当,旁边突然有个家长飞奔过?去,到校门口找民警:“警察同志!我家孩子没带准考证!”
贺中鹤跟雁升往楼口看过?去,没带准考证那女生哭得稀里哗啦,旁边她妈妈和班主任在安慰着,说一会儿就从家拿来了,耽误不了。
“家里没有……”女生嗷嗷哭着,坐到地上,“昨天跟文具袋一起带去食堂了,肯定是丢了……”
“走吧。”贺中鹤戳戳雁升,替她难受,“不忍心看。”
年年千叮咛万嘱咐,年年都有没带或丢了的。
楼口台阶下聚着一群班主任和家长志愿者,中间让出一条小道,不论是哪个学生进去了,认识的不认识的,老师和家长都噼里啪啦在他们身上拍着,中气十?足地喊孩子加油。
贺中鹤被拍着祝福着往里走的时候觉得很放松,挺神奇,都是陌生人,一句鼓励的话就让人感觉到温暖。
大厅里是校领导,有几个因为杜兰珍认识贺中鹤,有几个因为成绩认识雁升,也拍着他俩说好好考。
秦老师见他俩走进大厅,挥了挥手:“加油。”
李老师站在她旁边,还是跟平常一样板着脸,竖了个拇指。
在楼道里碰上同学和认识的,大家也都互相拍打着说加油。
总之坐到考场上的时候,心跳很快,手心出汗,但觉得浑身充满力量。
贺中鹤闭上眼深呼吸几下,拔开笔帽,按出铅芯,扭头看雁升那边。
雁升冲他点了点头,很夸张地手举过头顶高高竖起拇指晃了晃,看得他差点儿笑出声。
他转过头,按了按心口。
监考老师宣读考生守则。
启封分发答题卡。
分发试卷。
拿到试卷后贺中鹤迅速检查完没有缺页漏印,翻过来看作文。
之?前写过?差不多主题的!
稳了稳了稳了稳了稳了……他在心里默念着,拿着卷子的手都在颤。
然而三声哨声准时吹响的时候,狂跳的心脏几乎瞬间平稳减速。
开始了!
明明做第一道阅读的前一秒还紧张到爆炸,手上的铅笔在试卷上圈画的一瞬间,周遭却瞬间静止下来。
没有考生,没有监考老师,没有翻试卷的声音。
感受不到闷热的天气,甚至感受不到笔握在手里的触感。
考场没了,桌子椅子也没了,眼前只有题目。
所有一切都消失的一瞬间,好像拼尽全力的最后一跃。
哨响的时候,贺中鹤刚好第二遍检查完,没有漏题串题。
合上笔帽,他对着答题卡发了会儿呆。
四分之?一结束了。
语文结束了!
监考老师收完所有答题卡试卷草稿纸,示意他们可以出考场时,贺中鹤嗖一下子从凳子上弹起来。
“怎么样!”贺中鹤从后头搂住雁升脖子。
“正常发挥。”雁升笑了笑。
“爽!”贺中鹤通体顺畅,往楼下走的时候脚步还有点儿打飘。
第一科算是开门红了,两人快速去食堂吃之?前吃了一整个星期来试验既不咸也不难消化的套餐,进食堂的时候有两个食堂大妈站在门边给所有考生掀帘子,门上拉着大获全胜的巨大横幅。
中午眯了二十?分钟,起来神清气爽。
下午数学。
最重头的一科,也是最能拉开差距的一科,对文科生来说几乎是定生死的。
深呼吸,等试卷。
卷子发下来,贺中鹤迅速翻了翻。
感觉挺难,比三模难很多。
这个感觉立刻在选择第五题被印证了。
卡壳了,怎么都做不出来。
这是贺中鹤几乎从来没遇到过的情况,数学从高一到现在一直学得不吃力,前五道理应是必得分的,而现在卡住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表,才开始七分钟,不急再磨一会儿。
划拉草稿纸的速度渐渐加快。
手也渐渐发颤。
他紧缩眉头。
估计今年题确实难,他听见后桌女生使劲吸了下鼻子,轻轻抽泣了两声,应该也是被卡住了。
不仅后桌女生发出的声音,隔壁桌翻卷子的声音、考场里凳子推拉的声音、还有走来走去的监考老师,都争先恐后地挤进感官。
窗边阳光好刺眼。
今天怎么这么热。
胳膊怎么有点儿麻。
右桌那人老抖腿干嘛呢!
监考老师能不能别来饮水机这边一趟趟接水!
冷汗从额角流下,贺中鹤惊觉他感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的时候,手一直悬在草稿纸上没动。
他抬头看表。
已经开考十?五分钟了!
一下子慌了,呼吸急促,脑子一团乱。
这题他妈怎么就做不出来!
贺中鹤使劲掐着指尖。
没人全会,你见过?高考满分的人吗?
脑海里突然闪过同桌昨天的至理名言。
C。
贺中鹤迅速在C选项上打了个对勾,放弃。
往后做,还算顺手,状态慢慢回来了,他松了口气。
日落西楼的时候,教学楼口的学生在一群家长的望眼欲穿中鱼贯而出。
大多数都哭丧着脸。
也有直接崩溃大哭的。
班主任们迅速传播消息,奔走喊话:“今年题难!我班第一都说不会!都放松!”
家长们也纷纷举起手机:“上热搜了上热搜了!今年全国卷文数理数都偏难!”
校门口的人走得稀稀拉拉,高考第一天结束了。
“有道选择没做出来。”贺中鹤皱着眉头,“写完也没来得及检查,我都没看涂没涂串……”
他突然停住脚步:“蒙的那道好像没往上涂,后边的可能串了!”
“涂了。”雁升勾住他脖子,“绝对涂了。”
贺中鹤还是没动,整个人静止了一样。
“想想最后一道是不是涂到底儿了?”
“好像……是。”
“妥了,没涂串,你的2B有魔法么,还会自己多涂一个迷惑你。”雁升收了收胳膊,“第五题是不是。”
“你也不会?”贺中鹤很惊奇地看着他。
“不会,蒙了个……”雁升话说一半,迅速闭嘴。
但贺中鹤看见他口型了,顿时整个人都活了:“C!”
“啧。”雁升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笑着说,“考完不对答案,别人听见好不乐意了,凭什么啊你蒙就蒙对了。”
“真是C啊?!”
“嘶!”雁升往两边看了看,“据我连蒙带推抠了十?分钟的经验,是C。”
贺中鹤欢呼着蹦了起来。
晚上睡得还行,没失眠,毕竟是见识过?高考经历了一半的人了,已经稳住不慌了。
第二天的文综做得也还行,至少在吹哨前一秒写完了所有题,只要历史选择题别捣乱,也稳了。
今天天气不如昨天好,更闷,到中午的时候天越来越阴,最后直接黑了,考场开着灯。
离场的时候所有人脚步都很快,然而老天爷没给他们离开的机会,大雨哗地瓢泼而下。
怎么个程度呢,反正贺中鹤长这么大,很少见如此来势汹汹的暴雨。
主要是天气预报慢半拍,而且早上还阳光明媚,谁也想不到老天爷非要在这时候变脸。
一整栋楼的考生被困在大厅,家长举着伞陆陆续续来接走了一些。
雨已经下一个小时了,丝毫没有停的意思,考生陆续被接走,挤得走不动路的昏暗大厅只剩十几个人。
外头还打雷,响雷,几乎不间断的那种,看着瓢泼雨幕和正午犹如深夜的天色,跟末日似的。
贺中鹤蹲在地上,往外伸了下手,没一秒,连袖子都湿了。
“怎么着?”他抬头看雁升。
“停不了。”雁升脱了校服盖在头顶,“这么跑回去吧。”
两人顶着校服一二三狂奔出教学楼的时候,旁边道上拐过?来一辆车,朝他俩摁喇叭。
雨太大了,连车型都看不清,贺中鹤眯起眼。
车窗降下来,秦老师朝他俩招手。
“谢谢老师!”气喘吁吁坐进车里,贺中鹤长出一口气。
实在没想到秦老师能想着他俩,知道家长都不会来,亲自开了车过来。
吃完饭回到公寓休息了一会儿,去考英语的时候雨还是没停,雷声隆隆,打闪打得人心慌。
“虎行生风,龙行生雨!”到楼梯口的时候他俩听见校长慷慨激昂,“好兆头啊!”
最后一科了。
第三次坐到考场上的时候,已经完全不紧张了。
但是雷雨还在下着,咔嚓打闪,做听力可能受影响。
监考老师把门窗关紧。
但非常神奇,“听力考试正式开始”的时候,雷雨渐渐平息了下去。
天色渐亮。
窗户被再次打开,雨后的凉风吹进来。
……
合上笔帽,检查完密密麻麻的答题卡后,贺中鹤愣愣地放下笔。
结束了。
都结束了。
学习、刷题、披星戴月艰难挣扎的日子,都结束了。
就这么……结束了?
两天的高考好像没经历过?,拼了这么多天,使劲一哆嗦,完事?儿了。
没有想象中如释重负的狂喜,只有疲惫和心有余悸。
吹哨,收卷,离开考场。
贺中鹤和雁升走出主楼。
家长学生堆乱成一团,很多相拥而泣的,还有记者逮人就采访。
“考完了。”贺中鹤喃喃地看着他们,有种不真实感,“明天真的没了?不用考了?”
“对。”雁升点点头,也一脸恍惚。
“书可以扔了,可以不用上课了,也不用上学了?”贺中鹤慢慢睁大眼睛。
雁升没说话,站了一会儿,走到台阶下把两人考前放在那儿的考纲3000词拿过来。
然后站在贺中鹤面前,“唰”一撕。
贺中鹤猛地心跳加快,嘴角慢慢上扬。
“都结束了?”
“结束了。”雁升把自己的狠狠扔进垃圾桶,另一本递给他。
“结束了!”贺中鹤拿过书撕了个稀巴烂,“解放了!”
雁升看着他笑,雨后橙红的夕阳下,他的头发被初夏的风吹起来。
“解放了!雁升!我们解放了!”贺中鹤大声喊着,“啊——”
他扔了书扑过?去一把抱住雁升,刚才还不理解那些跟爸妈老师相拥而泣的什么心态,现在突然鼻子一酸,直接哭出了声。
周围的人行为都非常怪异,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强压兴奋在记者的镜头下发表感言,有的一脸茫然在亲戚家长簇拥下往校门口走去,还有尖叫着从台阶最上头一跃跳下来,然后摔地上捂着脚踝乱喊乱号的。
“雁升。”贺中鹤紧紧搂着他,闭上眼睛,大颗泪珠掉下来,他吸了口气,在人群中,周围疯狂的嘈杂里颤着声音,“谢谢你,陪我一直走到这儿。”
青春很短,转瞬就在某个暴雨倾盆的下午结束了。
“谢谢你的出现。”贺中鹤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