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做的彩超和cta,贺中鹤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但等结果的时候从来没这么?平静过。
老妈对他的病一直含糊其辞,这些年没复查。
每天吃分装好的、没见过包装的大把药片。
忌辣忌垃圾食品忌高油高脂高糖,他没少犯过,日常除了?作息几乎都没遵循来自老妈的“医嘱”。
一直吃药,有?治愈吗?一直犯禁,有?恶化吗?
甚至高三这大半年,贺中鹤连作息都没注意,高强度的学习和压力之下,他甚至没注意到,除了?惯常的偶尔心悸头晕和胸闷,根本什么?都没发生。
他想起之前跟雁升说的那句话。
习以为常的事儿其实?是假的,多恐怖。
所有?的端倪终于在一片惶惑中指向真相,骤然打乱节奏,下一步该怎么?办,谁也没有?探究的勇气。
所以拿到检查结果的时候,他甚至都麻木到没有?惊讶的情?绪。
窦性心律过速。
雁升在一旁向大夫再三确认,的确不仅没有?肺心病,而且也没有?肺心病史?。
“每个人的心脏机能水平都不一样,天生机能偏弱只能自己注意点,病的话是没什么?大问题。”
“现在年轻人十个里头八个有?这毛病。少熬夜,多运动。”大夫给开了?这样一张口头处方。
“白发跟这个有?关系吗?”贺中鹤问。
“没有?,可能是药物过量激素导致白发,也可能是家族遗传。”大夫说。
突然一种?说不出是堵还是舒畅的了?然,贺中鹤笑?了?笑?。
这就是老妈常年挂在嘴边的“你?身体?不好”、“你?有?肺心病”、“你?得时刻注意,缺一次药都可能危及生命”。
老妈人工制造的病,咒一样困缚了?他这么?多年。
而自己几乎没怀疑过,再有?纰漏也说服自己忽略,选择相信老妈。
让人恶寒。
“先不跟阿姨说?”雁升看着贺中鹤坐在椅子上发愣。
“要说。”贺中鹤闭上眼,咬了?咬嘴唇,把手里的报告单折起来。
“现在跟她说,恐怕精神状态会更不好。”雁升从他手里拿过报告单,“首先她得状态稳定,肯接受治疗。”
“一堆事儿没解决,也不可能马上解决。”贺中鹤看了?看他,“她一时半会儿稳定不下来,等只会越拖越垮。”
雁升叹了?口气,他现在也慌,从被老郑叫去办公室亮出照片的时候就一直慌着,但他得比贺中鹤镇静,这些事儿堆起来对贺中鹤家来说是巨大的打击。
他和贺中鹤不一样,他家里无牵无挂,可以更从容一些,但贺中鹤有?杜兰珍,矛盾出自杜兰珍,纷纷杂杂千头万绪都需要贺中鹤去解决。
“你?先回?学校。”贺中鹤往杜兰珍病房走。
“回?去我怕跟老郑在办公室打起来。”雁升走在他旁边,“不可能还跟以前一样风平浪静过完这一个多月,我回?学校了?,你?呢?这边你?想好怎么?解决了?吗?”
贺中鹤停在病房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
“之后?怎么?办?你?能回?学校吗,能让阿姨接受吗?”
“……我还没想。”贺中鹤使劲搓了?把头发,声音虚下来,“我现在很乱,特别乱。”
“我也乱。”雁升轻声说,“这时候我不能先跑了?,留你?自己继续乱。”
“我妈见着你?估计更不好……”贺中鹤低着头。
“但我可以留在这儿,就在病房门?口。”雁升把他刚才搓乱的头发理好了?,“去跟阿姨好好沟通沟通,有?事儿出来叫我。”
杜兰珍躺在病床上,听见门?开了?,坐起来盯着他,不知道刚才贺中鹤去心外?科的时候在这又寻思什么?了?,用一种?怪异地表情?看着他,眼看又是一阵歇斯底里的蓄势待发。
贺中鹤沉默着走过去,直接把检查报告塞给她。
看到检查报告的一瞬间,杜兰珍的手颤抖起来。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沟通还没结束,雁升一直站在走廊里听着里头的动静,几个小时里,病房出奇地静。
病房门?“咔嚓”一声,雁升往旁边退了?一步。
贺中鹤眼眶红着,眼皮有?点儿肿。
“明天来看医生。”贺中鹤说话声音透着疲惫,“先收拾出院。”
出了?医院各回?各家,这会儿分开了?心里更没底儿,杜兰珍状态不稳定,恍恍惚惚一言不发的,贺中鹤连手机都不敢碰,一直盯着她。
这种?表面的休战平静一直持续到杜兰珍进卧室睡觉前,她本来进了?卧室,又退回?来,很轻地跟贺中鹤说:“明天别去学校了?。”
语气不容置否。
贺中鹤坐在沙发上,没应答。
杜兰珍也没再继续,站在那儿看了?他一会儿,关门?进了?卧室。
家里安静下来。
很累,非常累,身心俱疲。
脑子空空的,什么?都不想寻思。
今天唯一跟老妈谈妥的事情?就是让她去看心理医生,而今天这一切的起始爆发点都没解决。
或者说还没完全开始。
老妈今天的重点都在他进小班瞒成绩这件事儿上,关于雁升还没细究。
早上生物钟非常准时地把贺中鹤从沙发上唤醒的时候,杜兰珍正站在玄关处换鞋。
今天她走得很早,贺中鹤听着她窸窣换鞋钥匙哗啦半天的动静迷糊了?一会儿,突然觉出不对劲。
他腾地坐起来:“妈你?干什么?呢?”
杜兰珍关上隔断柜门?,把翻出来的最后?一把备用钥匙放进手包:“中午黄阿姨来给你?做饭。”
“哎!”贺中鹤急了?,刚跳下沙发,门?“砰”一声被关上了?,然后?是两声非常迅速的锁门?声。
贺中鹤在地上愣愣地站着。
“操。”他看着家门?口。
“操!”
茶几上的一架玻璃杯子被猛地扫下去,一地稀碎。
贺中鹤快步走进卧室,备用机、之前换下来的手机杜兰珍一个也没给他留,笔记本和平板也没找到,甚至一直用来盖泡面的阅读器也被收走了?。
完完全全的与世隔绝状态。
太离谱了?。
一通翻找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贺中鹤懒得收拾,靠着沙发背慢慢滑坐到地上。
昨天实?在太突然太乱,都没跟雁升商量交待对策口供之类的。
今天雁升肯定会去班里找他。
找不到着急怎么?办。
一急去找老郑或者杜兰珍对线怎么?办。
对线失败事态更严峻怎么?办。
贺中鹤现在像只热锅上烤得半熟的蚂蚁,急,还没办法,只能坐以待毙。
他连茫然地干着急都不能畅快,还没高考呢,不管发生了?什么?、能不能坐到高考考场上,他都还没高考呢。
恍惚地在书桌前打开练习册非常机械地做着,突然有?点儿想笑?。
贺中鹤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哭似的表情?。
飞狗看着他在家又翻东西又摔东西地发疯,最后?坐到书桌前心平气和地学习,很好奇地过来参观。
“一边儿去。”贺中鹤有?气无力地说,“我现在很想揍人,狗的话也不是不行?。”
飞狗很有?眼色地窜出了?卧室。
中午十二点黄阿姨准时开门?进来,贺中鹤还心不在焉地做着题,听到动静赶紧跑了?出去:“黄姨,我有?点事儿,得出去一趟……”
黄阿姨没说话,非常迅速地把门?关上插好收起钥匙,摊了?摊手:“你?妈不让我放你?出去。”
黄阿姨是之前没搬到这儿时在贺中鹤家帮忙干活做饭的大姐,话少能干,人很朴实?,同时也很认死理儿,杜兰珍交待什么?一定照办。
她敦实?的身躯挡在门?口,把钥匙揣进自己裤兜里,去洗手间洗了?手,走进厨房。
心急如焚地吃完饭,贺中鹤拽着黄阿姨扯各种?理由卖惨求了?半天,她完全不为所动,收拾完碗筷和地上的碎杯子就出了?门?,而且非常无情?地没给他扒门?的机会,力量惊人地把他推了?回?去。
这一天过得非常熬人。
下午贺中鹤静不下心来学习,坐不够一会儿就在家各个角落翻箱倒柜抠抠索索。
这房子才住了?不到三年,东西几乎都没带过来,想翻出来旧手机旧电脑都不现实?。
一直折腾到晚上杜兰珍快回?家,贺中鹤赶紧收拾好翻东西的痕迹,关了?灯躺到沙发上。
杜兰珍叫他,他没应。
见贺中鹤一动不动赌气,杜兰珍坐下来:“我今天去看医生了?。”
“重度强迫症。”
贺中鹤坐了?起来,看着她。
“会治疗的。”杜兰珍说,“我知道我心理不太健康……自从你?爸走后?。”
贺中鹤还是没说话,昨天的检查报告是把她十几年来的谎言彻底撕裂在眼前,杜兰珍就算把他关在家里,就算是因为心理疾病,也是愧疚的。
“知道你?爸是怎么?出事的吗?”杜兰珍声音很轻。
贺中鹤有?些紧张地看着她,然而她状态好像还算稳定,主?动提起老爸也没有?激动或者暴躁。
“当时他是跟同事去人工湖游泳。”杜兰珍说,“前一天晚上我就梦见他出事,结果真的出事了?。”
“我去的时候他被摆在岸上,是第?二天才捞起来的,身子已经泡肿了?。”
杜兰珍梦呓似的:“泡肿的人眼珠都是灰的,你?爸嘴里全是垃圾烂泥,泡得五官都变形了?。”
“妈。”贺中鹤揽住老妈的肩,使劲在她背上顺了?顺,眉头紧皱。
“那时候你?还在婴儿车里躺着。”杜兰珍用气声叹息着说话,“人的生命太脆弱了?,老天爷当时给我暗示了?,我没在意。我想过无数次,当时要是没让你?爸去,要是他同事那天临时有?事,要是当时他单位突然加班……那么?多种?可能,偏偏是在这一条线上,偏偏你?爸就去了?人工湖……”
“太可怕了?,我有?时候觉得你?爸出事是老天爷给我的惩罚,有?时候又觉得你?无忧无虑地长大是老天爷给我的恩赐。”
杜兰珍看着贺中鹤:“你?能理解妈妈吗?妈妈真的没办法了?。”
她打开茶几里的双层柜,从最里头掏出几盒药,都是补药维生素之类的:“这是你?平时吃的药。”
贺中鹤有?些呼吸不畅,整个人蒙蒙的。
他把药收起来,看着杜兰珍:“妈,我不会怪你?。”
说完这句,杜兰珍的眼泪夺眶而出。
“但你?既然知道是强迫症了?,咱就得慢慢治愈,很多疙瘩要慢慢解,我十八了?,不是随便往家里一关就能避免一切你?假想的危险。”
“妈妈只能这样。”杜兰珍还是很执拗,“没有?别的办法。”
贺中鹤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还是没法沟通。
老妈去看医生、告诉他老爸的事,不是在寻求原谅和找原因,而是为自己的不合理行?为找合理的解释。
洗漱完行?尸走肉似的回?到卧室关上门?,贺中鹤拉开窗户。
已经十点多,下晚自习了?。
然而探出去半个身子,贺中鹤也没能看见对门?窗户的亮光。
一直等到快十一点灯还没亮起,他才觉出不对劲。
敲墙,一二三下都敲了?一遍,没人应。
贺中鹤冷汗唰地冒出来。
雁升没回?来。
老妈这边的种?种?事情?是意料中的,但雁升的突然消失才是真的让他始料不及。
原本还能沉住气,现在全乱了?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