级部办公室。
级部主任和两名副级部主任都在,副级部主任之一是秦老师。
办公室里没人说话,老郑和其他?三个老师都沉默着,雁升跟贺中?鹤站在办公桌边。
雁升父母没被叫来,他?家?情况老郑多少有了解,平时填报信息父母手机号栏都是空号,学校里甚至没有他?父母的联系方式存档。
贺中?鹤现喘不过气来,主任给杜兰珍打完电话已经过了快半个小时了,她还没到学校。
越等越慌。
败露了。
杜兰珍这一趟过来,除了他?和雁升的事,还有他?现在在小班的事,都瞒不住了。
投诉件到底是谁发的。
高?一高?二参与过大大小小的打架,但?绝对没有哪场对方有仇到这样暗地里搞他?。
办公室门口响起急促的高?跟鞋声。
贺中?鹤的心猛地悬起来。
门被敲响,有人开门进来。
老妈的声音透着疲惫、惊诧和其他?让贺中?鹤感觉到心里发紧的情绪。
不敢抬头看?老妈。
三张照片和事情大概级部主任已经在老郑的描述下完完整整给杜兰珍打电话说了,现在她来就是解决这事儿的。
怎么解决?
贺中?鹤迅速地瞥了一眼老妈,刚好跟她对上眼神。
又是那种让他?心慌的怪异和茫然,老妈难以置信地紧抿着嘴,像在拼命压抑着情绪,看?着他?。
“是那样吗?”七个人相对无言片刻,杜兰珍颤着声音开口。
贺中?鹤没说话。
他?不仅害怕老妈这样,他?当然还心疼。
得不到回答,杜兰珍又走近了一步,看?向雁升,声音很?轻,有些?发飘:“是吗?雁升。”
余光里,雁升也低着头,很?久之后才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喘不上气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贺中?鹤手都是麻的。
到底他?妈为?什么,为?什么出现了今天这个局面?
他?看?着杜兰珍一直定定地站着。
“这件事传出去对学校影响不好,这边已经对学生进行思想教育了。”级部主任跟杜兰珍其实?打过很?多次交道了,不是老熟人的话贺中?鹤也不可能?在老郑班里风平浪静地待了两年。他?摸了把自己的地中?海头,面子还是得给杜兰珍的:“我们也是第一回碰上这种情况,就不开回家?了。毕竟快高?考了,您也别上火,高?考重?要,这两个学生成绩都拔尖,不能?……”
贺中?鹤现在很?想往墙上一撞休克到高?考结束。
杜兰珍果然抬起头,脸上的表情从难以置信变得更加怪异茫然:“拔尖?”
老郑想起来什么,赶紧在旁边补充:“你家?孩子不知道打什么算盘,出这事儿之前我都没管。你还不知道吧,成绩单的分?数是假的!”
三个级部主任齐刷刷看?向老郑。
老郑顿了顿,赶紧调转话头:“他?进小班的事儿我也没跟你打招呼,是我的失误,但?现在最该问清的是他?为?什么要跟家?长隐瞒成绩。”
杜兰珍保持一个表情,眼睛都不眨了。
“……妈?”贺中?鹤有些?害怕,声音发紧,出声是沙哑的。
杜兰珍还是没动。
“有些?事让学生自己反思,快高?考了,可以先做个让步。”秦老师说。
然而杜兰珍现在估计什么都听不进,沉浸在巨大的惊恐中?。
她往后仰倒的那一刻,整间气氛凝固的办公室瞬间乱了起来,所有人都手忙脚乱地去扶杜兰珍,打电话,叫救护车。
所有埋下的雷终于轰然爆炸。
在医院守了一下午,杜兰珍终于醒来的时候,病房里只有贺中?鹤一个人。
杜兰珍环顾四周,慢慢坐起身?。
贺中?鹤背对着她,看?不见?脸。
那是唯一的亲人,自己的儿子,她跟这个世界最后的牵连。
所以要紧紧握在手里,否则就会像他?爸一样,一不小心就成了断了线的风筝,再也不会回来。
但?儿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想挣脱了,就离她越来越远了。
很?陌生,让她害怕。
“你是贺中?鹤吗?”杜兰珍终于朝着他?开口。
语气是怯怯的,十分?古怪。
贺中?鹤猛地转过头,僵硬地走到她身?边:“……妈。”
杜兰珍闭上眼睛,很?久之后才睁开:“不要妈妈了吗?”
“不是,没……”毫无逻辑的话让贺中?鹤一阵慌乱,他?赶紧按住老妈的肩,“妈,别这样。”
杜兰珍没动,又坐了一会儿:“老师说的是真的吗。”
“……是。”
“在小班多久了?”
“快两个月。”
“想去哪上大学?”
“S大。”
“因?为?雁升吗?”
杜兰珍的声音越来越颤抖。
“妈。”贺中?鹤觉得喉咙间好像哽了块石头,“妈,别问了。”
“我不允许。”杜兰珍说,“所有的这些?,我都不允许。”
她哭了。
贺中?鹤难受得像被人死命攥着心脏,也觉得鼻子发酸。
但?他?不能?回应杜兰珍。
“妈。”他?声音很?轻,有些?话现在说可能?很?刺激老妈,但?他?也在崩溃边缘了,“不是所有事都会沿着你铺的轨道进行,我是你的孩子,但?也是个独立的人,成年人。”
“所以你就不管我的死活了吗?”杜兰珍说,“我说过,你别想打算,只要我还有气你就别想打算,没了妈妈对你没有好处。”
又来了,像一种死循环一样,只要一谈到这些?,激她的古怪反应,她就会说这种让贺中?鹤恶寒的话。
跟平时优雅强势的老妈完全不一样,就像变了一个人,蛮不讲理,神经兮兮,茫然无措得像个小孩,下一秒却会突然爆发,歇斯底里。
从小到大每次碰到这种情况贺中?鹤都绕过去,不去碰这颗炸|弹,但?事实?证明这么多年了,这已经成了贺中?鹤身?上的桎梏,束手无策。
“不是你说的那样……”他?紧拧眉头,挣扎过后终于抬头对上杜兰珍有些?骇人的眼睛,“我去外地,在外地上学,都跟大多数人一样,为?什么明明在所有人那里都再正常不过的事,在咱家?就是不行?就要死要活?”
“你不正常,妈,你为?什么不想想是因?为?你不正常。”
杜兰珍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陌生,眼前的儿子非常陌生,他?在质疑,在反抗。
“有病我可以按时吃药,自理能?力不强我可以锻炼,为?什么你觉得我不在你眼前一定会不安全,一定会出事?”
“妈,我很?早就想说了,你这不是正常思维!你感觉不到吗!”
“别拿死了活了的来堵我,我这十几年都像被下了咒知道吗,下了咒!”贺中?鹤声音越来越高?,“妈,你过于小心了,别因?为?我爸……”
“啪”一声脆响。
像是用尽全力的一耳光。
贺中?鹤左边脸热辣辣地疼起来。
他?咬着牙看?着杜兰珍。
她剧烈喘息着指着贺中?鹤,干呕一声,声音嘶哑音调怪异:“知道我晚上失眠的时候想什么吗?”
“想你死的画面。”杜兰珍手在颤,她突然咆哮起来,“你被车撞飞!从楼梯上摔下来磕裂头!走在街上被精神病砍!这些?画面天天不受控制地在我脑子里闪!真实?得好像已经发生了!”
贺中?鹤震惊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些?话杜兰珍从来没跟他?说过,实?在是太离奇了。
“为?什么?”贺中?鹤有种溺水的窒息感。
杜兰珍没再回答他?,抱着头,头发散乱,崩溃地蜷起身?子大哭。
贺中?鹤现在没法安抚杜兰珍。
他?连自己都安抚不了。
定定地站了一会儿,他?转身?出了病房。
出病房的时候也没有感觉放松或者畅快一些?,窒息的感觉铺天盖地。
“怎么样?”雁升已经在门外等了好几个小时了,贺中?鹤在病房的时候他?一直没离开。
走廊里都是来来去去的人,很?嘈杂,贺中?鹤有些?耳鸣,他?走到窗边。
雁升跟了过去,谈话肯定是崩了,不知道崩成什么程度,看?贺中?鹤反应应该是挺严重?的。
两人站在窗边,都没说话。
医院大门外堵车,晚高?峰即使在老城区也堵得不轻,喇叭声此起彼伏,骑着自行车电动车的人歪歪扭扭地穿梭在车流里。
“为?什么明明所有事儿都往上走的时候,非要突然冒出来什么给人当头一棒,给人压下去,为?什么?”他?声音慢慢带上鼻音,浑身?紧绷着。
雁升搂住他?的肩:“都会过去,没有那么严重?。”
“要是过不去呢?”贺中?鹤使劲扣着窗台边,“快高?考了,为?什么非要在这时候为?难人?包括我妈,甚至包括老师,谁做错什么了?”
“没人做错。”雁升紧了紧胳膊,心里也堵得难受。
第一次意识到他?们作为?两个高?中?生,在某些?事面前其实?很?无措。从小就有人教他?们要坚强,要学会抗事儿,但?面对摆到跟前的一道道复杂的难题,就是无从下手,好像没有标准答案,只能?硬着头皮。
“我妈有病。”贺中?鹤突然说,“之前我就怀疑,现在基本?能?确定了。”
雁升转头看?着他?。
“她说她控制不住想象我死的各种画面。”贺中?鹤缓缓吐出一口气,“我该怎么跟她说。”
就在这个各种意义上的节骨眼上,他?们不能?有半点躲避和含糊。
没等他?情绪稳定下来,雁升突然想起什么,拉着他?离开窗口:“去心内科。”
贺中?鹤紧皱着眉头,跟在他?身?后。
雁升拉着他?快速往挂号处走,“我一直就这么想了,既然你也觉得阿姨心理有问题……”
“要给她挂号?不应该挂精神科吗?”贺中?鹤问。
“是给你挂,有件事儿我很?久之前就在怀疑了。”
“你的肺心病,根本?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