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贺中鹤终于逃离魔爪后站到窗前?喊了一嗓子。
雁升穿好衣服,走到他身后,双手撑上窗台。
“……离我远点儿。”贺中鹤警觉地回头瞪他,“我现在看见你就觉得痒痒了。”
“这么说很容易让我想歪。”雁升亲了下?他耳朵。
“你这脑子就是歪着长的吧。”贺中鹤在窗台和雁升的狭窄空隙间艰难地转了个身,照着他脑袋一通搓,本来睡起来没变形的头发全给搓乱了。
这么面对面站着确实有点儿太近了,尤其雁升手还撑在窗台上,身体是微微向他俯着的。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一大早非常有活力。
贺中鹤使劲抱了他一下?,撒开了:“出去打雪仗?”
或许应该让雪仗给躁动的活力降降温。
杜兰珍坐沙发上看春晚回放,见他俩裹成粽子出门,问他们干什么去。
“玩儿雪。”贺中鹤和雁升异口同声。
……智商岂止负数,负无穷了。
兴冲冲下楼之后,贺中鹤才发现今天打雪仗非常不现实。
雪已经停了,积得倒是挺厚,但一地鞭炮屑,根本没法下?手。
最后打雪仗活动只能改成散步。
雪后空气十分清新,天空湛蓝透亮,不算太冷,就这么沿人行道慢慢溜达,心情非常晴朗。
在学校附近转悠就很容易碰到熟人,比如老郑。
老郑穿了件巨显黑的橙色冲锋衣,蹬着吱呀响的自行车,犀利的小目光一下?子在大街上扫到了自己的两个学生。
“老师过年好。”贺中鹤走过去,“雪天儿就别骑车了吧?”
“去趟小卖部。”老郑说。
小卖部指的是这两年遍布全城的连锁便利店,差不多每个小区里或者门口都有,所有商店只要不是大超市,在老郑那儿一律是小卖部。
“买啥我帮您买去呗,正好现在闲着。”
老郑一脸警惕地看着他,总觉得他嬉皮笑脸不安好心:“闲着就回家学习,初五别扯理由不来上学。”
“收到。”贺中鹤点点头,手揣兜里小跑着走了。
从初一到初四这几天贺中鹤和雁升的状态很颓废很同?步,基本就是早上一块儿出门吃饭,然后街上溜达,下?午蹲家里玩手机看电视逗猫逗狗,晚上才?学一会儿习。
一旦过了初一就觉得后头几天过得特别快,有的单位开始复工了,街上的门铺也都把“店主回家过年急事联系XXXX”的纸撕下?来了,节就算这么过完了,每个人都懒洋洋的。
“这寒假跟没过似的。”初五下?午三点返校,贺中鹤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排斥往教室靠近。
初一那场雪化得差不多了,地上残留的薄冰和雪水都脏兮兮的,犄角旮旯堆着不再?鲜艳的鞭炮屑。
雁升也挺不愿意返校,这几天过得太舒坦了,乍一回学校非常痛苦:“石宇杰不能再打个电话吧。”
“这钻空子了,教育局管不着。”贺中鹤蔫蔫的,“通知下的是自愿返校自习。”
校园里穿着校服的高?三学生个个挂耷着脸,浑身散发着几乎要化成实体的怨气,住校的行李箱拖得咔啦咔啦响,上台阶都不带拎起来的。
“你这么想,”雁升说,“刚刚结束了高?考前?最后一个假期。”
“我操。”贺中鹤在午后阳光的烘晒下?瞬间清醒了,后背顿时有点儿冒冷汗,“清明五一端午呢?”
“清明和五一顶多放一天。”雁升说,“高?考第二天是端午节。”
整座校园只有高?三楼是满的,倒是没正式上课,这几天都是自习。
寒假作业全部完成的压根儿没有,正好这些天用来写作业,自己刷个题查漏补缺之类的,在教室学习氛围肯定比在家好。
老郑还在假期中,一天顶多来巡两次教室,唯一宽松的就是上下?学时间卡得不那么紧,而且上课能喝个奶茶吃点儿零食了。
中午去食堂的时候石宇杰一直兴致勃勃地跟贺中鹤和雁升讲他的过年经历,撇去被七大姑八大姨问成绩,其他比如砸冰窟窿钓鱼或者下?雪后在玉米地抓鸟还是很有意思的。
“你们俩怎么过的年?”石宇杰叨叨叨完一串,问他俩。
“在家呆着,吃吃玩玩。”雁升说。
“哎?”石宇杰放下筷子,指了指他,“在谁家待着啊?”
“都待,想待哪儿待哪儿。”贺中鹤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三人边聊边吃完了饭,把餐盘送到回收处,石宇杰回宿舍,雁升和贺中鹤回教室。
一旦进入上学的状态了,在学校这一整天能放松的时间就只有饭空,吃完饭又要打仗似的一刻不歇回到教室,做永远做不完的试卷习题。
正式开学上课的前?一天下午老郑照例来逛了一趟。
转悠到雁升和贺中鹤旁边的时候停了停,转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进来直接冲着他们这个方向来了,越过雁升在贺中鹤桌面上敲了敲,示意他出来。
贺中鹤正喝着薄荷水专心整理数学错题,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茫然地回顾这几天自己有没有犯什么事儿。
那绝对没有啊,最近沉迷学习安分得下?课都不出去透气了,下?课唯一的娱乐就是跟雁升聊两句盯着桌上贴的S大校徽发发呆,整个儿一无情的学习机器。
贺中鹤跟雁升对视了一眼,纳闷地跟在老郑身后出了教室门。
按经验,一般被老郑单独叫出去谈话都没什么好事儿。有时候大考后他会挨个叫人出来连批评带鼓励加灌鸡汤,但这刚开学,除了上次期末实在没什么可谈的。
进?办公室后老郑打开小太阳和加湿器,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又拿一次性杯子给贺中鹤倒了一杯,坐下?来:“最近学习很努力哈。”
贺中鹤怕老郑觉得自己学习多么认真然后跟杜兰珍表扬他之类的,坐到老郑对面的破皮沙发上,笑了笑:“我好没好好学您知道,就我这样儿的。”
老郑也笑了笑,摇摇头:“学生的变化在老师这里都看得一清二楚。”
不知道是不是贺中鹤的错觉,他觉得老郑不是单纯谈话鼓励,他是有事儿要说。老头儿该精的时候精着呢,皱纹里都藏着狡猾。
“老师,您找我什么事儿啊?”贺中鹤不想听他铺垫,一铺垫容易跑题,半天回不来,浪费时间。
老郑看了看办公桌上的几张表格,又看了看对面桌的秦老师,喝了口茶,贺中鹤等得不耐烦到快要起身出去的时候说:“小班李老师上学期就找我了,有些事儿老师不跟学生说,但你们多少也应该听说过。”
“现在都挤破头想进小班,小班的涮人制你们也知道,每几个月涮下来一批。”老郑看了他一眼,朝他那边倾了倾,压着声音,“小班没有一个不是一中尖头,就算你这样家长往里送的……小班生源作为学校底线,也不可能让尖子生之外的人进。”
贺中鹤看着老郑,渐渐拧起眉头。
“咱班得出两个填小班。”老郑直起身子。
“老师,”贺中鹤真没想到是这个,赶紧给打断了,“我实在不合适,咱班让谁去都不能是我啊,您是派我去小班当卧底把班儿给炸了吧?”
“为什么不合适?”老郑说,“历次成绩我给你分析了,卷面记录也都拷出来请了咱班所有任课老师帮忙看。你现在学习使了九分力,还有更大进?步空间,到小班再努力一些,呵上十分力逼一把自己试试。”
“我不想逼自己,九分力已经是极限了。”贺中鹤皱着眉,“我什么德性您知道,既然这两个名额这么宝贵不如留给班里其他人。”
贺中鹤不知道的是,从其他班进到小班的生源,成绩跟前?班主任就没关系了。
学校要人,一开始非让雁升进?,老郑之前?纠结了很久,实在不舍得把这个带了两年半的尖子生给割出去。
尖子生可能不算很稀罕,但像雁升这样永远稳着成绩的尖子生非常难得。
从高一开学到现在高考前?最后一个学期,雁升考试从来没失利过,好像没什么能影响他的成绩,任周围人如何干扰如何努力想把他挤下去,雁升班级第一年级前?五的位置不动如山。
而贺中鹤就不一样了,他德性老郑当然摸得不能再透,假分下?的真实成绩都可能是虚高?,高?三时杀出的黑马随时可能人仰马翻。
“一个名额是卜悦然的,另一个你最合适。”老郑说。
卜悦然是他班班长,万年陪跑老二,成绩也拔尖,肯学,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但贺中鹤进小班这事儿实在太离谱太魔幻太赛博朋克了。
首先?如果老妈知道了,后果会非常严重,万一发飙,S大他真就永远都别想了。
再?就小班是妥妥的监狱,进?去心态不大好的压力能直接把人精神压垮了,这点在刘语林身上可见一斑。
小班和普通班实验班作息和放假时间也不一样,下?课不允许串楼层,除了打水上厕所什么都不许干。
也就是说要离开雁升去小班,很少有机会能一起吃饭上下?学,更别提一起学习了。
“老师您是来问我意见是吧。”贺中鹤几乎要被去小班这事儿逗笑了,“不去,态度非常坚决,毕业前?我会一直在二十四班。”
老郑沉默了一会儿,拿起桌上的表格:“名单已经报上去盖章了。”
贺中鹤瞪大眼睛,从破皮沙发上起身。
“这边的工作必须做好,”老郑说,“你不同?意的话,我只能找家长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