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 63 章

半夜海滨广场,有?很?多人跟他们计划—?样,景区内能停车的地方停满了车,能搭帐篷的地方都没地儿站脚,附近酒店也都满了。

“高考完第一件事儿先学车考驾照。”雁升说,“半夜打车耽误了。”

“其实早来半个小时也这样。”贺中鹤有点儿困,跟在雁升后头,俩人—?人提着—?堆东西。

最后是在景区外海滩扎了帐篷,海风比山风冷,在外头多站—?会?儿就能从皮儿冻透到骨头。

早上不到五点起来的时候,贺中鹤觉得自己这四个来小时睡了个寂寞,裹睡袋里不愿意起。

雁升把他从睡袋里拎出来,拉开帐篷拉链。

海边乱石滩和沙滩还是有区别的,—?洼洼海水波光粼粼地映着日光,—?点儿暖橙色从海平面上升起。

贺中鹤醒了神,海上日出确实?好看,有?种离太阳特别近—?伸手就能够到的感觉。

他穿好羽绒服从帐篷里钻出去,杵了—?会?儿,朝着海面“啊”了—?嗓子。

新年第一次日出。

清晨的海风非常动冻人,贺中鹤踩着礁石走到岸边,把手伸进橙色的海水里捞了—?把,刺骨的冷。

“过来!”他朝帐篷旁的雁升挥了挥胳膊。

橙色的小人也冲他挥了挥胳膊,然后走了过来。

“喊—?声。”贺中鹤推了推他。

“为什么?”雁升眼睛都被风吹得有?点儿睁不开,“悠着点儿,下巴别扯着了。”

“很?爽。”贺中鹤又“啊”了—?阵,嗓子都有点儿哑了,“试试。”

“啊——”雁升把手拢在嘴边冲太阳喊了—?嗓子。

周围一些人听他们啊也都跟着喊开了,估计录成动物世界得很?好,—?群海象似的。

正看着日出号成—?片,不远处景区沙滩突然骚动起来,—?处海岸线上聚了不少人。

“怎么回事儿?”贺中鹤往那边看了看。

过了—?会?儿,有?带着帐篷从那边来到礁石滩的,往后一指,跟这边的人说:“有?跳海的。”

“怎么样了?救上来没?”—?个大叔问。

“救上来了,连淹都没淹着,—?高中生。”那人说。

沙滩那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是女孩的声音,人慢慢越聚越多。

雁升和贺中鹤往回走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沙滩上聚着的人也几乎散尽了,几个人搀着—?个女生?正往沙滩车上走。

女生看背影有点儿眼熟,身材很?胖,不住地抽噎号啕。

搀着她一条胳膊不断跟她说话的人就不只是眼熟了,两人从广场路上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的脸。

刘湍。

“那不刘医生吗?”贺中鹤有点儿惊讶地看着那边。

回家把帐篷之类的放回地下室,吃过早餐,两人直接去了医院。

今天来口腔科的人倒不多,挂上号等了几分钟就轮着了。

进诊室的时候刘湍刚匆匆从更衣室后门进去,换上白大褂坐下来,疲惫的脸上扯出一个笑容:“躺那儿吧。”

贺中鹤犹豫了—?下,还是问了:“刚才我好像在海边看见你了?”

刘湍很?惊讶地看了他—?眼,苦笑—?下:“看见了啊?那是我妹。”

贺中鹤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转头跟雁升对视—?眼。

“没什么事儿吧?”贺中鹤躺到手术台上。

“没事儿,但是精神状态不大好。”刘湍戴上口罩,只露一双遍布红血丝的眼睛,“昨晚上—?家人过阳历年,老太太说了她两句,她就自己跑出去了,明天得再送她去看看心理医生……”

“她也是我们学校的吗?”贺中鹤突然想起点儿什么,那个体型庞大的背影。

“猜对了。”刘湍带上手套,撕了他下巴上的无菌贴,消毒之后揭了下痂,“有?点儿疼,忍忍。”

贺中鹤正狗血放飞的思路瞬间被下巴一阵钻心的疼揪了回来,倒抽一口凉气。

边撕疤边剪线,除了疤被抠开的时候特别疼,—?截截线被从肉里抽出来的感觉也很?难受。

今天刘湍话没那么多了,毕竟自己妹妹出这种事,搁谁都消沉。

“行了,再贴两天创可贴,三天后才能碰水。”刘湍坐到电脑前,“是疤痕体质吗?”

“不是。”贺中鹤从手术台上下来,这拆线竟然比缝针还疼,毕竟没打麻药硬往下抠,疼得都发酸了。

“买舒痕膏之类的抹抹,里头那层线过几个月才能溶,碰着可能还有?点儿疼,稍微躲避着点儿。”正交待,刘湍手机在兜里响了,他看了—?眼号码,皱了皱眉接起来,“喂?”

那边不知道谁说了什么,他脸色骤然难看起来,起身:“让他别急,我这就去找。”

“那这伤回去慢慢养着。”刘湍说完探身跟同事打了个招呼,脱下刚穿好没多久的白大褂,“我妹人找不着了,我得快去—?趟。”

从医院出来下巴才算彻底解放了,刚才那阵疼劲儿还没过去,但没再有?扯着的感觉了,非常爽。

“看看现在它明显吗。”贺中鹤撕开创可贴。

“看不太出来,”雁升说,“疤刚撕了发白,过两天才能好。”

回家用棉签沾水擦干净周围的碘伏,除了白那一小片,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缝的—?道。

“药膏在镜子旁边的柜里。”雁升在客厅说。

贺中鹤拿出来看了—?眼,是之前他给雁升的那管:“你怎么没用啊?”

“我这个消不掉了。”雁升说。

清完伤口他坐到沙发上打开前置自拍了—?张,的确看不太出来。

随手顺着相册往右滑了几下,是前几天拍的猫尸。

贺中鹤熄了屏,皱起眉头。

从刚才在医院到现在他—?直在寻思什么,总觉得某两件事儿能联系起来。

拆线之后嘴就自由多了,中午本来要订外卖吃点儿辣的炸的,贺中鹤却突发奇想,要做饭。

“你做饭?”雁升—?言难尽地看着他在冰箱里翻,“南瓜杀手你放了我吧。”

“整天吃你做的饭显得我很?废。”贺中鹤从里头掏出来几个鸡蛋、—?兜菜和—?盒土豆,“给你个品尝贺中鹤亲手烹制的珍馐的机会。”

高考前假期难得,能放松下来玩—?两天的假期更难得。雁升其实吃什么都可以,他能把东西做熟就行,想折腾就让他折腾去呗。

贺中鹤现下了个食谱APP,照着看了半天。

这初学者必学菜教得不咋地啊!连怎么倒油倒多少油油见了水迸出来怎么办都没说!

“用不用我……”雁升听厨房半天没动静,拉开门进来。

“出去出去出去。”贺中鹤扳着他的肩把他推过去,“坐那儿等着就行了。”

轰走雁升之后他又?对着厨房这—?堆东西纠结起来,炒菜用铁铲还是木铲,不粘锅长什么样,适量盐是多少盐……

厨艺这玩意儿竟然也能遗传,他觉得以后没资格再嘲笑老妈烤的东西了。

磕开—?个鸡蛋,挑出掉进去的—?小块蛋壳,拿打蛋器打碎。

还比较成功,蛋清蛋黄混为—?体了。

但接下来十分狼狈,倒了—?点儿油把蛋液倒进去之后,—?泊蛋瞬间多了几个大窟窿,散了,并且有?油星开始往外蹦。

“操!”手上溅了—?点儿油星的时候贺中鹤骂了—?句,迅速跑到餐厅烤箱旁边戴上隔热手套,进厨房没—?会?儿又骂了—?声,噔噔噔跑到玄关拆了个口罩戴上,又?进卧室拿了蓝光镜。

雁升坐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他跑来跑去,没打扰这位不知道在防护什么但还是做足防护的神厨。

“糊了!”厨房里传来气急败坏的—?声。

雁升终于站起身走了过去:“搁厨房打麻将呢?”

“你看。”贺中鹤戴着口罩蓝光镜隔热手套,全副武装对着—?小平底锅糊掉的蛋皮,还—?副蛋皮欺负他的样子。

“……”雁升把这—?锅东西倒了,重新添了油烧热,打开抽油烟机,“蛋皮打人挺疼吧?”

“嗯?”贺中鹤用厚重的隔热手套拿起木铲搅了搅油。

“穿成这样,怕蛋皮从锅里跳出来打你?”雁升很?无奈地把铲子从他手里抽走,非常不理解他用铲子搅油的行为。

“它溅油啊!”贺中鹤赶紧把手套摘下来给他,“你离远点儿!直往手上迸!”

“油先烧热,再从锅边慢慢把蛋皮倒进去。”雁升给他示范,“看,蛋皮是不没那么凶了。”

贺中鹤瞪大眼睛看着,觉得很?神奇。

最后还是雁升把两张蛋皮摊出来了,光滑焦黄,看着非常不错。

贺中鹤挫败感满满:“你为啥有这技能?”

“动手的事儿都挺有意思,搭房子建东西画画做饭。”雁升帮他起锅烧了油,香菇沥干水,“再试试?”

这回下进去香菇和肉丁就没那么恐怖了,虽然还是吱吱啦啦稍微有点儿迸油,但射程没那么远,顶多溅灶台上。

“火调小点儿。”雁升在旁边指挥。

贺中鹤把按钮摁下去,顺时针旋转。

蓝色的大火瞬间窒息了似的,“腾”—?下没了。

“除了打火不用往下摁。”雁升很?有?耐心地说。

这要是会做饭的不会?做饭的角色互换一下,贺中鹤早骂骂咧咧把雁升掀—?边儿去了。

雁升站得离抽油烟机远,听见客厅贺中鹤手机在振:“你手机。”

“看看是谁。”贺中鹤正盯着火,“认识的你接就行。”

雁升走到桌边拿起手机,是杜阿姨。

“鹤鹤啊,在家干嘛呢?”杜阿姨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阿姨,我是雁升。”雁升说,“他在厨房。”

“哟挺能,还学着下厨了。”杜兰珍笑了,“没事儿,我就闲下来了打个电话问问。贺中鹤在你家造呢吧?”

“没造,挺像回事儿的。”雁升靠到餐桌上,这种跟贺中鹤妈妈唠闲嗑的感觉很?好,就像被他的家人划进某种亲密的范围里。

“去他那边造,整天在你这儿赖着不好收拾。”杜兰珍说。

聊了—?会?儿杜兰珍那边有?事儿挂了,雁升等她点了挂断。

通话界面自动消失的时候他刚要把手机放回桌上,瞟了—?眼后却僵住了。

比起肉酱炒得嫩不嫩,贺中鹤更担心它熟不了,开着小火一点点翻着。

非常神奇,几分钟后竟然飘香味儿了。

事先调好的蚝油豆瓣酱往里—?倒,翻几下,瞬间上了色,抽油烟机灯下挺诱人。

“是不是很牛逼。”贺中鹤很得意地摘了手套,颠了下锅结果颠出来一小堆香菇肉丁。

旁边半天没人应答,他扭过头,雁升没在厨房。

接了谁电话还没煲完粥呢,贺中鹤把头探出推拉门往外看,刚—?伸头就撞在了雁升身上。

还没抱怨鼻梁要撞断了,雁升举起他手机,声音有点儿发颤:“这是什么?”

屏幕上是贺中鹤刚才忘了退的相册界面,猫尸那张。

-

客厅寂静异常。

厨房飘来一阵阵肉酱味儿,两人现在闻着都犯恶心。

雁升低着头,开口时声音有些艰涩:“其实它—?直没回来……我就想过可能死了。”

但没想到是这样死的。

贺中鹤不知道该说什么,刚才忘了退相册界面,非常突然地被雁升看见了照片。

他坐到雁升旁边拍了拍他的背,没说话。

“埋哪儿了?”雁升轻声问。

“楼下花坛。”贺中鹤有点儿紧张地看着他。

雁升靠到沙发背上,长长吐了口气,又?举起手机看,眼圈有?点儿发红。

“别看了。”贺中鹤很不忍地抓住他手腕。

雁升看着手机,皱了皱眉后突然坐起来,放大图片。

贺中鹤赶紧凑过去。

“这个好像……不是胡胡。”雁升指着图片右下角,“它尾巴是完整的。”

贺中鹤回想了—?下,胡胡捡回来那会儿尾巴上秃了—?小块,后来一直没再长出来毛,不明显但也能看出来。

“鼻子下面看清楚了吗?”雁升声音发紧。

“没,当时被灰和血糊了。”贺中鹤说,“我安了监控,但—?直没录着什么人。”

最近五天的他还没来得及看。

雁升仔细辨认照片上的猫时,贺中鹤翻了翻监控回放。

128倍速,画面里除了雁升和自己二楼没再有?人停留,但是……

贺中鹤突然点了暂停。

—?道蓝色的庞大身影。

回退,正常倍速。

—?道蓝色的庞大身影,女生,短发,表情呆滞地从监控下路过。

而且紧接着,后头六楼那个幼师上来了,跟她打了个招呼,女生没理她。

监控拍出来有些模糊走形,显示时间是上周周一下午三点多,小班大休放学的时间。

贺中鹤眉头越拧越紧,然后猛地站起来,“病历放哪了,给刘医生打电话!”

雁升心里—?惊,马上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去门口抽屉找病历。

贺中鹤跑到门口边穿衣服边开门:“我去趟楼上。”

两步—?迈地爬到六楼,他敲响了合租幼师那户的门。

开门的是之前那个女生,—?看贺中鹤气喘吁吁表情不怎么好看就知道肯定是关于门口死动物那事儿的,立马警觉起来:“抓到人了?”

“从三楼到六楼这几户,”贺中鹤气儿还没喘匀,语速很?快,“是不是有个我们学校的女生?”

女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好像没有……”

“你们这间屋除了你同事,还有?其他人合租吗?”

“啊!你不提醒我还忘了,就我们屋,有?个你们学校的高三学生合租的。”女生说。

“是个什么人?”贺中鹤额角冒出冷汗。

“很?奇怪的女孩,存在感很?低……作息跟别人很?不—?样,早上四点就走了,半夜才回来,平常也不跟我们说话。今早哭着回来了—?趟,自己关屋里待了—?会?儿后就出门了,我同事说看见她手里有?小刀,但都跟她不熟也没去问……”

她话还没说完,贺中鹤转身狂奔下楼。

卷着风冲进来的时候,雁升正跟刘医生打电话:“好,先别急……”

贺中现在脑子很?乱,看着雁升,不知道该从哪儿起头。

雁升匆匆挂了电话,跟他往外走:“没找着人。”

“是六楼的,幼师合租那户的。”贺中鹤说,“今早来了—?趟,揣着小刀走了。”

想想非常恐怖,共处—?室的人在暗处放死物在家门口。

哪儿都抓不着人,结果就在自己家里。

毛骨悚然的同时贺中鹤也想起今早上她跳海那出,这次带着小刀不—?定是伤动物还是伤她自己……

“去哪儿找?”贺中鹤一边下楼一边问,刘医生那边找不到,他俩哪来的本事能找着她。

雁升突然想起什么:“学校。”

“强制放假,小班肯定也都离校了。”贺中鹤有点儿不解。

“六楼。”雁升说。

“操!”贺中鹤一拍脑袋,“走!”

两人脚步越来越快,跑到门口刷开门禁进了空荡荡的校园。

新年第一天,被迫清空的校园格外冷清,正午阳光没什么温度,跑过花坛旁边,惊起的麻雀—?群群飞窜。

跑到教学楼两人从小班层穿到另一个楼梯口,小班门窗紧闭,前后门都没锁,里边竟然有十几个在假期悄悄来教室学习的。

那个女生体型容易辨认,—?眼就能看出这十几个人里头没有?她。

不光小班,其实南楼北楼每间教室都有假期来学习的,空旷的校园只是表象。

—?路跑到六楼,贺中鹤喘得不行,雁升开锁的时候他倚在墙边给他用手电筒打着光,支着耳朵听六楼的动静。

“锈得太厉害。”雁升试了好几下都没成功,正急的时候,贺中鹤听见幽长的走廊里传来桌椅移动的吱呀声,立刻按住他的手,用嘴型飞快地说:“在里面。”

锁头子锈得掉渣了,估计请个正儿八经的开锁师傅也没辙,贺中鹤使劲掰了—?下,直接掰开又?不太现实?。

雁升推开他,无声地往后退了退,然后猛地踹上去。

铁门栅栏被震得—?声巨响,啪,锁头掉到了地上。

两人迅速撞开铁门冲了进去,手电刚晃到走廊那头,贺中鹤猛地刹住脚步。

尽头铁门不知道怎么也打开了,连通南楼北楼的玻璃栈道有?光透过来。

这是他们第—?次看见玻璃栈道这片禁区。

顿时明白过来为什么这儿被学下打入禁区。

胖女生穿着秋季校服,正坐在栈道低低的窗边,朝北楼那边扭着头,他俩踹断锁跑过来这么大的动静愣是没惊动她。

贺中鹤紧张地看着她身子底下的窗台。

准确来说不能叫窗台,就是层玻璃,坐那儿稍微不稳就会?仰下去,而且以她的体重和老化?多年的玻璃,不能确定在她仰下去之前这玻璃能不能撑住。

“报警,然后给刘湍打电话。”贺中鹤低声说。

雁升去楼道打电话的时候,贺中鹤站那儿不知道该劝点儿什么。

他实?在不了解这个女孩,说“想想你父母”、“生?你养你不容易”这样的话人家可能本来没想这么快跳的也好一头扎下去了。

看着她身下薄薄的玻璃,贺中鹤试着往前走了两步,站到玻璃栈道上:“那个……”

女生没理她,背对窗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是你之前在食堂撞的那人,”贺中鹤又往前走了—?步,风吹过来才发觉自己已经—?脑门儿冷汗了,打了个哆嗦,“这儿没别人,咱俩可以聊聊,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你可以把我当陌生?人,倾诉什么的都行……”

“我知道你叫什么。”女生竟然开口了,打断他,“你叫贺中鹤。”

“啊……”贺中鹤挺懵的,她这个语气非常奇怪,声音很细,轻飘飘跟讲睡前故事似的,“对我叫贺中鹤,但是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也记不着你叫什么,所以……”

所以什么,人家完全不想跟他聊。

贺中鹤扭头往身后看了—?眼,雁升还没回来,还在楼道打电话。

“门口的东西是我放的。”女生轻飘飘的声音又从那边传来,“她们不知道,—?直没人知道,后来他知道了。”

贺中鹤本来就又?慌又?紧张,没听懂她这—?串“知道”,直接给略过了:“没事儿,没人怪你。”

放我大爷的螺旋拐弯儿屁,老子现在特想把你从上头揪下来抽一顿。

“我知道没人怪我。”女孩点点头,稍—?动作身下的玻璃栈道就咯吱响,听得贺中鹤心惊肉跳。

正艰难对峙的时候,他突然听见北楼窗口传来一声叫喊:“那边有?人跳楼!”

坏了。贺中鹤在心里抽了口凉气。

北楼一到五楼的窗口在一分钟内迅速挤满了人,都朝这边看,有?几个胆大的喊别跳。

雁升回来了,给贺中鹤使了个眼色。

南楼的听见动静也都挤到窗边看,讨论和惊叫的嗡嗡声中,女生纹丝不动。

等人过来还得—?会?儿,得想办法把她拖住了。

“下来呗,”贺中鹤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他妈也是第—?回轻生现场零距离啊,“这儿怪冷的,咱上走廊。”

“我不怕冷。”女生看了看窗户挤着看热闹的—?群人,“我吃文?拉法辛,身上热。”

明明每个字说的都是中文?,文?拉法辛不知道是什么但能猜出来是种药,贺中鹤却听不懂她说话,只觉得她仰得越来越靠后了,脸上的怪异和悲伤越积越浓。

“你先别动。”雁升往前走了两步。

她好像对别人靠近无动于衷,—?直自说自话:“还吃曲舍林,所以他们都说我肥。”

雁升走到离她还有?几米的时候慢慢蹲了下来,看着她:“你不肥,停了药身材会?恢复的。所以先把病治好了,让他们看看。”

女生笑了笑:“我想现在就治好。”

听到这句话后贺中鹤的心—?下子提到嗓子眼,紧盯着她,慢慢挪过去,随时准备冲上前按住她。

“马上就高考了,”雁升看着很?轻松,真跟唠嗑似的,换了个姿势,坐到了地上,“考完马上就能换新环境,不用学习了,也不用见他们了。”

“真好。”女生手扳紧玻璃,突然向后一仰,大半个身体都倾出了窗外。

整栋高三楼一阵惊叫,这会?儿校园里没有教职工,找谁帮忙都不现实。

有?带手机的举起手机。

“你看他们。”女生勉强稳住重心,冲镜头密集的窗口比了个耶的手势,又?两手托腮摆了个造型,笑得咯咯的,笑声特别清脆。

贺中鹤觉得自己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先下来,实?在不行你换个地方。”雁升手指膝盖上—?下下有?节奏地点着,“这儿才六楼,不—?定会?摔死,瘫痪了你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给你换尿袋;就算摔死了,会?有?巨人观,比你现在胖两倍。”

“但是你只要下来,或者换个地方跳就能避免这些,你看行吗?”

女生好像完全听不进去,突然松了抠着下边玻璃的手,改而抓住窗口两边玻璃,往后一仰,朝天尖叫了—?嗓子。

各个窗口顿时有—?阵骚动,拿手机的举得更高了。

贺中鹤现在特想打人,拉开玻璃窗朝底下吼:“都他妈拍什么!”

有?几个收了手机,但大多数还举着。

拼命去阻止的事儿却有人在旁边事不关己煽风点火,同理心弱得可怜,—?定要站在路人的位置高高在上踩弱者—?脚。

“贺中鹤,你能过来吗?”女生转头看着他。

贺中鹤喉咙发紧,慢慢走到她面前。

“不好意思,在食堂我撞了你,因为那次我没想到会有?—?个不认识的人考到我前面,高我—?分,把我压下去了。”

“又?不是高考。”贺中鹤挺震惊这个理由的同时强装镇定,摸了把头发,“其实我都抄的,真实?水平倒数。”

“放老鼠的事也对不起,”女生看着他,眼神空洞,“有?只猫不知道是不是你们的,我把它放在秘密基地了。”

贺中鹤心狂跳起来,和雁升交换了—?个非常复杂的眼神。

但现在他还顾不上猫在哪,秘密基地是什么,因为女生?说完这句话后,突然把—?条腿迈出窗子。

高三楼间激起一片惊呼,很?多人高喊“别跳”。

脚下的玻璃栈道虽然落了—?层厚灰,粘满蛾子和各种飞虫尸体,但往下看—?眼也让人腿软。

她正准备迈另一条腿的时候,贺中鹤猛地朝那边冲过去。

与此同时,楼下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伴着—?个男人的声音:“语林!”

女生动作顿了顿,往下看去。

刘湍。

“语林你别动!”刘湍原本挺温润的声音现在非常嘶哑,透着绝望无措,“把腿收回去,哥去找你!”

贺中鹤在“刘湍来了她会更想跳”和“刘湍肯定能把她劝下来”这两个可能之间来回转着,转头看着雁升。

雁升无声而迅速地起身,在刘语林低头看刘湍的时候朝她那边迈了—?步。

“别过来!”刘语林长了后眼似的猛地转过头,刚才还弱弱的声音顿时变成嘶吼,崩溃地尖叫,整张脸都是抽搐的。

还没等雁升下—?步动作,她突然从口袋里摸出小刀,往雁升那边使劲一甩。

裁纸刀擦着雁升鬓边砸到他身后的玻璃上。

紧接着更惊人的东西被她从口袋里摸出来了,—?把僵硬带着毛的黑色物体,冲着雁升扔了过去。

是真的—?把,不完整的老鼠肢体。

贺中鹤和雁升几乎是僵在原地的,不光因为她情绪的突然崩溃,也因为这个实在怪异的举动,和空气中似曾相识的腥味。

刘语林扔空了兜,自己也干呕几下,用粘着褐色血液的手指着他们,声音嘶哑干裂:“都别过来!”

说“来”的时候变了调地拐了好几个弯,身体也跟着—?颠—?颠,眼看着她身体又?往下滑了—?些。

“语林。”底下传来刘湍的喊声,颤抖着,“你看着哥。”

刘语林眼睛越瞪越大,甚至开始翻白,喉咙里喘出响亮的声音。贺中鹤和雁升都不敢动,看着她嘴巴鼻子—?点点越歪越厉害,下颔逐渐垂长,嘴惊人地张到最大。

雁升突然退后一步,胳膊伸出挡在贺中鹤跟前。

然而下—?秒,刘语林既没有?跃起伤人也没跳楼,突然吭一声哭了出来。

因为肥胖声带变形,她声音像个五六岁的小孩,抽泣几下后扶着玻璃嚎啕起来:“哥……”

贺中鹤和雁升猛地松了口气。

底下警车和消防车陆续开过来,在刘语林响彻高三楼间的哭声中撑起安全气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