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楼教室没空调,体育课后只能开老吊扇散热,好在位置靠窗,比较透气。
雁升坐到位上,放下真题详解。
桌上有瓶可乐,用头发丝儿想也知道是谁搁这里的。
雁升拿起可乐,往后扭头看了一眼。
书立顶上露着一点儿蓝,静止状态。
他笑了笑,转过头去,看着手里的瓶子。
多大了还玩儿这套。
雁升把可乐瓶身对着窗口那边,眯了眯眼。
还没看到一半,就已经笑出声了。
“那个,我进一下。”同桌站在走廊惊奇地看着雁升对着瓶可乐笑得恍惚,小声说。
坏事儿,人设崩了。
雁升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让她进去,还是没止住笑。
新同桌自打坐到这儿就没听雁升说过仨字儿以上的话,更别说笑了,这会儿他还笑特傻。
“什么呀?让我看看。”她看着雁升,被这傻乐劲儿感染了,凑过去跟他搭话。
“当地一瓶非常好笑的可乐。”雁升好容易才止住笑,摸了摸下颔。
“也许你在拿到月考成绩的那一刻,才明白自己该努力了,再不努力就真玩儿完了。”四十分钟的数学课老郑用一半时间给学生灌鸡汤,“我在这负责任地告诉你们,代表全部任课老师告诉你们,现在努力不晚,距离高考还有二百五十多天的时间,还有机会扭转战局!”
“我之前带的一个学生,一轮刚开始考四百分出头,到三轮统考就已经压六百五线了——”老郑说激动了,把触控笔往讲台上一砸,电池崩出来一节飞到了雁升桌子上。
雁升没听他慷慨激昂,正低头刷题,他把电池给老郑扔了回去。
老郑接住电池,顿了一下继续道:“所以抓住这关键的最后几个月,拼上劲搏一把!想想明年的这个时候,你会在哪!”
“再就是不要耍小聪明,都高三了,”老郑往贺中鹤那边瞥了一眼,“还有些同学作弊,你也不想想,那分考出来是你的吗,偷来的分数,看着不觉得惭愧吗。”
这老头儿特擅长说这种刺耳的话让人难受,贺中鹤低着头嗤了一声。
老郑应该是听见了,顿了顿没理他,大概觉得这学生无药可救了,他接着对着这一屋子高三学生灌鸡汤。
贺中鹤现在没再惹过什么大事儿,主要是现在一层楼就俩教室,走廊昏暗逼仄,谁闲着没事儿还天天往外跑。
高三楼比他之前探查的感觉还让人感觉压抑,南楼这边都是小班和实验班,文科班理科班加起来统共不到十个,要去外班找人玩得从玻璃连桥那儿跟世纪大跨越似的,而且连桥入口一般都上着锁。
不光他,班里后排那些调皮捣蛋的现在也都偃旗息鼓不跟老郑斗了。一个个桌上慢慢都摞起来了各种题各种课外资料,沉迷化妆的不再上课捯饬,网瘾少年也不带手机了。
高三确实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紧张,到哪儿都紧张,所有人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最后关头都不想掉链子。
谁能飞得高,谁能飞得远,就从这几个月看。
晚自习最后一节课没有排课,按高一高二传统,三节晚自习都有任课老师值班,轮到哪科就学哪科,任课老师来布置作业或者讲点儿东西。
但现在高三自主学习时间就多了,前两节一般就来个老师发试卷小测之类的,最后一节改成自由自习,想学什么学什么没人管。
贺中鹤趴桌上琢磨历史选择题,做这玩意儿太玄学,刷了两本专项也没摸着窍门儿。
十二道题,有时候全对,有时候错一半往上。
而且琢磨这个特别耗时间,还不出活儿,这都打放学铃了,才看完两套题。
贺中鹤把笔丢进笔筒,含了颗薄荷糖,往书包里收拾了几张准备回家熬夜做的试卷。
陈文龙那傻|逼没再惹他,除了把作弊的瓜传给全班吃了一遍,到目前为止还算老实,一放学就从后门走了。贺中鹤懒得跟他掰扯,当他是空气人。
贺中鹤一直等嘴里的薄荷糖完全化了才把包甩到肩上,起身把凳子勾桌底下。
教室里就剩班长还没走了,贺中鹤背着包坐课桌上,一直等她收拾东西起身才往外走。
班长刚才一直低头学习没注意到他,发现屋里还有个人,吓了一跳。
“我关灯。”贺中鹤一步三晃悠慢吞吞走着,冲教室门抬了抬下巴。
班长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点了点头,抱着书蹬蹬蹬走了。
贺中鹤有点儿好笑地走到门口关上灯,自己有这么不招老实学生待见么,班长这跟见了贼似的。
关灯落锁,走廊一片漆黑。
自己单方面跟雁升闹了别扭,他上学回家都有意躲着避免撞见,怕尴尬。
好一个早出晚归。
其实还能多尴尬,连那个傻|逼可乐都给他了……
贺中鹤现在有点儿后悔,后悔下晚自习最后一个走。
因为走廊里太他妈黑了。
还特别长,一个人也没有,灯几乎全灭了,就最尽头幽幽亮着一盏。
身后不知道哪儿传来缥缈的走路声,回头一看又没人。
贺中鹤头皮有点儿发麻,后背一阵清凉。
“操。”他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
其实手电筒在这种完全漆黑的环境下恰恰起了反作用,原本适应黑暗一会儿就能看清的,这会儿打个手电筒照来照去,光束一晃一晃的,总觉得下一秒就会照在什么突然出现的东西身上。
头发竖起来了。
贺中鹤咬牙往前走,白天也没觉得这走廊多长啊。
到楼道那边是个拐角,下面那层的教室总算是有灯亮着了,但依然静得吓人。
贺中鹤关了手电,抬手摸到了灯开关。啪嗒啪嗒几下没反应,坏的。
正硬着头皮手忙脚乱打算再打开手电的时候,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我操!!!”贺中鹤手机差点儿飞出去,这一嗓子叫得都破音了。
“是我是我是我。”拍他的人迅速又在他肩上拍了好几下,又在他背上顺了顺。
人声在这非常阴间的走廊里格外悦耳动听,尤其是熟人的。
“吓坏了?”这人“啧”了一声,“忘了,应该先喊你一声。”
“起开。”贺中鹤惊魂未定,把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拨下去,“大晚上在这儿蹲着干什么?”
“你猜。”雁升垂下手,笑了。
“我猜你是没事儿干太闲了。”贺中鹤瞪了他一眼。
“嗯,太闲了在这等你。”雁升语调平缓。
贺中鹤愣了愣。
黑暗中,雁升突然上前一步,缓缓抬手往他脑袋旁边伸去。
非常近,几乎脸贴脸了,贺中鹤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本来就被吓得不轻,这会儿贺中鹤直接僵住了。
这是干什么?
还没和好呢不至于一上来就壁咚或者亲或者什么什么吧?!
耳边“啪”一声,头顶的楼道灯亮了。雁升放下胳膊,往后退了一点儿拉开距离:“刚才你按的那个是楼下的。”
“噢。”贺中鹤迅速往旁边闪了闪,觉得自己脸上有点儿发热。
两人保持着半米的距离,并排下了楼往家属院走。
学生几乎都走空了,这会儿校园里见不着几个人,也没有能碰上打个招呼聊两句的。
现在的局面不尴不尬,还是有一点儿小别扭。
贺中鹤悄悄瞄着雁升,好几次想开口说点儿什么,但没能组织出来措辞。
“哎。”走到楼后自行车棚旁边,雁升突然打破沉默,“今天我碰着一件特好玩的事儿。”
“什么?”贺中鹤往他那边凑了凑。
两人的距离很自然地恢复到平时走路的状态了。
“就是吧,有人给了我一瓶可乐。”
贺中鹤看到路灯下,雁升的嘴角勾起来。
“闭嘴!”贺中鹤迅速抓住他的胳膊,“你再说一句我把你扔下水道里。”
“然后吧,我就发现这个可乐不一般,瓶上好像有字儿。”雁升不紧不慢地说着,“嗤嗤”笑起来,还极力憋着。
这他妈有病吧!谁收到这种傻|逼东西还说出来的!
“那个字儿吧,不太好看,但是也能看清是什么,我给你念念……”雁升回手从背包侧兜里变魔术一样摸出来瓶子,清清嗓子。
贺中鹤急了,一手拽着他胳膊,一手猛地伸过去夺瓶子。
雁升笑得不行,一边躲一边把瓶子举得老高,断断续续念出来几个字。
一个没留神,被贺中鹤握住了瓶子。雁升迅速往后一闪,劲儿使猛了,两人纠缠成一团,带得贺中鹤重心没稳住,一下子往他身上砸过去。
一阵混乱,贺中鹤捂着眉心站稳的时候,发现雁升被摔得靠在墙上,自己整个儿以扭曲的不平衡的姿势挤在他身上。
刚才抢瓶子那一闹腾,这会儿都喘着|粗|气,贺中鹤为了稳住重心姿势怪异,两人胸膛间就隔着贺中鹤一只手。
完完全全贴在一起,耳畔呼吸声非常清晰。
还能闻见雁升身上淡淡的芦荟沐浴露味儿。
世界都安静了。
不远处几个过来停车的学生往这边看了一眼后又匆匆骑走了。
“起来吧。”安静良久,雁升抬手拍了拍他,“手硌得我胸口疼。”
声音几乎是贴着耳朵传进来的。
直接骨传导啊这是。
贺中鹤迅速撑着墙站好了,看雁升倚墙上整理被他拽变形的衣服。
“没念完呢,”雁升见他有点儿恍惚,不扑腾了,跟没事儿人似的勾了勾嘴角接着念,“从前有条鱼,它跟乌龟说,我们吃蚝吧。”
贺中鹤绝望地看着他倚在墙上声情并茂,干脆放弃了挣扎。
“乌龟说,”雁升看了他一眼,开始笑,笑得全身都在颤,“蚝被榨成汁了呀,于是鱼就说,我们喝蚝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贺中鹤看他笑得蹲地上,一下子扑过去照着他脑袋一通乱搓,边搓边大声吼:“精神病院墙倒了——”
“太傻|逼了。”雁升笑得脸疼,“贺中鹤你太傻|逼了。”
“哥哥您放了我吧,别笑了,我知道错了,我是大傻|逼,绝世大傻|逼。”贺中鹤边笑边哀嚎。
两人挤一起东倒西歪,笑了能有整整三分钟。
“脸僵了。”进了家属院,两人沿着花坛走,雁升转头跟贺中鹤说,“给我捏捏。”
“我他妈捏死你。”贺中鹤捏住他的脸使劲一扯。
“太好了,痛觉神经还在,没笑麻。”雁升捂了捂腮。
“你要是能一键格式化就好了。”贺中鹤挺想找个地缝钻的,“求你忘掉这段令我不堪的回忆吧。”
“那不行。”雁升说,“已然倒背如流,铭记心间。”
“操。”贺中鹤笑得非常惨淡。
“其实也没那么傻|逼,”雁升看了他一眼,抬手抓了抓他的头发,“让人感觉……还挺可爱的知道吧。”
这个点儿精气神儿很足的大爷大妈们都散布在小区各个角落听戏下棋拉二胡,周围挺闹的。
“嗯?”坐花坛边的大爷收音机外放特别响,贺中鹤有点儿没听清。
“我说我感觉挺可爱的。”雁升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