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

杜兰珍接到老郑电话的时候正在开会,看到来电显示“郑老师”,她一下子慌得有些耳鸣。

快步走出会议室,接起电话,还没开口老郑那边就先控诉开了:“您这次必须得来一趟了,这是贺中鹤第三次在教室跟同学打架。”

“走廊打的。”办公室里,贺中鹤在一旁抠着桌上没撕干净的胶带,纠正他,“而且上次那个不是同学……”

“你给我闭嘴!”老郑挂了电话,气得浑身哆嗦。

“我闭我闭我闭。”贺中鹤抠下来那块儿胶带,扔进纸篓,他每次听老郑训话都挺怕的,不是怕老郑吼他或者叫家长什么的,而是怕老郑一哆嗦,把自己气晕过去。

“老实站好!”老郑冲他吼完后又看了旁边一脸委屈的陈文龙一眼。

贺中鹤象征性调整了一下站姿,他现在心情不怎么爽,刚才陈文龙跟他打的时候他一直收着力道没怎么出手,欺负人没意思。

更没意思的是没酣畅淋漓地打一架,陈文龙还委屈上了,在老郑面前跟个小绵羊似的,道歉认错特别快,态度特别诚恳,衬得贺中鹤特别罪大恶极。

说好的好学生滤镜呢,现在都考到第三名了,老郑还是用管小混混的方法处理他。

数学组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靠门近的几个老师同时拉长声音喊了声“进”。

一看是杜兰珍来了,老郑先拖了椅子请她坐,然后摆弄那套沾满茶渍水渍的茶具。

期间俩学生和家长都没吭声,三人一起听老郑叨叨。

“叫您来真不是小题大做,他要在外头惹事儿也就算了,高三的学生,高三了啊,就这么无法无天,在教室扰乱纪律。好几次了,跟同班同学打架。”

杜兰珍皱眉听着,没插话,也没喝老郑倒的茶水,只是点头。

老郑一番唠叨铺垫完,顿了顿:“您说,这样的学生我要他在我班里干什么。”

这句说出来,杜兰珍不点头了。

贺中鹤站在一边,诧异地看了一眼老郑。

老糊涂了吧!留在这给你惩恶扬善整治野生rapper,还能用成绩给你把班级绩点往前挪一点儿!

多么宝藏的学生!

“而且这次贺中鹤的月考成绩,您可能还不知道。”沉默半晌,老郑又说,“班儿里排第四,年级十三,您觉得这个成绩可信吗。”

自从那天杜兰珍跟他讨论考学的事后晕了一次,他在她面前就没再提过高考、学习成绩之类的,杜兰珍在家时他装出游手好闲的假象,一会儿打游戏看电视,一会儿溜到对门找雁升玩。

贺中鹤心里“咯噔”一下子。

杜兰珍扭头看着他,神情疑惑。

最后一节晚自习铃响了,办公室里的老师陆陆续续拎了包拿了钥匙准备回家。

初秋蝉鸣已经很弱了,窗外蛐蛐叫声不大,但一声声催得人心烦意乱。

高三楼办公室没空调,老吊扇在头顶转悠,飘下来簌簌的灰。

三双眼睛都瞅着贺中鹤,都等着从他嘴里得到一个不平常的答案。

“抄的。”

老郑追问:“怎么抄的?”

“手机。”

杜兰珍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从他脸上移开了目光,陈文龙一脸吃到大瓜了的表情,估计这瓜明天全班人都会啃上一口。

老郑一拍手:“看吧。”

他摇了白旗就是老郑的胜利,杜兰珍好话说着,替他道着歉,家长学生一起挨老师数落。

老郑对他的不满应该也到达了顶峰,说话不好听,“作弊”、“品德有问题”、“一中的学生没一个这样的”、“到了社会上可怎么办”念叨来念叨去。

贺中鹤心里堵得要爆。

跟在杜兰珍身后上了车,她没从正门拐回家属院。

夜里风凉,已经不用开空调了,留两个窗缝车里就很凉快。

贺中鹤额角抵着玻璃,吹着风。

娘俩沉默了一路,停车的时候杜兰珍把他那边的车窗降了一点儿,又升了一点儿,升升降降好几次。

贺中鹤被玻璃带着伸伸缩缩脖子好几下,他转头看着杜兰珍。

“有没有哪儿伤了?”杜兰珍问。

车是停在了一家药店门口。

贺中鹤鼻子突然就有点儿酸,委屈。

他现在特别想告诉老妈,我不是抄的,暑假我每天都等你睡了后缩卧室里开着小台灯学到半夜,笔芯儿都用空了二十多根,这次考第四可能有点儿运气因素但我真不是抄的。

但这话跟谁说也不能跟她说,并且他还要让老妈坚信,他就是抄的,他没有考别的学校的想法。

“买几瓶维C泡腾片吧。”贺中鹤说,“有点儿上火。”

杜兰珍拍了下他的膝盖,下车去了药店。

车门一关,狭小的空间里就剩自己一个人了,贺中鹤长长地吐了口浊气。

替自己委屈,也替老妈挨这一通训委屈。

下一步怎么办?继续偷着学,然后考试的时候故意考低分?

作为一个高三学生,学习进步了明明是件老师家长皆大欢喜的事,现在却要藏着掖着,甚至撒谎说自己的成绩是作弊得来的。

杜兰珍买完药回来后让贺中鹤下车:“外边很凉快,散散步去。”

这条街贺中鹤没怎么来过,就很久之前跟石宇杰来这儿被人约了次架,一整条街的居民楼,底下零零散散几个门头。

“怎么想到作弊了。”杜兰珍捏了捏贺中鹤的胳膊,“你妈我高中的时候就数学不好,每次考试都打一整张纸的公式。”

“那不挺累。”想了想密密麻麻的一张公式,贺中鹤有点儿想笑。

“后来就用熟了,毕竟打了太多次。”杜兰珍笑笑,“那时候是怕考砸了挨大人骂,你姥姥脾气一辈子就没好过,我小时候没少吃过她巴掌。”

“你呢儿子。”杜兰珍的声音越来越轻,“为什么作弊?这个第四名没人要求你去考,你就保持现在的成绩,留在这儿,妈能把你从十八岁到八十岁的路都铺平。”

“我知道。”贺中鹤有点儿紧张,他看着路灯下老妈没什么表情的脸,“我没寻思什么,就是那天……正好带了手机,考场上憋不出来东西难受,就搜了搜。”

杜兰珍没说话,跟他慢慢沿人行道走着。

回到家已经十一点了,杜兰珍显得很疲惫,脸色不太好。

贺中鹤吃完一把药又喝了杯维C水,全程盯着老妈,怕她再发作。

好在杜兰珍除了看起来有些恍惚外没什么异常,睡前她让贺中鹤给她拿了板扑尔敏。

“少吃药吧妈,有依赖性。”贺中鹤看她吃了两片扑尔敏和一粒褪黑素。

杜兰珍笑了笑让他去睡觉,其实她现在吃再多安眠药也没用了,每晚都是从半夜三点多迷糊到清晨六点。

高三第一天过得莫名其妙的。

贺中鹤心情不好,洗澡时间就特别长,站喷头底下一两个小时不出来。

他手上全是沐浴露,用食指和拇指圈成一个圈儿,竟然成膜了。

他朝着这层泡泡膜吹了一下。

吹起来了,而且没破。

贺中鹤小心翼翼地继续吹气,吹得有点儿头晕了,泡泡还没破。

西瓜那么大的泡泡,吊在手心里。

怪有意思嘿,以前怎么没发现能这么玩。

正吹着巨大的泡泡吹得忘乎所以,突然听见楼道里响起关门声。

浴室离大门口近,一听就能听出来这声关门声的来源。

是对门。

一分神,泡泡破了。

贺中鹤叹了口气。

今天这些乱七八糟事儿的源头,就是调位时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脾气。

听到雁升关门声的时候突然福至心灵,想明白了,云开雾散了。

自己莫名其妙窜上来火,就是因为雁升。

因为调位这事儿自己是不怎么情愿的,有点儿……不想跟雁升分开的。

而雁升变幻无常,上一秒还特意安后座帮着搬书,下一秒就云淡风轻你爱坐哪儿去坐哪儿去。

所以贺中鹤火了。我他妈刚觉得有点儿上你的套了,结果你不想要了,把饵一收,吹着口哨走了。

虽然深层戏如此丰富,但表面上来看,就是自己突然闹小孩儿脾气,冲雁升甩脸子。

估计雁升到现在也没反应过来,怎么就惹着他了。

吹干头发,贺中鹤躺到床上,心里那股子别扭劲儿弄清楚了,也就没那么闷得慌了。

他不是喜欢别扭的人,有什么感觉就说出来,心思都可以亮给别人看。

但这会儿他犹豫了,不明白为什么这点儿别扭跟雁升挂上钩,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于是他抱着手机翻来覆去快一个小时,不知道怎么跟雁升开这个口。

对不起,我不该跟你闹别扭的,当时我那样,是因为你对我不再是你同桌这件事并没有表现出难过或失落,但我失落了,我还想坐你旁边,所以看你一脸无所谓的时候,我恼了。

又绕又矫情。

但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

贺中鹤打上去几个字,琢磨一会儿,琢磨到手机都自动熄屏了,再摁亮再琢磨,打打删删,怎么说都表达不到意思。

主旨就是对不起,咱不别扭了呗。

结果到最后也没组织好让自己满意的语言。

“……没完了。”贺中鹤泄了气,抹了把脸,把手机关机塞到枕头底下。

雁升倚在沙发上,半阖着眼看着手机。

从半个小时前一直到现在,他手指没动,界面也没换过。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睁着眼睡着了。

他放下手机,闭上眼笑了笑。

因为聊天界面最上方闪了半个多小时的“对方正在输入”终于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