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苏林生在这里门锁上留的指纹并没有被删除。
“你还知道‘回来’这个词啊。”萧素坐在沙发看电视,看到他进门才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窝在墙角的加菲猫在门开的一瞬间就跑到了他脚边,在他腿上蹭来蹭去。
苏林生没回她,蹲下来温柔地给小加菲猫理了理毛,能在这方面让对方消停会的亏,他还是很乐意吃的。
“明天上午十点半,地址刚刚发给你了,你这次必须去。”萧素语气不容商量。
“我明天有事。”苏林生婉拒了,“再者,我不喜欢女孩子,你再努力给我介绍也没用,反而会害了人家。”
“我不管害不害!哪有人天生就是畸形?我就是当年没好好教教你这些你才长成这样的!”一提到这个萧素就有一肚子气。
这话说得很过分,但是苏林生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生气了,自从被他妈发现了自己性取向是同性,类似的话或者是更过分的话这些年不知道听了多少,最生气的那段日子已经过去,现在再听到也只是疲惫大于生气。
“我跟您无法交流。”他淡淡回道,“喊我回来还有事吗?”
萧素最讨厌他这副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尤其是当他用这副模样面对自己的时候,就好像是在告诉她自己在对方眼里并不重要一样。
想到这,她本来就隐隐有些苗头的怒火蹭蹭上涨:“我告诉你!你明天不去也得去!别告诉我你这么些年还没忘掉那个不要脸的……”
“够了。”苏林生脸色已经沉了下来,“注意一下措辞。”
萧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这是什么语气?你就为了一个早八百年前就没关系没联系的男的跟你亲妈这么说话?”
察觉到自己情绪的失控,苏林生闭了闭眼调整一下:“我为我的态度抱歉,但是关于这些,您以后还是别再说了。”
说实话,这场面看上去有些好笑,明明是有着最亲密血缘关系的母子,相处态度方式却好似陌生人一样。
或者说是还不如陌生人。
大概是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小加菲猫伸出舌头舔了舔在它肚子上的手指,小声“喵”了一下。
听到这软软的小奶猫声音,苏林生脸色才逐渐缓和下来,把小猫抱了起来转身朝门外走去:“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带着千层走了。”
小加菲猫有个很美味的名字叫千层,因为尾巴是黄色和白色相间,苏林生几乎在看到这只小猫的第一眼就想到了芒果千层。
千层很乖,但是也很挑人,除了苏林生以外谁都不让抱,本想着工作太忙放在这起码有人照看,但是看刚刚这小家伙缩在一边的场景,他还是带回去自己照料吧。
等到开门准备出去了,萧素才开口:“人我已经约好了,明天这场约会板上钉钉,你自己看着办吧。”
苏林生脚步顿了一下,最终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出了门后,他看了眼时间,这会儿已经八点多了,胃部空空的感觉不太好,为了防止自己在快忙起来的时候掉链子,他决定等会给自己做点宵夜。
小千层被他放到了后座,很听话地窝在座椅上不打扰他开车。
这治愈的一幕被苏林生看在眼里,一晚上的烦躁终于被驱散,精神状态放松了不少。
千层是他两个月前陪朋友逛街时路过宠物店无意间看到的,说来也巧,街上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宠物店这么多动物,偏偏他就跟这只小猫对上了眼,脑子一热买了下来,才发现根本没时间去照顾。
买都买了,扔了这种没良心的事他做不来,给别人养着他又不放心,放到亲妈那还不如给易然,所以这小猫注定是要跟着他这个早起晚归不靠谱的主人了。
千层身体是雪白的,只有耳朵尖是黄色,加上黄白相间的尾巴,算得上是个美猫,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也是让苏林生脑子一热的原因之一。
至于另一个主要原因,是因为这小猫看他的眼神太像一个人了……
太像曾经邢绍屹看他的眼神了。
和苏林生完全相反,邢绍屹从来不是个温柔的人,不同于一些外冷内热的男生,他是真的冷。
但有一点他俩是一样的——他们朋友都不多。
邢绍屹是不想跟人打交道,虽然很礼貌,但冷得掉渣子的态度摆在脸上,有点眼色的人都不会主动凑上去碰这根针。
苏林生却是对谁都很温柔,明明从来都是笑着,明明跟每个人都很聊得来,但却交友甚少,知心好友更是寥寥无几,两年初中下来,也就一个邢绍屹罢了。
但是邢绍屹在面对苏林生的时候会有着苏林生的温柔,苏林生在面对邢绍屹时,也可以任性地给甩给他邢绍屹的脸色。
他们本来都是老师眼里的重点学生,一起考上附中是板上钉钉的事,可惜天意弄人,苏林生初三还没开学,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撞散了人生。
“怎么了?最近老喜欢喊我出来玩啊。”不像其他十四岁的孩子,邢绍屹那个时候已经很懂得洞察人情世故了。
苏林生也没打算瞒着他:“我爸最近公司出了点问题,我妈经常跟他闹脾气,在家待不下去了。”
邢绍屹把手里的冰淇淋递给他:“快到八月了,天气热得很,边吃边说。”
“谢谢。”苏林生咬了口抹茶味的冰淇淋,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其实没啥大事儿,主要是想喊你出来玩玩。”
“那简单,我随叫随到。”邢绍屹乐了,“暑假作业写完没?”
“没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得要命,我现在才刚写了个开头。”他吃东西很慢,旁边的人冰淇淋已经下去了一半,他才刚把一个尖尖吃完。
“要化了啊。”邢绍屹拿出纸巾擦了擦滴到他手上的冰淇淋。
“校草,你还随身携带纸巾?”苏林生颇有些意外,“高冷男神竟然这么细心吗?”
“因为你肯定会忘带。”邢绍屹无语,“我平时不带的。”
苏林生笑了笑:“那这就是我的荣幸了。”
不等两人再贫几句,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十三年前有手机的人并不多,何况是没有经济来源的学生,但是有些人显然一出生就站在了高处,比如邢绍屹,比如苏林生。
“喂,您好。”那时候他刚换上触屏机,手机里的电话号码都没有备注,苏林生并不知道这通电话意味着什么。
邢绍屹本来不怎么在意,但是在看到对方笑容逐渐消失,甚至隐隐有崩溃的迹象时,他这才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些严重的事情。
“怎么了?林生?苏林生?”
苏林生不知道电话是怎么挂断的,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也顾不得回答邢绍屹,转身就往回家的那条路开始跑。
邢绍屹见状也不放心他,跟着跑了过去。
没有人知道苏林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跑完这条走了无数遍的道路的,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可以说,这一路跑下来都是靠着身体肌肉记忆和本能,他想,要跑起来啊,要赶紧跑,快点,要再快点。
不知道是为什么要快,只是觉得,或许我跑快点,再快点,就能逃离这个噩梦了。
但是最终入目一片血红还是打破了他的幻想,用尽全力的奔跑在看到地上躺在血泊里的人时骤然停止。
停止的很突然,突然得邢绍屹都没有刹住,直直从后面撞到了他身上。
人群的喧嚣,救护车的鸣笛,刺眼的血红,这场面显然不是一个十四年来顺风顺水的少年能承受的。
周围人群的拥堵和议论仿佛全都消失不见了,苏林生忽然感觉很茫然,他想,这场噩梦,好像有点真实。
邢绍屹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也愣住了,在原地傻站着半晌才缓过神来,立刻站到苏林生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林生,林生没事,林生别怕……”稚嫩的声音笨拙地说着安慰人的话,邢绍屹这也是第一次安慰人,但是这第一次比预想的要刺激很多,他有些后悔为什么之前没有积累一下经验了。
听到他的声音,苏林生恍惚地推开了他,力气之大让邢绍屹毫无防备的被挣脱开了,他僵硬而又机械性地朝人群走去,被人流冲散邢绍屹连忙转身追向他。
等苏林生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控制不住眼泪了。
一个本该朝着骄阳放肆大笑的少年在医院哭得眼泪刹不住,另一个就默默在他身边陪着,但仔细看就会发现,另一个少年面无表情的脸上也一直挂着水珠。
邢绍屹还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哭,但当苏林生抱住他的那一刻,他只想陪着对方流眼泪。
苏林生却是直接哭到了失声,哭到了再也流不出眼泪,甚至没能挨到医生出来宣告足以把人打进地狱的消息就枕着邢绍屹肩膀渐渐哭累睡了过去。
萧素一路上一直忍着没出声,但当死亡时间与证明确定下来的时候,她还是崩溃了,跪在医生面前乞求着,求他救救自己的丈夫。
看着这一幕的邢绍屹情绪早就恢复了正常,但他第一反应却不是去安慰这位失去了丈夫的女士,而是伸出手捂住了苏林生耳朵。
睡吧,林生,睡一会吧。
苏林生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哭嚎,还不等他听清,这些杂音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以至于后来醒来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竟然没有萧素那么崩溃。
虽然之前哭了一大场,后来在葬礼上又哭了一场,但起码在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没有像他母亲一样失态。
邢绍屹帮他维持了一个少年最后的却又最不值钱的脸面。
“邢绍屹,”苏林生坐在病床上茫然地喊道,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乱抓着,也不知道要抓住什么,“邢绍屹。”
邢绍屹握住了他的手:“我在。”
“我好像……没有爸爸了。”
邢绍屹沉默了,只有握着对方的手又紧了紧。
不管是提前崩溃也好,后知后觉的眼泪也罢,哪怕是保留了最后的面子,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
——十四年来平凡而幸福的天之骄子苏林生,从这一天开始,彻底与这两个词无关了。
人生最平凡却又最难得的事情莫过于亲人俱在,合家欢乐。
人生最幸福却又最奢侈的事情莫过于始终都留有一腔独属少年的天真,从未经历过生死别离,阴阳两隔。
这一天,是苏林生第一次恨起了因争执把父亲推向马路的母亲。
这一天,是苏林生第一次认识到,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
这一天,是邢绍屹十六岁前最后一次见到苏林生。
有人说即使在烈日当空的暑期,站在大太阳下的时候,一些人也会打冷战,苏林生在这一天终于体会到了这种感受。
七月三十号,是盛夏,也是酷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