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苏胜利去了县城。
这会雪已经停了,但是路上全是积雪,走路都得小心。
这会也没车。
要换在以往,经过上岗厂村去县城的中巴车,一天也能有两辆,但现在大雪冻了路,自然是停了中巴。
他要去县城,就得步行去。
但步行去县城,少说都要走上好几个小时,来回都得在路上了。
苏胜利去了镇上,找同学借了辆自行车。
他同学在镇派出所,自然有指标买自行车,同学家里也有钱,买得起自行车。
以前,他偶尔上县城,也会去同学那借自行车,同学家就在派出所附近,每天上班并不需要骑车。
这就借了他。
但他也不敢骑太快,怕路上太滑,给摔了。
他以为这一路,他会骑得很小心。
没想到这一路骑过去,很顺畅,从来没有过的顺畅,比平日里路上没积雪的时候还顺。
他很快就到了县城,先去了一趟做活的地方。
当时他虽然早早地下工,和建国一起回了家,但那边的活其实也干得差不多了。
那边也没有克扣他的工钱,甚至还多发了点,主要是苏胜利的活做得好。
作为木匠,他能做得不仅仅只是木工活,还有泥水匠的活他也做得,还比专业的泥水匠做得还要好。
主家最喜欢的就是像苏胜利这样的工人,活好,省事,不多话。
半个月的活,主家多给了他一块钱,他足足拿了有二十块,别的工人可没那么多钱,这还是苏胜利后来作为管事师傅额外给的奖金。
苏胜利又折去供销社买了点上门礼,就去了大爹家里。
此时,大爹苏长征还在上班。
苏长征当年当兵做了军官,要不是后来腿伤了,他也不会转业回地方,现在在检察院上班。
离过年还有半个月,检察院还没有放假。
家里只有大娘霍芳在。
“胜利来了,快进来,外面冷。”霍芳见到见到苏胜利过来,她热情地把他迎了进来。“胜利你好久没来家里了,昨天我和你大爹还在念叨你,盼着你来。”
又道,“秋亚生了个闺女?”
苏胜利:“生了,昨天下半晌生的,是个闺女。”
霍芳:“闺女好,闺女贴心。当年我就想生个闺女,当时有你,再有个闺女,有儿有女齐全了,哪曾想,最后生了个皮小子。”
苏胜利不作声,当年大娘怀孕,他心里也有过忐忑,怕大娘有了孩子不爱他。后来建国出生,大娘对他依然视如己出,大娘是真心对他好。
要不是后来阿娘上大爹家闹,还去大爹的单位闹,他也不会被带回老宅。
那会,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再回到亲爹娘身边。
这会听到大娘说起当年的事情,他的神情很动容。
“唉,不说这些了。”霍芳道,“孩子的洗三办吗?”
城里兴洗三,当年建国出生的时候,家里就办了洗三。
要不是当年胜利抱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洗三和满月了,他们一准都给办。好在后来办了抓周礼,但没有办洗三和满月,依然是霍芳心里说不出的遗憾。
苏胜利浑身来了精神,他道:“我跟秋亚也这么打算的。当年生四个小子的时候,就没办过洗三也没办满月。现在小小出生了,就想给孩子办个洗三。”
“嗯,是该办,而且要大办。”霍芳点头,又道,“孩子叫小小?”
苏胜利:“是阿爹取的,说小小出生的时候小小的,又是不足月出生的,想取个贱名,最后就取了小小。”
霍芳嘴角抽搐,小小?这名字是多敷衍。
有山家的孩子,取名叫琳琳,可是到了胜利这,就取了个小小,一看就是随便取的。
她心里不太满意,“小名叫小小也就算了,大名可不能这么随便了事。”
苏胜利道:“大娘,等孩子上学了要取大名,我想让大爹和您帮着取。”
霍芳顿时高兴了,她道:“好好,我和你大爹一准给孩子取个好名。”又唠叨道,“当年你要没被要回去,小小就是咱的亲孙女,我和你大爹做梦都想要个孙女。”
苏胜利心里暖得不行,他道:“我就是回去了,还是您的儿子,小小还是您的孙女。爷奶给孙女取名字,这是孩子的福气。”
霍芳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激动得不行,去房间里拿了不少东西,“这些东西都带过去给小小吃。”
苏胜利:“大娘,不用带,孩子还小,也吃不了。”
霍芳:“孩子吃不了,还有秋亚呢,还有阿军他们。”板下脸,将东西都装好,“洗三,我和你大爹都会去。”
苏胜利:“大娘,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事。我……”
霍芳望了过去,心里一沉,难道不让他们上门?就听到苏胜利道:“我想让您和大爹一起帮我主持洗三事项。”
霍芳愣住了:“让我和你大爹……主持?”声音有些颤抖,不敢置信。
苏胜利忐忑地看着霍芳:“我是这么想,就是不知道大爹大娘愿不愿意。”就怕大娘不愿意。
霍芳高兴道:“愿意,怎么不愿意呢。大娘心里可高兴了,刚才还以为你连洗三都不让我和你大爹参加,现在好了,我可愿意了。”
苏胜利心里一喜:“那大娘,小小的洗三,就交给您和大爹了。”
“应该的,应该的。”霍芳高兴得无法用词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做梦都想,帮着孩子洗三,最好满月酒也她来办。
胜利虽然不是她生的,但从小被她养大。胜利刚抱过来的,刚刚满百天,还是小小的团,瘦得跟个小猴子似的。当年,她和丈夫结婚十二年,一直都没有孩子,医院也判了她宫寒,很难有子嗣。当时也是早就起了过继孩子的想法。
胜利出生那会,并不受他亲娘待见。当时她也没有想过是过继胜利,只想过继族里的孩子。毕竟胜利有爹娘,做爹娘的怎么肯愿意将孩子过继出去。最后是胜利过继给了他们,还是胜利亲爹娘要求过继的。
谁能够想到,孩子大了,她竟然老蚌生珠,竟怀上了。生了建国,没想到老三媳妇会过来又把孩子要过去。不给,就闹,闹得丈夫差点连检察院都呆不下去。
她没有想到,幸福会来得那么突然,胜利要求她和丈夫过去给主持洗三。洗三,那往往都是孩子的亲奶亲外婆才能够主持的。
她心里颤抖,在胜利的心里,她和丈夫才是他的亲爹亲娘?
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霍芳的心里就跟吃了蜜一样。
自己养了十六年的孩子,把屎把尿着,把孩子长大成人,心里怎么割舍得了?
她和胜利之间,就只差了没有装过肚子,跟亲娘有什么区别?
“去,我和你大爹去。我们也有很多年没去上岗厂村了,也该回去一趟了。”霍芳应承下来。
……
这会,苏老太并不知道苏胜利已经去找了他大伯和大娘。
她心里还在计较着昨晚二儿子说的,要给孩子办洗三的事情。
她是极不愿意的,毕竟一个女孩子,一个赔钱货,办什么洗三。
而且,这丫头,对家里那是有克的。尽管老头子说,自己从架子上掉下来,没有受伤,是因为二丫头护的,不是灾星是福星。
她还是不愿意相信。当年孩子没有出生的时候,吴仙姑就已经说了,这孩子如果生而为女,那就是苏家最大的灾难,将来不只孩子亲爹娘会被克死,就是他们这些爷奶叔伯,那逃不了。
当时听到这的时候,她是真正被吓坏了。
后来孩子没出生,雪就下了一个月,更坐实了吴仙姑说的这种可能性。
要是福星,老天会这么惩罚吗?这不是下一天两天的雪,而是下了整整一个月的雪。
但她心里也不免打鼓。
万一老头子说的是真的呢?
她想去问问吴仙姑,这事是怎么回事?
她只有问了吴仙姑,心里才能够安定下来。
这会,吴仙姑就在家里。
吴仙姑是这十里八村有名的神婆,也是唯一的神婆。
也因为她的神叨,曾经被拉去过批.斗,头发被剃了半边,成了阴阳头。
便是如此,吴仙姑门前的客人依然络绎不绝。
去吴仙姑那里的人,都跟她一样,都是相信她的人,是看准了,或是给家里解决过难题的人。
哪怕上面严令禁止了宣传迷信,依然有很多的百姓上门。
这就跟过年祭祀一样,上面是上面的规定,百姓是百姓的作为。
只要不关系到大事,很多人也只愿意睁只眼闭只眼。
她到的时候,有不少客人从吴仙姑家里出来。看到她过来,有认识她的人就对她点点头,不认识的,只是看了她一眼。
她进入屋子里,此时屋里已经没其他人了,吴仙姑盘坐在垫子上。原来神屋里有神像,因为这场运动,里面已经没有神像了,只是做个样子而已。
吴仙姑的面前,点有一支香,一支很大很粗的香,足有一个婴儿手臂那么粗。
吴仙姑看到她过来,只是抬了下眉,也没问“来了?”也没招呼。
苏老太老实地跪在了吴仙姑面前,小声道:“仙姑,求你为我解难。”
吴仙姑这才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因何而来。你家里生小孩了吧?是个女娃,半下晌午生的?”
苏老太拍了下大腿:“仙姑你可算是说准了。对,是我家老二的孩子,昨天下晌生的。”
仙姑的手指拨了拨那支粗香,缓缓道:“神有指示,你那老二生的是冤孽啊。”
苏老太的心跳猛得漏跳一拍,心里吃紧,“仙……仙姑,怎……怎么说?”
吴仙姑叹了一声,又望了望这支引仙香,看着指引道:“神说,你这孩子出生的不妙,生来就是克你家的。将来不只你二儿子媳妇都会死,还会害得你四个孙子全部死于非命。还有你……”
苏老太“啊”的一声惊吓出声,吴仙姑说的话,太吓人了。
这不是家破人亡吗?
她一直以为,吴仙姑早些说的克星,只是一般的克法,谁曾想会这么严重。
“这本来没这么严重的。你二媳妇生的时候,是不是摔了一跤?”
苏老太:“对,对,就是摔了一跤,当时就难产了。”差点就没生下来,不生下来多好。
吴仙姑只是摇头:“晚了,要是你早些过来,我能让她生不下来。”
苏老太:“那怎么办?”
吴仙姑:“不可说。你回去吧,神的指示到此。”
苏老太:“吴仙姑,你可不能不帮我啊,你再问问神,该怎么办?”
吴仙姑还是摇头,一副不再言语的样子。
高深莫测的模样,让苏老太更加的忌惮。
苏老太无奈之下,只得离开,离开之前,朝着功德箱扔下了一块钱。
吴仙姑抬眸看了一眼,看到她给功德箱扔了一块钱,嘴角终于带了一丝笑容。
苏老太走了,并没有看到吴仙姑露出的那抹笑容,更没有看到,从里屋出来一个女人,如果她在,一定能够认出是她的大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