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百里颦的内心想法是,完了,这人要找我单挑。
男性与女性在体能上本就有着与生俱来的天差地别。
李溯动手的样子,她也见过。
赢不了啊。
百里颦想,早知道就不胡说八道了!
她试图用目光向周围人求救,却发现连同宋艾琳在内,大家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这边。
百里颦还没太明白是为什么,值得庆幸的是,校内广播及时响起。
班级家长会结束了。
百里颦松了一口气,赶忙挽住宋艾琳的手臂,大家一起回教学楼去。
百里慎拿着一堆老?师发的文件纸出来,见到百里颦,先又?惊又?喜地拉住她:“百里颦你可以啊!怎么考的年级第二?靠!打小抄?!还是送了礼给阅卷老师?”
百里颦猛地推了他一把:“我认认真?真?自己考的。”
百里慎头一次给人开家长会,回头看了眼,发现其余家长都围在罗斌旁边,他乐了:“我要不要也去找你班主任单独聊聊?”
结果百里颦不领情:“你赶紧回去吧。”
他们没打算主动找班主任谈话。
但是。
罗斌正应付着家长们,突然间想起什么,踮起脚在人群中张望了一圈,看到百里颦时立即快步走了过来。
“百里颦!”他喊道,“可以麻烦你和你叔叔一起来下办公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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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斌泡茶途中,百里慎没忍住偷偷跟百里颦说了句话。
“我上次跟班主任老师面对面,”他说,“还是我退学的时候。”
趁着罗斌背对着这边,百里颦毫不客气,推了一把他的肩说:“你给我老?实点。”
等罗斌一转身,百里颦又立刻恢复了十二分的微笑,主动上前接过茶水:“谢谢罗老?师。”
“客气了,”罗斌也不兜圈子,坐下就开门见山道,“百里叔叔是百里同学爸爸的兄弟?”
百里慎回头看了眼百里颦,她朝他抛去“你回答啊”的眼神,于是百里慎这才?点头:“我比她爸小几岁。她爸生了病,很多?年了,不太方便来。我嫂子工作也比较忙,所以就由我代替来了。”
“噢,原来是这样。”罗斌若有所思地点头,“百里颦是这个学期才?转学过来的,说实话,她的成绩是比较让我惊喜的。她三门主科有短板,但是文综是真的不错。一般学生呢,可能是不会考虑这么远的。但是百里这种优等生,所以我就想问问,你有没有想考的学校,或者?什么目标?有没有什么理想?”
——你的人生理想是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题像箭从颅骨一侧刺入,再从另一端延伸而出。
百里颦望着班主任老师平和而安静的脸。
她的视线在无意识地颤抖,身旁的叔叔也投来疑惑的目光。
长久过后,百里颦将视线错开。
“没有,”她缓缓地牵引起嘴角,微笑着看向老?师回答,“我还没有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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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颦。
混进实验中学,在成绩优胜嘉奖的宣传栏里看到这个名字时,乔帆脸上没有表情。
期中和期末这种正式考试,学校总会进行后续的一系列嘉奖。但是,乔帆从没有想过,那个百里颦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她本该和他们一样的。
永远热烈,永远狂躁,永远充满力量,永远不会放弃战斗。
后来,乔帆还时常想起她和百里颦争吵的那一天。
被背叛的痛苦冲昏了她的头脑。乔帆冲上前去,一耳光朝百里颦扇过去。她把她推翻在地实施痛殴。百里颦一次也没有还手,只是不断被打得偏过脸去,随后却又重新直视她的眼睛。
在旁人看来她们是无可救药的问题学生。但在身为当事人,乔帆知道,她们是朋友。和这世界上其余的女孩子一样,她们也有自己信赖的朋友。
曾经她们也会谈起,未来有什么目标,想变成什么样,人生理想是什么。
在那时,乔帆与许多?不良少女一样,目光短浅得看不到那些。但百里颦却不同。
“乔帆,”百里颦的脸上带着一种安于现状却捉襟见肘的笑,“我想——”
记忆里?因诧异袭来的嗡鸣浩浩荡荡将句尾那个词盖过,乔帆错愕而茫然地看向友人。百里颦的神情有几分怅然若失,眼神里?却铺陈着掺杂悲伤的坚定?。
“颦……”她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
那一刻,倾听百里颦想法的乔帆无言以对,心里?充满了悲伤。
后来,乔帆孤身一人去上职高。
恶习修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和中学时一样,她仍旧习惯和同类待在一起,但偶尔面对老?师下发的功课,稍微也会停顿、脏话连篇、不屑地撇过头,然后老老?实实开始做。
因为她时常会想起百里颦的眼神。
比他们都先一步成熟起来、奋力?向前奔跑、却又被乌云重重叠叠覆压着的眼神。
时至今日,乔帆已经为当初和她争执而后悔了。
她将目光从宣传栏上抽回,把沉郁的空气挤出肺泡,正要朝前迈开步子,却被突如?其来出现的人挡住去路。
家校交流日这种事,和孟修半点关系都没有。
父母早年离异,各自建立新的家庭,又?没有其他亲近的亲戚。孟修早已是被舍弃的存在,只作为一个收款账户出现在他们的世界中。
其他人或许没有他相貌好看,又?或许不像他那么精通打架,但至少他们都有来参加这种场合的家长。
今天是恒星落单的日子。
孟修原本是打算溜出校园消磨时间的。
但他却在学校里看到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熟面孔。
乔帆回过头时,恰好与他四?目相对。她不耐地咂嘴,孟修则嗤笑一声,权当作与初中好友久别重逢的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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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考前整理考场,百里颦把课桌理所当然地推给李溯,随后抱起手臂,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说:“这一次,我一定?会在你上面的,你知道吧?”
李溯被塞了本该属于她的任务,却没有怨言,也不感到生气。
他径自帮她搬,顺带无可奈何地敷衍道:“知道了。”
成绩公示,李溯稳居第一,百里颦紧跟其后。
分差比起上次甚至还有所增加。
百里颦感到难以置信,当天晚自习后一边用力过猛地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跟宋艾琳滔滔不绝痛骂:“肯定是因为我排练舞台剧去了!这不科学啊!李溯那种XX!”
宋艾琳既担心她的牙龈健康,又?认定百里颦读书读到走火入魔,拍着她的后背火上浇油:“你排舞台剧的时候,李溯大概也没在读书的。”
“我不管!”百里颦激烈地回头,强行自欺欺人说下去,“他肯定背着我们,每天在宿舍偷偷挑灯夜读到凌晨两三?点。”
而与此同时。
男生宿舍的水房里,李溯一身睡觉时才穿的白T恤加七分裤的打扮,拎着牙杯和牙刷回寝室。
冉志因刚上完洗手间,一把揽住他脖子道:“今晚要不要一起王者?峡谷见啊?!”
他面无表情去推友人,语气没有起伏地回答:“我要睡觉。”
李溯向来是说睡就睡。还没到熄灯时间,刚往床上一躺,他就不再动弹了。
其他同学刚从水房回来,本来还扯着公鸭嗓千回百转唱着《病名为爱》,刚进门发现:“啊,李溯又?这么早睡啊?”
“别说了,每天十点准时上床。我小学的时候生活作息都没这么规律……”
“就睡着了?!卧槽!装的吧?”接下来是冉志因的大呼小叫,“溯宝宝!起来陪冉兔兔一起开黑啊!”
“没办法,第一名跟我们用脑系统不一样嘛。”
李溯其实没睡着,但也没打算暴露。他阖着眼皮,静静地,毫无理由想起百里颦在看到自己成绩时那张僵硬的脸。
他不由得抬起嘴角。
考第一从未像现在这样有趣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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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好不容易结束,元旦晚会的节目选拔便顺理成章提上议程。
百里颦的排练历程几乎没经历任何挫折。
也不是说她的演技有多?么精湛,主要还是角色太过简单。
在选拔会前一天早晨,王璐突然来到百里颦桌前说:“你做一下准备,下午我们去租服装。”
百里颦正在收拾书,有些惊讶地问:“去外面?”
“嗯。”不愧是班长,其余同学找罗斌请假时无一例外要软磨硬泡,但对她而言只是一句话的事,“假条下来了。你、我还有李溯一起去。”
前桌的李溯听到自己名字,回头时目光中稍稍带着质询。
王璐坦荡地回答:“因为下午要耽误课,你和百里成绩比较好,影响应该比较小。没问题吧?”
虽说这个理由似乎有些别扭,但李溯想了想,最后也没发表什么异议。
中午在食堂排队时,了解了情况后,宋艾琳若有所思地开口:“感觉这倒是印证了那个传言呢。”
“什么传言?”百里颦心不在焉搭话。
“班长喜欢李溯。”宋艾琳说。
闻言百里颦险些呛到,咳嗽了两声才?回话:“你说什么?”
“也只是传言啦,”宋艾琳说,“毕竟是那个班长嘛。”
王璐这个人,总是戴着厚厚的眼镜,作为班长,老?师说的几乎不假思索就会照办。她也不太笑,习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做事说话都不太顾及他人面子。往好听了说,也算是直来直去;说难听点,就是不苟言笑、不会看气氛。
这样的王璐怎么可能喜欢上自己班的男同学?
更何况还是李溯。
不过,这个传言也不是空穴来风。虽说是捕风捉影,但也也算有迹可循。
王璐在班级纪律上向来是公事公办,连睡她上铺的同学上课迟到个五分钟,她也是铁面无私,直接登记名字。
但对于最多?时一礼拜能逃掉四?分之一课程的李溯,王璐却屡次三番遗漏扣分,或是忘记上报老师。
而且,别的人违纪。她有时候记录了也懒得通知到位,但李溯缺交个几次作业,她次次都会亲自到他座位旁边,耳提面命麻烦他给个面子。
出去租服装的只有李溯、百里颦和王璐三?个人。
百里颦夹在李溯和王璐中间,脑海里不知为何一直在回荡一句歌词。
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还好舞台服装租借店离得并不远,很快他们便到了店里?。
王璐的工作能力着实没话说,一切都安排得有条不紊。她拿出记事簿与老?板核对服装,给金鱼穿的服装是一条金色的连衣裙和金色披风,乍一眼看很夸张,但的确很适合舞台。
李溯单手拎着一袋道具,百里颦也提起服装,王璐最后挨个在笔记本上的项目后划勾。差不多?也到了打道回府的时候。
其实难得出来一次,百里颦还是想到处转转的。不过这回毕竟是和班长一起,还是不要得意忘形的好。
李溯拎着道具,偶然间扫到她的眼神。
班长还在柜台用班费缴钱。李溯忽然抬起空出来的那只手,用力揉了揉百里颦的头。
百里颦两手都拎着服装,还不了手,只能用脚踢他。
结果转过身来的王璐恰好看到这一幕。
在大部分同学面前,百里颦是维持着大家闺秀形象的。
猝不及防被看到真面目,所幸她反应快,立刻站直身子赔笑说:“我们闹着玩呢。”
王璐也没再提,只淡淡瞄了他们一眼。然后,她说了一句出乎他们意料的话:“时间还早,我们去转转吧。”
不敢相信。
那个班长竟然主动提出正课时间一起在校外逗留。
那还等什么呢!
“不过,男生和女生应该要去的地方不同吧。”王璐有些突兀地看了眼手表,“我们一个小时后在这里?集合。”
李溯和百里颦还在这突如?其来的展开中恍惚着,王璐已经将计划敲定。
她保持着那种看不出情绪的平淡表情,突然挽住百里颦的手臂。
百里颦感觉自己好像手臂上架了一把柴刀,一动也不敢动。
“百里颦,”王璐仿佛尽全力在表示友好,但却笨拙得令人惊恐,“去逛逛精品店吧?我们俩。”
百里颦感到毛骨悚然:“唔……可以呀。”
王璐又?小心翼翼回头,确认了一眼李溯不在看这边。她努力地凑近了些,说:“我想请你帮我给别人挑件生日礼物。”
“别人?”百里颦往后挪开脸问,“是男生?”
只见王璐面色凝重,她沉默了好久,最终还是迟缓而用力地把头栽下去。
她点头,并回答说:“是男生。”
说是百里颦帮王璐挑礼物,但事实上,像王璐这种有主见的人,百里颦根本不需要主动发表观点,只用面对她挑好的东西给出YESorNO的判断就行。
最后,王璐挑了一瓶男士香水。
在柜台,在店员打包前,她还特意买了卡片,写了几句话塞进去。
回去以后,比起这件事,元旦的节目选拔更加迫在眉睫。
正式表演前,他们最后排练了一次,然后全员换上衣服。
说来仓促,金鱼的服装,直到表演当天,百里颦才第一次穿上身。
金色的连衣裙,金色的披风。要是她再戴顶王冠,手里?拿个圣剑之类的,估计就能直接去玩皇室cosplay了。
负责化妆的是陈欣怡,平常她自己不化,但操练起来,却还是像模像样的。
这么久来的辛苦努力,全都只看今天的结果。大家都多少有些紧张。
尤其是冉志因,开始前上蹿下跳,不停地问百里颦:“怎么办,要是我跑过舞台的时候摔倒怎么办?”
“没准摔了喜剧效果会更好。”百里颦客观地回答。
“你别咒我!”他骂。
事实上,他们俩可以算是压力?最小的了。
毕竟其余人的表演比他们复杂得多?。
百里颦坐在后台的道具上,目光总有意无意落到王璐那边。
班长究竟喜欢谁?
毫无理由,连日来,她在生活的空隙总会突然想起这件事。
节目选拔是全校公开,百里颦撑着侧脸,能听到红色的幕布外传来陆续入场时老师同学们交谈说笑的声音。
李溯肯定也来了。
百里颦忍不住又想起宋艾琳说“也只是传言”时微妙的表情。
与我无关。
与我无关。
八卦的角色有宋艾琳一个就够了。
百里颦是名门大小姐,不会对同学间乱七八糟的青春恋爱感兴趣。
她用这样的咒语强行压下胡思乱想。
总觉得今天有点不舒服。
4班的大家都在等待,舞台剧虽然工程量大,但门槛比较低,所以准备的班级并不少。相反,舞蹈这一类技术性的节目就稀缺起来。
轮到胡姗她们班了。胡姗和几个伴舞的女生穿着长袖飘飘的古装,盘起的长发上也簪着精心制作的步摇。从后台人群中走过时,她微微昂着头,高傲美丽得叫人难以直视。
冉志因似乎想和发小说声“加油”,但对方没留下半分侧目,就这么直截走了过去。他抬起的手也只能悄然放下。
王璐及时站到他们跟前,拍拍手说:“还有三?四?个节目就到我们,大家放松心情,尽力去做就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鼓舞士气,她脸上惯常冰冷的表情,今天似乎也柔和了些。
百里颦松了一口气,抱着披风起身,准备去上个洗手间。
后台光线暗,大家的注意力都齐聚在舞台上。百里颦直到走进洗手间,转身时才偶然从镜子里?发现,她金色的裙子后边沾了一块血渍。
来例假了。
什么时候来的?!
百里颦差点在体艺馆的女洗手间尖叫出声。
等下就要上场了,她居然,在这种时候,来例假?!
“怎么办”三?个字翻天覆地席卷了百里颦的脑海,她几乎要五体投地趴倒在地。坐以待毙是不可能的,她只丧气了短短几秒钟,就立刻想起联系朋友帮忙。
好在今天看节目,大部分人应该都带了手机。
百里颦毫不犹豫找到宋艾琳的号码打过去。
乐小可那种胆小的个性,手机每次都是上交的。
听着提示音一遍又?一遍在耳边旋转,百里颦卖力?地咽着唾沫,心中期待接通,却迟迟没有如?愿。
第一次没通,那就再打第二次。
足足打了四?次,电话才?被接通。那头的呼吸声刚传来,百里颦就飞快地开口:“艾琳,艾琳,帮帮我,你带卫生经没有,我突然来例假了!”
节目也许已经轮到他们前一个,百里颦心急得没有时间犹豫。
然后她听到听筒那端传来男生干燥而关切的嗓音。
李溯说:“你现在在哪?”
没有迟疑,没有多?嘴,也没有把麻烦推脱给其他人。他只是这么问了,然后很快出现在她眼前。
仿佛他自始至终都在等待她的这个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超感谢农味儿小仙女大大的霸王票5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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