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颦撕开巧克力味可爱多的包装时,李溯才从小卖部走出来。他一边把钱夹放回去一边问:“都是冰淇淋,为什么这个比别的贵那么多?”
握住对方的把柄后,百里颦难免有点得意,一时放松警惕、暴露本性:“你好歹也是学校里人见人避的不良,放言情小说里,也该是男一男二,能不能有点出息?”
李溯用微妙的目光望着她:“你这人是双重人格吧?”
百里颦无视他的言语攻击:“……又不是没钱,就应该大大方方一张黑卡扔出去。‘随便刷’!”
“不是我的钱,是我爸妈的钱。”李溯说着走过去,他打了个呵欠,“假如是我自己赚的,就给你随便刷了。”
没想到,在经济方面,李溯的观点居然比同龄人成熟这么多。
百里颦望着他的侧脸,若有所思地说:“好好读书的话,也算是履行义务吧。享受一些零花钱也可以。”
李溯回头,扫了一眼百里颦认真的表情。“只能这么想了。”他回答。
“总之先别当不良了。”百里颦说。
身旁那人沉默了半晌,就在百里颦以为他默认时,李溯给出了出人意料的回复:“我本来就不是啊。”
他虽然一直独来独往、阴晴不定,但也只是寻常的问题学生。
还没到不良少年的地步。
开学被学长教训时还手得狠了一点,从此便有了糟糕的传言。加上他还有个不省心的青梅竹马。
胡姗跟职高不好招惹的学生谈恋爱,没多久就分手,紧接着又谈下一个,人际关系可谓是处理得乱七八糟。
对方找上门来,原本李溯是去协商的,但职高那边的更倾向于动手解决问题。
面对拳脚,他只能以同样的方式回应,不知不觉,引起纠纷的次数与日俱增,最终李溯也成为大家眼中的恐怖人物。
得知事情真相的百里颦思索片刻,又问:“你是为什么考实验中学的?”
“因为这里是市内唯一的园林式校园。”李溯坦白。
——这人根本就是来探索大自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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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跟大自然有什么区别?
学校是小型的社会,社会则是变相的热带雨林。
适者生存,弱肉强食,百里颦适应能力一流,住校第一天就完全融入宿舍生活。
即便是相当一般的宿舍环境,也没让这位大小姐产生半句怨言。
“因为我之前跟爷爷奶奶住。他们管得很严,又不肯从老房子里搬出去。那里厕所都还是老式的,也没有空调。相比之下,好歹宿舍洗手间还通风。”百里颦给出这样的解释。
陈洋,也就是她们宿舍的洋哥打岔:“但你看着不像老人家带大的小孩。”
“嗯。我叔叔也在爷爷奶奶家。”百里颦继续说道。
她正说着,刚回头,便看到乐小可进来。
乐小可从柜子里翻出前几天她妈妈送来的养乐多,匆匆忙忙便出去了。
宋艾琳刚好拿着水盆回来,在门口看了眼说:“又是何萌君她们几个。”
在4班,以何萌君、陈欣怡为首几个女生时常对乐小可呼来喝去,使唤她做这做那。何萌君文理分科前就跟乐小可同班,听说那时候,她们就是这种相处模式。
原本百里颦的人际关系局限于教室座位,但住校后,也有了宋艾琳这样的朋友。加上乐小可要负责黑板报,不知不觉,宋艾琳在百里颦身边的时间变得更长起来。
自从上次去食堂后,她与乐小可的关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温。
前几个礼拜何萌君扫包干区,这个星期到了陈欣怡和乐小可这一组。
大多数时候,陈欣怡都习惯缺席。偶尔到场,她也什么都不做,光手持清扫工具站着。
为了打扫卫生,乐小可迟到了好几次。有那么几回,百里颦和宋艾琳吃过早餐,两人悠哉悠哉去教室,结果看到乐小可一个人在操场外围打扫包干区卫生。
宋艾琳从不做滥好人,但也多嘴一句:“要不要跟罗斌说一声啊。”
百里颦风轻云淡地注视着乐小可,回过头来问:“有用吗?”
“要是能有用,她也就不会落到这种境地了。”宋艾琳摇摇头,抱起手臂,冷静而干脆地回答,“之前有人告过老师,但乐小可这人吧,总怕惹事,又是个挨了打也不吱声的。”
百里颦忽然笑起来。
她的笑有些瘆人。宋艾琳斜着眼睛,仔仔细细打量着女生如人偶般瑕疵匮乏的侧脸。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她能感觉得到,这位友人并没有那么表里如一、亲切良善。
倏忽之间,百里颦垂下眼睛。她想起那天乐小可说的那句“你一定没有被人讨厌过吧”。
一种难以言喻的堵塞感从胸口覆压而来。
停顿片刻,百里颦最终还是迈开步子朝那边走去。
——但她也不是什么坏人。
宋艾琳会心一笑,默默地别开视线。
百里颦走上前去时,乐小可刚好将不锈钢簸箕里的落叶倒进垃圾车,慢吞吞地走回来。
“小可,”百里颦微笑着假意环顾一周,“打扫包干区的不是两个人吗?”
乐小可一愣,随即为难地笑起来:“欣怡可能还在收拾,马上就来了。”
“小可,”百里颦放软语气,慢慢地走近说道,“你知道她们在对你做什么吧?”
“欸?”乐小可的笑容落入诧异中,她尴尬了片刻,随即说,“她们是我的朋友……”
“小可,”百里颦回答,“我们才是你的朋友。”
说这话时,她紧紧盯着乐小可的眼睛:“我把你当作朋友,所以才想跟你说,她们和你来往的方式是有问题的。”
这时候,陈欣怡才慢悠悠从教学楼两手空空过来,恰好远远看见这一幕。
“发什么神经呢你?”陈欣怡快步走到乐小可身边,“乐小可给我们做这些都是她自愿的!百里颦,你别以为李溯帮你说几句话就……”
她满腔怒火,最看不起百里颦这种满脑子只知道读书的书呆子,正打算发挥专长咄咄逼人几句,没想到话说到一半,忽然对上一张冰冷的面孔。
百里颦突然朝她侧过头。
总是斯文安静微笑着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温吞。她面无表情说:“你闭嘴。”
陈欣怡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被书呆子喝止。她停顿了几秒,愤愤不平地说下去:“……是乐小可自己答应我们的,她都没意见,你在这里撒什么野?”
宋艾琳也忍不住上前,开门见山问道:“小可,你真的是自愿的吗?”
沉默。
漫长的沉默中,乐小可嘴角抽搐,回避着所有人的目光。
讨好型人格。
这是乐小可上高中以后了解到的一个词汇。
用来形容软弱的、习惯隐藏真实想法的、总是刻意迎合他人的一种人。
最初只是帮忙做一两件小事,但慢慢累积增加,她就像散发着腥臭的肉,很快吸引来流着唾液的狗。
就算知道自己有缺陷又能怎么办呢?
再一次被言笑晏晏问起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说出口的吗?
算了吧。
下次吧。
以后再说吧。
她到最后也什么都没说,撞开百里颦和宋艾琳往教学楼跑去,跌跌撞撞,就连清扫工具也没拿。
宋艾琳有些懊恼地转身,目送着她跑远时感慨:“这小姑娘真是讲不通道理。哎,我们也回去吧,百里……”
再回头,只见陈欣怡不识好歹,这时候嘲讽地笑出声来:“皇上不急太监急。傻逼,以为自己是谁呢?还想行侠仗义是吧?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脑残……”
她的幸灾乐祸是在中途被拦腰斩断的。
百里颦朝她走了过去。
白皙精致的手握住簸箕的把手,一端被拎起,而尖锐的那一头则被拽着在水泥地面上拖行。
金属与混凝土摩擦的声音无限拉长。漂亮的眉骨下方,两只笑意退却的眼睛像漆黑而深不见底的沼泽。
“没跟你说话吧。”百里颦静静地笑着,女中音像屋檐上结冻的冰锥,落下去后重重刺入积雪当中。
她所持之物无疑是凶器。
不管是什么东西,到了她手里都是凶器。
望着向自己走来的百里颦,这一刻,陈欣怡全身都来不及动弹。要打我吗?会死人的吧?这人下手没轻重的吗?这根本就是神经病吧?
她只能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百里颦极为缓慢地抡起那只生满铁锈的簸箕——那把平日毫不起眼的清扫用具。
然而下一秒,一道黑影及时插入她们中间。纤细的男生不规整地穿着校服,此时此刻抬起手来,以中和的姿态开口:“好了,到此为止。”
当知觉重新回到身体里时,陈欣怡看着来人的背影发出声音:“修……修爷?”
孟修对她毫不理会,一心一意对着面前渐渐恢复神色的初中同学开口:“我们谈谈,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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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时的校服也是黑色。他们时常在教室走廊上打发课堂时间,大人们美名其曰罚站,实际不过是对抓不上树的蚂蚁实行流放。
孟修常把手臂架在窗台上抽烟,百里颦则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偶尔和朋友聊当时她们都沉迷的《QQ炫舞》。
那时他们和大多数被家长放养的初中生一样,从来不考虑人生啊、理想啊之类的问题,高考、大学和工作都离得很远。
他们活在当下,总以为自己永远年轻,永远十来岁,永远都是初中生。
然而,转眼间,一切就改变了。
“那是不锈钢。”孟修窸窸窣窣地笑着说。早读时间的小卖部门前冷冷清清,正适合私下会面。
百里颦白他一眼,在过去的友人面前呈现出彻底放松的状态:“我只是吓唬她。”
“跟我装不认识很难吧?”说着,孟修不动声色去打量她的表情,“万一以后东窗事发,不是更难解释吗?”
百里颦默不作声,伸手捶了他肩膀一拳。一阵风吹来,她忽然皱眉捂住左眼:“啊。”
“怎么?邪王真眼要觉醒了?”孟修一边取香烟一边说笑。
她说:“眼睛里进沙子了。”
“我看看——”他立即收起香烟靠过来检查。
手刚伸出去按住她肩膀,孟修便骤然下意识回头。背后有脚步声,一阵阴森森的凉气袭来,他看到李溯站在岔口。
夏末,入秋,校园里槐树的枝叶茂盛而浓密,在风中点点滴滴落下细碎的绿雨。
李溯站在灰绿色的树荫下,手里握着一支绿色的冰棍。
他看着距离极其不正常的百里颦与孟修,若无其事地咬了一口冰棍,一言不发地咀嚼起来。
百里颦与孟修不约而同看着他,一时间浑身僵硬。还好孟修脸皮厚,及时带着笑挥手:“嗨,你也在啊。要不要请你吃根冰棍?”
“不用。在吃了,”李溯摇头,略微抬起手里那支冰棍回复,“绿色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