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川收到岑易已经找到纪初谣的信息,松了口气,因为放心不下纪明熙,回国际部之前,去三楼绕了圈。
茶水间与楼梯间交隔的位置并不是个约架的好地方,毗邻办公室,没一会儿就被有事路过的教导主任逮住了。
诺顿校董会的后台背景很硬,老师们从来不惧怕学生家里的特殊关系,学校虽然允许个别学生走后门塞钱进校,但一旦成为这个学校的一份子,教育上就不存在任何关系户,一视同仁,任何违规违纪的行为,无论家里如何打交道,都照惩不误,这也是为什么学校能培养出无数人才,成为百年大校的原因。
一群人被要求靠墙而站,双手举过头顶。
教导主任拿着上课的教棍,看谁的手垂下来,就用教棍戳点着让他再抬高。
“一个个能耐起来,以为成绩好就无法无天,管不了你们了是不是,早上刚在国旗台下给你们颁完奖,你,年级第一,你,年级第三,还有你,虽然这次只有年级二十,但之前都是稳定的前十选手,还给学校捧回数学国赛三等奖的证书,什么事要靠打架解决!学校校训怎么说的,执中合德,看看你们现在这副样子,哪有半点‘德’可言!”
“尤其是你向晴,今天才新学期第一天,怎么,平常被学生会纪检部请喝茶不够你玩了?开始玩法升级想干点新鲜的了?你老实交代,今天是不是你带头打的架!”
向晴内心何其无辜,她平常虽然经常违反校纪,但也仅限于上课玩个手机,自习课睡觉吃东西这些,偶尔吆五喝六,身后跟堆小跟班,但早就没像初中那样欺负人了,今天更是用最文明的方式制止了那批男生。
没等她吭声,边上纪明熙道:“人是我打的,跟他们都没关系。”
教导主任来气,折回到她跟前:“你还挺理直气壮!打完人觉得自己很光荣是不是!”
纪明熙扬了扬下巴,表情倨傲,目光坚定地盯向前方:“是。”
教导主任只觉得胸口气血往上涌,眉间的那颗大痣都要飙起来了,没好气用教棍戳她的胳膊:“手抬高点!”
黎川适时出现:“方老师。”
教导主任看到他像是看到主心骨:“黎川你来的正好,这几个学生打架,礼拜五召开学校惩戒会,通知纪检部和相关仲裁的老师,让安保把楼道监控调出来,打架的学生全部根据情节严重情况下处分。”
“是。”黎川颔首应下,余光乜了眼边上一脸气闷倔强的纪明熙,道,“老师您有事先去忙吧,这里剩下的交给我。”
“行,至少再让他们罚站半小时。”教导主任叨了句,背过手,朝办公室走,路过三班那帮一张脸被揍得惨不忍睹的男生,步子顿了顿,意有所指地冒出一句,“个别同学好好反省反省,想想自己到底是说错了什么话还是做错了什么事,为什么挨的那些拳头。”
随着边上办公室门“啪嗒”合上,众人皆缓了口气。
黎川没给他们太多喘息的时间,眸光扫到徐向笛的方向,道:“所有人都转过去,面朝墙,半个小时,现在计时开始。”
三班几个男生原本以为换了黎川监督会宽松点,面露烦躁,但还是依言转了过去。
另一边,以安泽为首的七班学生则上道的直接把胳膊放了下来,冲黎川无声比了个抱拳感激的姿势。
黎川神情平淡,没搭理他们,他垂眸看向纪明熙,她依然执拗地把胳膊举在那儿,目光坚定地盯在空气中的一点,唇线抿得很紧。
黎川轻叹了口气,绕进一旁的图书阅览室,抱了一沓书出来。
从林峡开始,每人手上都堆了几本,冷着声一板一眼道:“手伸不直是吧,谁胳膊往下屈一点,我就往上加一本,加到你们能伸直为止。”
“艹。”林峡发出一声咒骂。
黎川分分钟往他胳膊上加了本《红楼梦》:“一个脏字加一本,有能耐你就多说几句。”
林峡:“……”
黎川看他拧着身子仍不安分的样子:“不服气的同学有话直接说出来,我可以把方老师再叫过来帮你评理。”
林峡顿时不动了,一脸厌臭的抻直了手臂,背上的淤肿生疼。
————
校医室里,岑易帮纪初谣敷得差不多,把她刘海帘儿往下顺了顺:“好了,没事了,这样大家就看不出来了。”
他把冰袋放到一旁的矮柜上,拉开床上的被子:“今天我们不上课了,在这儿休息一会儿?”
纪初谣点点头,脚跟动了动,把鞋子脱下,乖乖钻到被子里躺好。
岑易拉过椅子在她边上坐下,纪初谣就保持侧躺看他的姿势,不闭眼,也不说话。
岑易把椅子拉得更近了一点,牵过她露在被子外的手,因为她掌心都被绷带缠裹,怕碰到伤口,就勾着她指节的位置。
纪初谣眼睫低垂,明明被玻璃碾时都没什么感觉,被他轻轻一个触碰却心悸地颤动,她指节蜷了蜷,也勾住他的手。
远远传来教学楼上课的预备铃响,纪初谣静静听了会儿,尽管知道是第二节自由活动课,但还是道:“你回教室吧,我一个人呆着就行。”
“不要。”岑易矢口拒绝,一本正经跟她掰扯的样子,“假期综合症你知道吗,我今天还想休息调整一天,你不能逼我走。”
纪初谣好笑,小弧度地扯了扯嘴角。
什么假期综合征,他们开学前这段时间每天都是早上六点起床学习,晚上十二点睡觉的作息,卷子刷得都有一摞,比在学校还勤快。
过了会儿,纪初谣脸上浮现点疲惫过后的倦意,对他道:“岑易,我有点困了。”
岑易倾过身,帮她把被子往上掖了掖,保持弯腰的姿势,用指腹捏捏她的耳廓,安抚哄睡意味十足,嗓音压得很低:“睡吧,这几天学习辛苦了,我们阿菜已经做得很棒了。”
纪初谣闭眼,几秒后又睁开,她道:“岑易,你可以亲我一下吗?”
岑易凝着她,启唇轻笑了一下,他捧过她的脸颊,低头在她嘴角印了印,末了又亲了下她额心的位置。
纪初谣脸颊往枕头里埋了埋,这回真的闭上了眼,驯软恬静。
岑易等纪初谣睡着,才回了趟教学楼。
找秦琼音开了两张假条,又去教室找纪明熙。
纪明熙刚从三楼下来,表情很臭,看到岑易马上问他妹妹在哪儿,岑易没答,班里太闹,出了这么件事,大半的人都在小心观察他俩的动向,于是带她去了没有人的图书阅览室。
两人一个靠在书架边,一个倚在桌沿,样子都有些肃穆。
走廊上路过的学生时有透过窗玻璃望过来的,但阅览室隔音效果好,不用担心被人听见。
纪明熙听完岑易说的,脸上充满不赞许:“不可能,这件事我肯定要跟我爸妈说,你没看到谣谣当时的样子,如果不让医生介入,病情更严重怎么办!”
“你是她姐姐,你难道还不了解她吗,她那么乖,如果不是被欺负到头上,怎么可能会动手!你知道她现在对医院有多排斥抗拒吗,就因为她什么都顺从,你们做家人的甚至都没考虑过她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再这样找医生干预,没病都要变回有病了!”
岑易一口气吼了好多,面对纪初谣时的极尽温柔和克制,也导致那些负面情绪积郁太深再也控制不住。
他意识到自己语气有点过激,烦躁地别开脸,揉捏眉心,缓了片刻,才恢复正常语态继续道:“我只是希望你能相信她,你也说了,医生之前的诊断说她已经脱帽痊愈了,而且她真的表现的很好,她现在这个样子难道还不够听话吗,还是说你们非得要磨平她的全部棱角才觉得算好。”
纪明熙低着脑袋,喉咙有些哽,眼睛也些微泛酸,不是被岑易吼的,而是她觉得,她一直自以为的想对谣谣好,到头来却一点没做到一个姐姐真正该做的……
十分钟后,两人从阅览室出来,黎川约摸是问了七班学生,手上拿着盒创可贴,等在门口。
岑易道:“人在校医室,睡着了,你晚点再去看她吧。”
说着径自走开。
纪明熙想跟上去,但被黎川挡着了。
“先处理伤口,你妹看到估计会不好受。”
纪明熙抬起手背看了看,就是指骨上有点小划痕,用拳头揍人时不小心刮蹭到的,不提都没感觉,沉默了几秒,没强硬固执,从他手上拿过创可贴,朝教室走去。
纪初谣一觉睡到中午,纪明熙和从悦买了中饭到校医室看她。
房间里没了岑易的影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
纪明熙和从悦并没有对上午发生的事表现出特别避讳的样子,就跟聊日常一样,该骂“臭傻逼”还是骂,就像只是发生了件非常细小的校园插曲,丝毫不提她当时神情阴恻恻下楼的异常状态。
纪初谣悬浮的心落了地。
原来真的像岑易说的那样,她是可以生气的,大家都没有觉得她是怪人。
饭后纪明熙和从悦出去扔垃圾,顺便买饮料,纪初谣从床边的矮柜上抽了张纸巾,意外发现柜面上背放了一张纸。
她在不碰到伤口的情况下,用指尖小心把纸翻了个面。
是张奖状。
上头龙飞凤舞写着岑易的字迹。
“恭喜纪初谣同学获得寒假最佳进步奖。”
底下附了行小字:去超市给你买了一沓,以后你的奖状都由我来给。
纪初谣怔忪之后,失笑着把嘴角向上牵了牵。
昨晚两人照例奖惩式计时做题,她碰上卷子简单,运气好赢了一次,他当时说奖励保密,今天再给,没想到会是这个。
早上升旗仪式看到那么多学生上台领了那么多证书奖状,却没有一张比眼前的更让她感到骄傲。
————
礼拜五。
行政楼的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乌压压的两列人头。
纪明熙掌心安抚地搭在妹妹手背上拍了拍,领她走进。
秉持学校一贯的民主原则,学生会纪检部成员与校方仲裁老师各占一半,公平对事情做出判罚。
楼道监控没有声音,看画面是纪初谣先动手,虽然有被几个男生推拽拉扯,但相比林峡出具的验伤报告,她受到的伤害性质算轻。
紧接着纪初谣离开,纪明熙上来,将几个男生轮番挨个揍过,全程单方面吊打。
校方得出的初步结论,纪初谣和纪明熙该为此次打架斗殴负绝大数责任。
其实纪初谣只要提供她的自闭症病史报告,就可以从中争取免责,初中那次便是这么过来的,但她提议时,纪明熙径自岔开了话题,杜绝她以此解决问题的方法。
最后是向晴出示了有声音的现场视频录制,才让惩戒会的判罚反转。
诺顿中学建校以来,一直坚守儒家的中庸之道,校训中的“执中合德”便指的这点,比起学生成绩,更关注学生德行。
视频虽然无法扭转纪初谣和纪明熙打架斗殴的事实,但却把涉事的几名男生的德行判了死刑。
而林峡在惩戒会开始时就个人单方面提出想要和解,所以最后经过投票,只判出所有人全校通报处分,以及打扫学校部分包干区一个礼拜的惩罚。
会议结束,一行人陆续走出会议室。
会议室门口站了个黑色西装的男人,林峡看到这人表情很怵,怂低着脑袋,怯怯走近:“爸。”
走到跟前,林峡父亲不由分说在他脑袋重重打了一下。
力道很重,边上的老师学生都循着声音望过来。
林峡父亲板着张脸,拽过林峡的衣领,压下他的脊背,两人一同朝纪初谣和纪明熙鞠了一躬。起身后毫不客气地推林峡一把,将人一路愤怒推搡进楼梯间,气压低得恐怖。
楼梯间里脚步声杂乱,徐向笛走在最后面,踟蹰好半晌才停到纪初谣面前。
他低着眼:“纪初谣,抱歉,我那天应该拦着他们的……”
纪明熙冷呵着翻了个白眼:“除了拦着呢,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本质错误在哪儿?”
徐向笛攥攥指尖,还想再说什么。
纪初谣径自抢过他的话梢:“徐向笛,有句话一直没能清楚明白的告诉你,我不喜欢你,希望你以后也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了。”
她说完,便拉着姐姐,径自绕过他,往下走去。
她从一开始就该坚定点的,她以为人与人之间该相互理解,于是她委婉、她礼貌、她尊重一份喜欢……但她弄错了一点,相互理解也应该区分对象的,她应该把她的温柔全部留给她爱的那些人。
纪初谣和纪明熙回班级时,正值课间,以安泽为首的几个男生齐刷刷冲她们鼓掌。
“我宣布!从今天起,妹妹正式升级为谣姐!咱们大七班有两位大姐大罩着我们了!”
纪初谣有点懵,望了眼姐姐,继而两人相视一笑。
最后学生会针对打扫的包干区分布出来。
男生们安排去了各楼男洗手间,纪初谣和纪明熙则负责学校樱花林大道的清扫。
纪明熙拿着扫把,觉得黎川给她们安排这地儿绝对有毒。
这个季节扫樱花,扫完一地天上还能再飘一地,压根没个头儿。
纪初谣伸手抓了抓空气里的樱花,没抓着,道:“姐,你有看过那个秒速五厘米的电影吗。”
纪明熙笑,把电影里那句有点中二有点文艺,又有点智障的台词念了出来,“樱花下落的速度每秒五厘米?”
这个年纪的快乐可能就是那么简单,明明没什么好笑的事,却可以笑到弯腰。
岑易和黎川站在远处,看姐妹俩比赛在空气里抓樱花。
岑易格外不爽女朋友成天被人霸占着,仇视地啧啧两声,吸溜着牛奶,蓦地扭头看向黎川道:“你说我现在打你一拳,可以罚我去跟她们一块儿打扫么?”
这个提议相当坚忍卓绝,毕竟他可是个懒癌中度患者。
黎川垂眼盯他伸到自己面前的拳头两秒:“我可以罚你去男厕。”
“那算了。”岑易能屈能伸地将拳头缩了回来。
清风徐过,阔道上像下起花瓣雨,连空气都荡出层层波纹,春光悄然而至。
那是一年最盛灿的季节,向阳温暖,而十八岁的我们,该肆意妄为,该志得意满。
然后做最嚣张的事,做最无所不能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1-0723:55:56~2020-11-0821:53: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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