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教室,纪初谣担心在班级吃东西味道太冲,会影响到大家,就问了问从悦,教学楼有没有别的空置教室。
从悦带她去了天桥的休闲区,学校里有时候个别学生家长过来给孩子送营养餐,都会到这边食用。
纪初谣独来独往惯了,一个人吃饭没有任何问题。
从悦坐边上陪她,时不时和她聊点学校里的事,虽然没明说,但纪初谣知道,她是怕自己一个人呆这儿会尴尬不自在,所以面上没表现什么,还是默默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两人回教室时,秦琼音已经到了班里。
周末的语文小卷批改出来,正由岑易往下发。
秦琼音看着垃圾桶里堆满的喝完的奶茶杯,啧啧道:“你们这班人啊,成天喝奶茶,也不怕喝胖。”
徐至秦笑着应道:“老大请客,我们要不长两斤肉,都感觉对不起他。”
秦琼音稀罕地挑了挑眉,正好岑易发作业发到最后一排,到她身边。
秦琼音故意咬字加重地揶揄叫了声:“哟,岑总,看不出来你现在小日子过得还挺滋润啊。”
这种霸总的称呼,其实是他们七班学生内部惯玩的梗,即便谁家父母往班上送了两箱牛奶过来,大家也都会管请客的那方叫“x总”。
如今听这话从班主任口里说出,莫名觉得好笑,一时间班上响起一片高低起伏的笑声。
岑易轻咳一声,低调道:“一般一般吧。”
老实说,要不是有纪明熙这个妹控托他帮忙,他也做不到那么大的排面。
岑易将最后的卷子发完,就趁小姨说出别的戏谑的话前开溜,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谁想秦琼音又这么跟在他后头走了过来。
岑易叹气,侧身想让小姨别再抓着他开玩笑不放了,谁想秦琼音直接掠过他,来到离他不远的纪初谣的座位。
纪初谣不知何时回来的,秦琼音微屈着身子,单手撑在她的桌子上,语气温和道:“初谣啊,老师看你周末语文卷子做得还是不太理想……咱们现在先不管阅读理解那部分的内容,就专注把文言文这块分数提上来。之前让你看的《文言宝典》看得怎么样,难度会不会太大,让我看看你做了多少。”
岑易拄边上看到这幕怔忪一瞬,为自己的自作多情失笑了一下,身子正对着过道的方向坐了下来,看戏。
纪初谣神情有点缄默,好一会儿才从抽屉里把《文言宝典》掏出来。
没错,是“掏”。
纪初谣上个礼拜从岑易那儿要来《文言宝典》后,一直放抽屉里没拿出来过,随着每天用过的必修课本往上堆叠,没几天就把它压到了最底下。
这可能是学渣间的一种通病,从不把额外作业当作业,只有死到临头,等老师来抽查了,才知道心慌。
秦琼音翻了大半,她当初印这本《文言宝典》时,每篇文言习题都是印了A、B两张,方便后续二刷,检测错题的巩固。
但纸页刷拉拉地翻下来,除了A面自家侄子写过的没眼看的丑字,B面全是白花花的没被动过。
秦琼音眸光动了动,再看看纪初谣,只见她脸上已经摆出“我知道错了,您要训便训吧”的躺平表情,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早些时候纪父纪母有跟她打过招呼,纪初谣刚到帝都,他们不太希望在学习方面给她带来太多压力,以免她对新环境产生抵触抗拒心理。
可她作为班主任,多少还是想在成绩方面拉她一把。
怕她紧张,秦琼音安抚道:“老师知道你们每天的理科作业很多,可能没办法放太多精力在语文上。不过抽二十分钟完成一篇文言文的时间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老师希望你能试着坚持一下,等做多了,你就会发现里面其实有很多常考词汇,翻译也具有一定的踩分技巧,这样以后遇到全新的文言文题目,也不至于说一道题都做不上。”
秦琼音说到最后,还像商量似的问了她一句:“可以吗?”
纪初谣薄唇翕动了下,点点头应道:“好。”
她现在好像理解了一点石高阳说的一个好老师对一个学生是否具有上进心的决定性作用了。
石高阳上初中时,数学还是可以排到班级中游以上的成绩,但高一遇上的老师不喜他顽闹的性子,有些针对他,导致他数学成绩也随之一落千丈。
现下看着秦琼音这么温声软语地同自己商量,她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以前还没有老师用这样平视的态度对她过。
秦琼音满意地笑了笑,想到什么,看向边上的岑易,对纪初谣道:“这些题岑易都做过,如果你里面解析有实在看不懂的,可以问问他,或者囤起来找个课间一起到办公室问我。”
她说着又觉得如果没有点外界促使机制,只是独自埋头苦写,进步会很缓慢,于是道:“这样吧,初谣,你以后周六中午的午休都尽量抽半个小时到我办公室来,我们每个礼拜做张小卷,就当做一周的成果检验?然后你每天做的《文言宝典》里的习题,就暂时先让岑易帮你改。”
让岑易帮她改题,其实是有秦琼音的一部分考量在其中。
岑易早初的翻译画风跟纪初谣挺相像的,很多地方可能她这个做老师的不能理解思路,但到了岑易这里或许就可以帮忙更好的纠正出来。
纪初谣没多想,秦琼音长得漂亮,对她又有耐心,她发现自己对这类型的人挺没抵抗力的,包括纪母,包括她姐,所以非常轻易地答应了下来。
倒是边上的岑易默了默,有些没想到最后看戏看到自己头上来。
岑易提醒道:“姨,你这是忘了我接下来还要忙竞赛的事吗,改题的事换别人也能做吧。”
秦琼音没好气:“你还敢说,上个学期好不容易把文言文这部分的成绩提上去了点,打一个假期的游戏,知识点全丢给我了,开学这几张小卷做的,我连看都不想看。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你帮初谣改题的时候,自己也好好巩固一下,也省了你再花别的时间查缺补漏。”
岑易看了眼自己桌上的语文周末小卷,行吧,这回错得确实惨烈了些,没法儿拒绝。
课前铃响起,秦琼音督促大家别再玩手机,好好午休,便离开了教室。
广播里的音乐还再播放,走廊上的学生纷纷进了教室,嘴上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想逮着最后的两分钟铃声,把肚子里憋不完的话说完。
窗户外的天光很亮,岑易坐在墙侧的阴影里,抬脚伸到纪初谣的椅凳边抵了抵。
“阿菜。”
“嗯?”
纪初谣应了声,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应得过于自然娴熟了。
侧眸望去时,外头的阳光正好从云雾下缓慢挪开,偏斜的照进教室,少年清隽张扬的脸廓被薄光拓得格外精致好看。
岑易却是因为日光不舒服地眯了下眼,一个反手直接将窗帘拉上,把那缕阳光遮的彻底,这才继续往下道:“你知道的,我接下来会很忙,所以你要配合点,每天早读前把上一天做完的文言文给我检查,懂?”
语调疏疏懒懒的,最后一个尾音,像是带着勾子,向上扬起。
纪初谣看着已经暗下来的教室光线,莫名有些心叹惋惜,但还是如若无事地应道:“知道了。”
————
因为中午秦琼音对纪初谣表现的上心,纪初谣连带下午的语文课,都听得认真了些。
秦琼音把语基选择题讲完,开始讲课内文言翻译的内容。
她把全文翻译在大屏幕上放映出来,道:“课上的时候就让你们把不会的词语解释都标注在书上,一个个懒得动手,周末回家一写作业就原形毕露。还有几个去网上百度翻译的,人家那意译,有些连关键踩分点都没翻出来,填的满满一横线,就拿到一分语意分,觉得自己丢人不。”
她说着用教棒点点投影仪,道:“下面给你们五分钟时间,看看还有哪些句子自己翻译不通顺的,一会儿我抽人起来回答。”
话音落下,班上同学便仰起脑袋,对着屏幕上的翻译大声朗念起来。
五分钟后,秦琼音将PPT切换到新的一页,是《阿房宫赋》第一段的内容,她在班上扫视一圈,部分语文苦手的学生低着脑袋,恨不得把脸贴到桌肚里去。
秦琼音专挑这样的学生起来回答问题:“徐至秦,别低头了,就你了。”
徐至秦发出一声“啊”的懊恼叫苦声,连站起身的动作都显得格外煎熬。
抓抓头发,看着屏幕上的原文,开始磕磕巴巴地翻译:“六国的君主灭亡了,全国统一,呃,蜀地的山光秃秃的,阿房宫建造出来了……”
秦琼音没打断,认真地听着,等他把这段翻译完了,这才用鼠标的图画功能,把他翻译错的字词圈出来。
“骊山北构而西折的构,是架木造屋的意思,在句子里直接翻成它从骊山向北建造就行。然后直走咸阳的走,说了很多遍了,是通向趋向的意思……”
秦琼音点评完,才让徐至秦坐下。
班上很多对课文掌握还不够熟练的学生,纷纷把书本翻出来做笔记。
秦琼音放眼望去,即便没有做笔记的,也都低着脑袋订正试卷,只有纪初谣一人,倚靠在椅背上,笔直地看着投影仪。
秦琼音想起纪初谣虽然课外文言文错得一塌糊涂,但课内那部分却是做得十分漂亮,虽然班上全对的学生不少,但按她的基础,表现实属不错,秉着鼓励的心态道:“下面这段,初谣站起来给大家翻译一下吧。”
原本因为错误百出而略显沮丧的徐至秦一听在他后面起来回答的是妹妹,顿时乐了。
他还清楚记得妹妹那一股塑料味儿的文言翻译,一想到有人在后面给他垫底,心情也没那么糟糕了,甚至有些期待。
纪初谣平静起身,看到前面几个男生回头向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默了默,心情有些难以言喻。
收整好思绪,开始翻译起来。
“六国的宫妃、王子王孙,辞别六国的宫楼,走下六国的宫殿,坐着辇车来到秦国,他们早上歌唱,晚上奏乐,成为秦国的宫人……”
纪初谣的眼睛虽说直视前方,但又好像没有看着屏幕上的原文。
轻软的嗓音在安静的室内十分空灵,带着点夏日冰块碰撞的清凉感,只是莫名听着有些呆板和机械,明明翻译的很正确,但就是透出种说不出的怪。
就像——就像照着PPT一字不差地念报告一样。
班上同学面带怪异,越听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连秦琼音也注意到了,于是在她翻译完一段后,把屏幕页面又滚到下一页,道:“初谣,这段也翻译看看。”
秦琼音翻出课前打印出来的讲义,听纪初谣继续往下翻译。
每听她往下说出一句,神情就越发惊异一分。
她发现纪初谣翻译出来的句子,竟然跟她最初投影在屏幕上的那个版本一模一样,甚至可以说是一字不差。
再仔细观察纪初谣的表情,她起先还觉得纪初谣翻译的姿态,很像领导年终的时候毫无感情的照着PPT念报告,但她现在知道了,纪初谣不是在念报告,而是在背诵!
秦琼音顺着过道往下走,来到纪初谣桌旁,她的语文课本就放在桌角,她拿起来看了看。
《阿房宫赋》那部分的内容记满了笔记,小到字词翻译,大到全部句子。
要知道大部分的学生在文言文上,都是讲究理解意思,记个大概,应试时文字翻译灵活。她还是头一次见到一个学生,会把笔记做得那么详实,通篇全背的。
“初谣,你语文课都是把笔记这么记下来照背的吗?”秦琼音问道。
纪初谣不觉有误:“嗯。”
她的记忆力从小在同龄人中就比较突出,所以一直觉得背诵是件非常简单偷懒的事。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她曾代表学校参加镇里的诗歌朗诵大赛,老师选她不是因为她朗诵的有多声情并茂,而是因为她能在最短时间背下最长最难的诗,而脱稿朗诵有利于评委加分,这个优势也使她最后顺利拿到镇里二等奖的成绩。
不过后来老师们渐渐发现她单单记忆力好,完全不会活学贯通,久而久之,就给她冠上了“死读书”的称号,而她的成绩也像小学老师预判的那样,越到高年级,越差。
以至于到后来,她也不太愿意向人表露出自己记忆力好这点,她还清楚记得初中学校听到大家介绍她最常用的一句话就是:“噢,林初谣啊,就是一班那个只会背死书的女生。”
这种境况直到高中去了云水中学才稍稍摆脱。
秦琼音听了觉得内心复杂无比,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你说人答也答上来了,笔记做的估计也是全班最用功的那个,但这学习方法……
实在让她不知道如何评价。
秦琼音夸奖了两句纪初谣翻的很好,让她坐下,就回讲台继续将小卷上的题去了。
班上同学还在窃窃私语,徐至秦其中最为感慨,他万万没想到他以为语文全班预定倒数的妹妹竟然会在补偏上这么认真用功,搞得他这个语文渣渣都有些危机感了。
纪初谣掖着裙摆坐下。
边上岑易单手拄着下巴,漆黑的瞳仁凝着她桌上摊着的做满黑色油墨笔记的课本,嘴角勾着啧叹的轻笑。
见她注意到自己的视线,侧头望过来。
也不闪躲,反冲人竖了个大拇指。
音量不高不低,正好他们两人听见。
“阿菜,你好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文言文的内容引自百度QAQ,打脸琼音姐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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