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一地的碎石之中,静躺着一把撅头。
“是那个黑袍人留下的。”
旁侧随行的弟子低声汇报:“少宗主,我们一向要求开采者自备工具,不过这灵撅是玄月阁里最常见的款式,每月售出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我们正在与玄月阁联络,他们表示一定尽力追查,但是……”
弟子的嗓音中满怀忧虑。
谢遥明白他的意思。
纵使大力追查,恐怕也是希望渺茫。
思索片刻,谢遥问道:“这人是何时加入皇极宗的,可有过往资料,或是引荐人?”
“少夫人你有所不知。”
弟子无奈地摇摇头:“皇极上下数万弟子,对灵石的需求量极大,但若是让弟子们都来开采矿脉,又耽搁他们修行,所以……”
阎铭接过话茬,沉声道:“所以,皇极将一部分矿脉有偿开放,散修支付一定数额的灵石,便能得到进入灵脉的机会,开采所得的灵石三七分成。”
谢遥晓得了。
就是聘用临时工嘛。
没想到修真界也如此时髦,连这种撸羊毛的方式都有,不过……
谢遥有些好奇:“皇极只取十分之三?”
阎铭瞄他一眼:“皇极取其七。”
谢遥:“……”
哇,凑不要脸。
万恶的资本家。
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那弟子苦笑道:“又不是做慈善,三成已经不少了。”
“而且皇极负责维持秩序,不允许任何人在矿内争抢打斗,也不会像私人黑矿那般,用些废料、低纯度灵石来支付酬劳——那些东西看上去数量不少,实际能从中汲取的灵力还不如皇极的一半。”
“另外,皇极身为天下第一宗,绝不会做出在外围埋伏截杀,坐收渔翁之利的勾当。散修们的安全有保障,所以一个个挤破了头想进来,报名的队伍能排到今年五月。”
谢遥了然地点点头。
这就相当于大企业的公信力,虽然酬劳不多,但五险一金一个不落,待遇稳定,环境融洽,散修们进来后不用顾忌太多,认真干活就成。
可无论是皇极宗灵脉,还是黑矿小作坊,终归要面对一个共同的问题:
人员流动性大。
虽然硬性要求往来散修进行身份登记,却没有足够的人手逐一进行细致的排查。
弟子拿出黑袍人登记在册的身份信息给阎铭查阅,懊恼地低声汇报说,他们已经派人去调查,结果不出所料——全都是假的。
线索到这一步,已经完全断了。
“是我们无能,”弟子垂头丧气,“少宗主,你罚我们吧。”
“这事不能全怪你们。”
阎铭的目光从散落一地的碎石上扫过,眸光深邃难测。
他抬手一招,地上的灵撅登时飞起,落在男人掌心。
“皇极灵矿的入场名额有限,黑袍人在数月之前便已报名,那么来此之前,定然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
不过这样一来,情况更加不妙。
莫非那人很早便确定,珑林会在数月之后,挖出一块幽魂石?
见阎铭陷入沉思,谢遥在一旁静立片刻,也悄悄凑上前去,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目光落在灵撅上。
与之同时,少年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捏起法诀。
一抹清流悄无声息,在谢遥掌心浮现。
浪涛声仿佛穿梭遥远的时空,无形长河在虚空中低吟,水珠溅落在灵撅上,如波纹荡漾,焕发莹莹微光。
谢遥眼前一亮。
那黑袍人算尽一切,却忘了抹去灵撅上的神识印记!
他的三生决可以大展神威了!
“阎大哥!”谢遥欣喜地大喊,“我来追溯那黑袍人,你们仔细看!”
他催动灵力,加大输出。
水汽上涌,朦胧薄雾在洞穴内氤氲。
水雾越来越多,逐渐汇聚成一张浅浅的围帘,挡在几人面前,大片影像浮光掠影地从帘幕后掠过,水汽猛烈冲击,却皆被帘幕所隔。
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在阻止他探寻这道灵识主人的过往。
谢遥咬紧牙关,奋力催动灵力。
他还不信这个邪了。
系统望着他额角渗出的薄汗,犹犹豫豫道:“遥遥,不用这么拼,不过是个小角色……”
“不行!”
谢遥在心底高喊:“这可是我在阎铭面前立功的好机会,我得让他知道我很强,我有用,我能办到他办不到的事——这样他才会正视我,才会把我们的婚事放在心上!”
说着心一横,周身灵力疯狂运转,朝前方水幕倾泻。
一瞬之后,又仿佛过了一百年,谢遥耳边终于响起一声清脆的“咔嚓”。
如一颗鸡蛋轻轻磕破。
阻碍他的那股力量烟消云散,帘幕无声消散,画面终于呈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片小村庄。
坐落于群山环抱之中,炊烟袅袅,桃红柳绿,安然如世外桃源。
……
谢遥再度睁开眼时,脚下是山河万里,滚滚林涛。
清风轻柔地抚摸他的面颊,阳光从侧面洒来,暖乎乎的,像是头戴一顶绒帽。
背后也十分暖和,像是倚着一面厚实的墙,热流源源不断涌来。
谢遥下意识摸了一把。
——结结实实的,弹性也不错。
摸着还挺舒服,他晕乎乎地又摸了几把,耳朵才慢吞吞恢复了功能,听见上方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醒了?”
略显低哑,磁性十足。
谢遥耳尖颤了颤,脑海中后知后觉地涌现一个意识。
——他摸到的,是身后人的腹肌。
想通的瞬间,谢遥突然觉得掌心燃起一团火,烫得指尖发颤。
“好摸吗?”那声音又问。
谢遥:“……还成?”
“怎样叫还成?”
“就……”
谢遥也不知道怎么说,灵力消耗过度的后遗症让他浑身无力,脑袋也不太清醒,脱口而出道:“还挺暖和的。”
半晌没有回音。
不知过了多久,阎铭才低低地笑了一声。
谢遥心想,倒也奇怪。
作为沈昙的这几天,他见阎铭笑的次数,竟比之前三年加起来的都要多。
正想得出神,阎铭抬手摸摸他的脸颊,突然掐了一把。
阎铭:“叫你逞能。”
怎么能叫逞能?!
谢遥的脸被掐得泛红。
他抓住阎铭作乱的手,不满地仰起头:“要是没我帮忙,你们现在还在矿洞里被人耍得团团转呢。阎大哥,摸着你的良心讲,我表现得怎么样?”
阎铭沉默不言。
怀中的少年指尖泛凉,执拗地拉着他的手不放,微仰着头,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
微湿的发丝略显凌乱,下颚尖俏,眸光明澈。
阎铭眸光倏暗。
“到底怎样?”
谢遥眼睛发亮,期待地又重复了一遍。
——像只乖巧的小动物,赖在他怀里撒娇,缠着要表扬。
阎铭的喉结微微滚动一下,哑着嗓音道:“……还成。”
谢遥:“???”
这算哪门子屁话。
帮了你们这么大一个忙,就得一句还成?
谢遥有些不爽,拽着阎铭胸前衣襟,不依不饶道:“怎样叫还成?”
“……就是不怎么行。”
阎铭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又板起了脸。
他抬起头,与谢遥错开目光,貌似在眺望前方山谷云海,眼神却飘忽,嗓音里隐隐透出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体质太差,这点时间都撑不住。”
以前也是,完全经不起折腾。
稍微用点力就呜咽着发抖,鼻息里都溢着哭腔,哑声喊着不要不要,这儿也碰不得,那儿也摸不得……
娇气得很。
一旁,谢遥倒是完全摸不着头脑:“???”
不是,大哥,这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他瞅着阎铭冷峻的侧脸,又觉得心口一抽一抽地疼,闷得慌。
系统忙安慰他:“遥遥别气,咱们也没打算跟他交心不是?”
“他越是无良,你拿他做任务越心安理得。”
谢遥没吭声。
见少年依旧一副恹恹的表情,系统语重心长道:“遥遥,这只是一次普通任务,别太在意。阎铭也只是众多任务对象中的普通一员,你最近对他是不是有点过分上心了?”
谢遥这才触电般地抖了一下。
有吗?
“少诬陷我。”谢遥撇着嘴,“我都是为了任务,入戏,入戏懂么?”
要想骗过他人,必先骗过自己。
他们这些做任务的,论起演技,绝对不输任何顶流影帝。
清风拂面,谢遥微微眯眼。
……这样一想,之前在矿洞中心底那一丝悸动,似乎也有了解释。
他只是入戏。
……只是入戏而已。
系统不说话,定定地注视着他。
许久之后,湛蓝的小兔子跃上谢遥肩头,神情前所未有地凝重,贴在他耳边小声道:“遥遥,你能这样想最好。”
“我们的目的是干脆利落地完成任务,除此以外一切都是累赘。千万别忘记……”
话音未落,周遭空气突然一震!
无形的冲击以不远处的山谷为中心,剧烈地一层层扩散开来,嗡鸣声乱耳,狂风劈头盖脸,遮天蔽日。
旋即从那冲击的中央处,猝然升起滚滚浓烟!
火浪几乎是一瞬间出现的,如长蛇乱舞,翻涌着在林海中蔓延,眨眼便席卷了小半个山头。
谢遥悚然。
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