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魂石?
谢遥诧异地扬起眉。
不知真正的沈昙是否有所听闻,但至少他在栖霞这段时间(加上身为云澈的三年),从未听说有这样一种特殊灵石。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没见人用过?”
谢遥又捏起一小块碎石,兴致勃勃地搓揉。
精纯的灵力源源不断注入体内,舒爽得如同在烈日炎炎之时饮下一口清冽的泉水,浑身每一个毛孔都畅爽地舒展开来,叫嚣着要吸收更多、更多……
“啪!”
手中碎石突然被阎铭一掌拍掉:“不要乱动。”
谢遥讶然抬头,却见阎铭神情肃穆,嗓音低沉:“你可知幽魂石是怎么来的?”
挖来的呗。
谢遥不解地眨眨眼睛,挖都挖出来了,不让他用,还能塞回去咋地。
“幽魂石并非天然灵石。”
阎铭的声音里仿佛沁着冰霜,谢遥甚至察觉他有隐隐的怒意,针对手上这小小的一块石头。
“上古魂修将活人生生炼化,魂魄囚于石块之上,深埋地底蕴养多年,才能形成这幽魂石,像你手中这样大小的一块,怕是炼化了不下十个生魂。”
谢遥:“……”
掌心的幽魂石立即不香了。
谢遥忙将石块甩到一边,狠命地在袖口擦抹手指,回想起方才自己吸收的那股灵力,顿时觉得浑身发毛,一阵反胃。
“这简直……丧心病狂!”
捂着差点擦掉一层皮的手指,谢遥干呕几声,心有余悸:“阎大哥,快把这恶心人的石头拿走——它可是还有令人上瘾的功效?”
阎铭点头:“没错。”
他嘴上说得简洁,心底却忍不住一声长叹。
岂止是上瘾。
皇极宗历史悠久,根基颇深,藏经阁中有不少上古流传下来的典籍,其中一本便提到,上千年前,有魂修从地下挖出许多幽魂石。
这种灵石只有魂修可以使用,起初被认为可以毫无副作用地提升魂修修为,遂迅速风靡天下,只拳头大小的一块,就能让无数修士抢破头。
直到有人从秘境中获取了幽魂石的炼制方法,着魔似地在栖霞界大肆屠杀。恍然一夜之间,数十个小型宗门满门屠灭,近百万人尸横遍野,腥风血雨笼罩下,人们才幡然醒悟。
几个上古大宗发布通缉,号召栖霞修士共同抵制这一丧心病狂的行为。他们抓住那些大量使用幽魂石的魂修,却发现在停止使用幽魂石后不久,这些魂修皆变得疯癫痴傻,双目灰白,见人便咬,偏偏一身修为丝毫无损,肉/身和魂魄甚至变得愈发强大。
有同样擅长魂术之人点出,那些痴傻的魂修自身魂魄已然异变。他当众抽魂,众修士惊恐地发现,被抽出的魂修魂魄上竟然生出无数人脸,挤挤挨挨,互相撕咬,哭嚎不止!
那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心有余悸的修士们难得在一件事上达成了共识,各宗派齐心协力,在栖霞界中驱逐魂修,将他们赶向东海。
那是一个艰难且漫长的过程。
魂修专精于精神一道,魂法攻人心智,杀伤力极大。而部分在不知真情的情况下接触幽魂石的魂修,为了不变得痴傻,也只得昧着良心加入反抗的行列,饮鸩止渴,痛不欲生。
届时,幽魂石面世已有数十年时间,甚至一度成为某些大型宗门中赏赐优秀弟子的常规宝物。师父将灵石赐予弟子,本欲栽培后辈,中兴宗门,谁能想到竟是如此下场?
由此引发的背叛、杀戮、纷争、伤亡……
字里行间,触目惊心。
多年厮杀之后,双方在东海海岸爆发了一场大战。
大战持续了足足一个月,尸首堆叠如山,海沙刮开一层又一层,粘稠鲜血淌在深黑泥土上,汇成溪流,汇入大海。浪花染成浓郁的血红色,浪涛咆哮,凄风兮兮,至今未止。
那一战,魂修惜败,栖霞惨胜。
也是在那场大战之后,侧重魂法修行的宗门被连根拔起,魂修在栖霞界几乎绝了种。直到数千年后的如今,幽魂石销声匿迹,修士们对魂修的仇恨逐渐淡化,这一脉才终于修养好了生息,又稍稍冒出几个天才,艰难地将魂修一道传承下去。
“沈少主,你先行返回吧。”
阎铭突然道:“幽魂石对魂修有着天生的诱惑力,你不便待在这里。”
谢遥:“???”
这是质疑他的定力?
谢遥:“阎大哥,我若先走,你怎么办?”
阎铭将碎石交由身侧一名弟子,回身严肃道:“我去那灵矿里走一趟。”
许久之前,皇极宗的掌控范围还不似如今这般广泛,是随着灵脉被不断挖掘,才一步步转移到了这珑林中来。
若只是偶然挖出一块上古时期的遗留品,此事尚好解决;如若不是……
那这一凿,还真是凿出了个大麻烦。
阎铭正朝外走,另一边谢遥匆匆地追了上来,语气坚定地喊道:“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不等阎铭回绝,他忙解释道:“这东西既然与魂术相关,当然要有我这种魂修在场,不然若是出现什么意外,你们连一个懂行的人都没有,中了旁人的陷阱怎么办?”
“不必由你冒险,”阎铭眉头紧皱,“皇极宗门下弟子众多,自有修行魂法之人,我会派人向宗内传令,命他们速速赶来。”
“速速?”谢遥不依不饶,执拗地仰着头,“速速是多久?三个时辰,还是一天?”
“阎大哥你心里清楚,任何事情想要寻找线索,都重在一个“快”字。现在灵矿依旧有塌方的趋势,等你将宗内弟子召来,一切都晚了!”
“别闹。”
阎铭不为所动,拽开少年拉着他衣袖的手。
谢遥扯不过他。
或许是系统不在身边的缘故,谢遥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慌,胸口砰砰跳个不停,连指尖都发颤——他许久没有感受过如此激烈的情绪波动了。
在手指被彻底掰开之时,谢遥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阎铭,我喜欢你,你可明白?”
“我想与你成亲,你可明白?”
阎铭背对着他,脚下突然停滞了一瞬。
“我不是云澈那种病秧子,也不是需要你处处保护的花瓶。”
谢遥紧紧盯着男人的背影,一字一顿道:“我是梦欢宗的少宗主,我想站在你身边,和你一同面对这世上风风雨雨。”
清亮的嗓音在石林间远远传荡,掷地有声。
一众弟子眼中,双手攥拳的少年五官精致,眸光坚定,烈烈红衣仿若一团燃烧的火,眼尾曳开一抹微红,耀眼得几乎灼伤他们心房。
有人悄悄抹了把眼泪。
磕了磕了,这是什么绝美爱情!
驻扎珑林的皇极弟子以月为期进行轮替,矿脉中信息流通不似外界那般迅速。
因此,这些人还不曾知晓“冷面无情阎少主,为拒绝合理同居,一剑把小美人拍晕在地”的骇人新闻,一个个大睁着眼睛,用热切的目光紧紧注视着阎铭,脸上写满了“能有这样的少夫人真不知是少宗主几世修来的福气”。
阎铭:“……”
阎铭在心底叹了口气。
“好吧,你一起来。但必须小心,不能乱碰任何东西。”
“没问题!”
得了首肯的谢遥喜笑颜开,眉眼弯弯道:“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抓着我的手。”
……
抓手什么的,谢遥就随口那么一撩。
却没想到,阎铭沉默片刻,竟还真抓了。
而且抓得很紧。
狭长的甬道里天光暗淡,间隔数十步才有一盏玄灯,走得远了,光线便如浅浅萤火,堪堪能映亮两旁粗糙的石壁。
幸而身为修士,谢遥将灵力汇于双眸之上,尚可在暗中视物。
阎铭拉起他手的一瞬间,谢遥脑袋里“嗡”地一声,涌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计划”,什么“尾指在他掌心画圈圈”呀,“原地脚滑投怀送抱”呀,“强力胶粘住指缝强制两人贴身相处一周”呀……
不过神奇的是,当他紧随在阎铭高大的身影之后,步步走入黑暗中时,心里竟难得地放空了。
谢遥鲜少地没去思考下一步如何如何。
他听见自己与阎铭安静的脚步声,低沉而富有节奏,潮湿的空气在四周氤氲,水珠顺着穹顶的钟乳石缓缓淌下,滴答滴答,溅落在他耳尖。
凉丝丝的。
牵住他的那只手却宽大而温热,恍若一个发烫的小火炉,将他微凉的指尖紧紧裹住。
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腹带些练剑产生的薄茧,随着他们的步伐划过谢遥手背,酥麻麻的。
我是谁,我在哪儿?
谢遥呆愣愣地跟着阎铭朝前走,心想我要干什么来着?
心底的悸动微弱而古怪,隐约让人感到些许不适,却又莫名地有些熟悉。
谢遥一直认为自己能在系统任务这个大坑里混到今天,靠的就是冷静和理智,没想到此时此刻,他竟隐隐有种“靠,不会栽了吧”的茫然。
“遥遥!”
熟悉的声音从虚空传来,顿时让谢遥从脱离了那种恍惚的情绪。
系统蹦上谢遥肩膀,长耳朵依赖地蹭蹭他脸颊:“哇,我这才离开多久,你就牵手成功啦?不愧是遥遥,真能干!”
“你还有脸回来!”
谢遥立即回忆起了在高空纸鸢上被抛弃的孤苦无依,气不打一处来:“干嘛去了?快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这不是恐高嘛……”系统小心翼翼。
“呵呵。”
谢遥撇嘴。
系统又不算实体,恐个屁的高。
而且距离纸鸢落地,时间已经不短,在他们追击未知黑影的时候,系统又去哪儿了?
“哎呀,其实我抽空见了个老朋友。”系统支支吾吾,“不说这个了,遥遥你跟阎铭进展得怎样?”
怎样?
谢遥眉头微皱。
他微微合眼,仔细感受片刻。
——奇怪。
系统返回之后,他心中那一丝丝悸动竟如同拉上闸门的堤坝,刹那间消失得一丝不剩。
取而代之的是那堆乱七八糟的念头,什么吊桥效应,破窗效应……一堆他都不记得自己何时学到的原理齐刷刷地往外冒。
喷泉似的。
恰在此时,阎铭停下脚步。
甬道终于到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