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阎铭的手很凉。

非但没有任何因犯病或中毒而发烫的痕迹,反而冰得像坨冷铁,指节从谢遥后颈擦过,仿佛将撕碎夜风的长剑贴上肌肤。

谢遥冻得一个激灵,浑身汗毛齐刷刷地竖了起来:“阎、阎大哥?”

指下触感极好,仿佛上好的绸缎。

阎铭居高临下地站在谢遥后方,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少年肤色白净,后颈的弧度优美纤细,透过略微散开的衣领,隐约可见一对漂亮的蝴蝶骨,被酒气染上丝丝缕缕的薄红,犹做振翅欲飞之态。

阎铭神色略暗。

他微微俯首,嗓音低沉:“你……就这般勾引男人?”

火热的气息喷洒在谢遥颈侧,男人的声线压得极低,冷若寒冰,带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愠怒,仿佛阴雨来临前乌压压的天。

谢遥僵了一瞬,脑筋没转过弯来。

什么东西?

“我……”

谢遥刚想说些什么,身后阎铭却继续追问:“你这次来,究竟为了何事?”

当然是为了割韭菜……啊不,是为了向世界撒播爱啊。

谢遥奋力挣扎:“阎大哥,我就是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没别的意思。”

“不说实话,那就算了。”阎铭沉声打断。

他拎着少年后颈的手一松,朝窗外遥遥一指:“雨停了,你走吧。”

谢遥:“???”

大哥,我堂堂梦欢宗少主,放下身段陪你喝酒,不要面子跟你调情,你却在关注窗外雨停没停。

“别急呀。”

谢遥挤出微笑,微微侧身,朝阎铭身上凑。

他故意将头靠在阎铭肩膀上,嘴唇有意无意地贴近对方耳根,玉琢似的面颊上浮起一抹薄红,桃花眼微眯,眸中水光潋滟:“夜生活才刚刚开始,阎大哥不愿与我小酌几杯么?”

阎铭面冷如水,朝旁边侧身:“我不饮酒。”

谢遥心想呵呵,你骗鬼呢。

他目光一转,假装对阎铭肩上一道游龙纹产生了兴趣,指尖点上阎铭肩头:“阎大哥,你身上这龙纹可真是栩栩如生,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

那游龙纹呈仰首摆尾状,自阎铭脊骨中央一路攀至右肩,尾巴打了个旋,落在胸口处。

谢遥的手指便划过了阎铭的大半个脊背,微凉指尖在肩膀处逗留徘徊,有心无心地画着圈圈,轻浅的呼吸随着胸口起伏,尽数落在男人颈侧。

男人的呼吸似是停了一瞬。

小样,谢遥心中得意,难道我还治不了你?

他的笑容愈发灿烂,忽又做出一副讶然的表情:“阎大哥,你衣上这龙像是对我眨了眼睛,我没看清,你把外衣脱与我看看可好——”

话音未落,身侧阎铭突然站了起来。

男人扯开谢遥细瘦的胳膊,捏着他的后襟,将他整个人拎在半空!

阎铭的身材十分高大,昏黄烛光从背后映来,在地面投下一片厚重的阴影,将少年清瘦的身形完全包裹在里面。谢遥一时失去平衡,手脚慌乱地四下乱抓,酒液飞溅,湿润指尖从阎铭胸膛上擦过,留下一道晶亮的水痕。

阎铭视若无睹:“不送。”

木门拉开,谢遥被丢出门外,旋即“砰”地一声扣上了。

被“扫地出门”,手上还捏着酒杯的谢遥:“……”

……

引雷咒的时效期很短,所以雨的确是停了。但夜风还在,凉飕飕地从裸露的肌肤上卷过,刀子似的。

系统化为湛蓝的小白兔,失落地跃上谢遥肩头,努力将瘦小的身躯贴在少年身上,为他挡风:“遥遥……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

谢遥低头瞟了眼手上的酒杯,强忍下将杯子砸在阎铭门前的冲动,狠狠舔着后槽牙:“走,先回去,回去再想办法。”

什么皇极少宗主,分明就是块又冷又硬的臭石头!

系统:“那他今晚发病……”

谢遥拢好衣领,咬牙切齿道:“药不是已经送到他手里了吗,他傻吗,不会喝,偏要我喂到他嘴里?”

系统小声:“我以为你是想喂他。”

“……”

谢遥黑着脸,不说话。

的确,一开始他正是那么想的。

可他妈计划赶不上变化啊,阎铭这人看上去浓眉大眼的,内心竟如此臭不要脸。

好好地饮着茶,喝着酒,调着情,结果说翻脸就翻脸。

丫的,活该你单身。

谢遥愤然转身,刚准备走,余光一瞥,却发现数个身影出现在远方的拐角处。

那是皇极宗巡逻夜队的弟子,负责守护宗门安全。

远远地,这些弟子也看到夜色下,一团鲜艳的红影在阎铭门外徘徊不去,疑心有人心怀不轨,忙警惕地飞奔上前。

凑近了看,才发现是白日里掀起轩然大波的小美人。

巡逻队的队长白日里错过了精彩对决,心里一直懊悔得要滴血,没想到夜里竟能有如此奇遇,一时心潮澎湃:“沈、沈少主!”

谢遥应声回眸,疑惑地挑眉。

银星锦裁成的红衣,即便在夜色下也烂漫如火烧,星辉洒下,在少年的墨发上汇聚成银河。

真好看……巡逻队队长看痴了。

谢遥不动声色,朝眼前几人客气地笑了笑,紧皱的眉头终于悄悄松了一点。

这才是正常反应嘛。

让阎铭搞上几回,他都快失去信心了。

正打算告辞,谢遥瞥见巡逻队长手中捧着的几个红果子,突然一愣。

那是赤炎果。

珍贵程度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能大幅度激发身体潜能,若是在火山、焰炉等修炼场所修行火属性功法,吃上一颗,能提高不少灵力循环效率。

但反过来,若是在火属性灵气并不充裕的地方使用,非但不能提高修行效率,还会压迫灵力外泄,轻则修为小幅度倒退,重则损伤经脉,导致走火入魔。

“这是给谁的?”谢遥奇道。

巡逻队弟子瞥了眼掌心的果子:“这个,是下面人的过失。明明已经告诉他们,每月十五不必再采购赤炎果了,可新来的管事毛毛躁躁的,今日竟然又给送了过来,我怕阎少主见了想起伤心事,只好先拿着,等夜巡结束再放回仓库去。”

阎铭,伤心事?

不可能吧。

谢遥这下是真的有些好奇了,他眉头微挑,冲那弟子勾勾手指:“他为何伤心?”

“这……”巡逻队弟子有些纠结,朝身侧的小楼瞥了一眼,压低嗓音,“我说实话,沈少主可不要难过。”

他指指天上的冷月,语气悲凉:“每月十五,寒气最重,之前少夫……云澈少爷还在世时,阎少主每月要吃一枚赤炎果,借助药力来帮云澈少爷驱逐寒气,固本守脉。只可惜……”

尾音消散在夜风中,化为一声低低的叹息。

谢遥心底突然一动,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五味杂陈,轮番上涌。

竟然是这样。

阎铭其实没有中毒,更没有走火入魔,每月身体发烫,只是为了……帮云澈祛除寒气?

……

月色幽幽,大山投下庞大的暗影,将晦涩的风声裹挟其中。

谢遥感觉自己脑袋有些乱。

他特意在山路上多停留了一阵儿,让夜晚凛冽的山风将自己浑身上下吹了个透,可即便那风如刀锋刮擦过他的面颊,却依旧令他头昏脑涨,怎么想都感到匪夷所思。

谢遥绞尽脑汁想了一路,直到晕乎乎地回到住处,扑在床上,也没能理出个通顺的逻辑。

少年抱着竹枕,在床榻上左滚右滚,喃喃自语:“不可能吧,阎铭对云澈哪有那么好。”

系统连声附和:“是啊是啊。”

谢遥望着眼前金丝乌木的房梁,昏黄烛火明明灭灭,映在那双茫然的桃花眼中:“拼着修为受损,也要帮云澈祛除寒气,延长寿命……太可笑了,这怎么可能。”

男人若是真心对云澈好,又怎会在云澈“死”后表现得那般无情,连一滴眼泪都不肯流。

谢遥躺在松软的床上,仰望窗外冷月幽山,心中波澜起伏。

若是按他早些时候的想法,阎铭是想利用云澈做什么事情,那男人更应该将月圆之夜的事如实告知云澈,至少也要演一出戏,让云澈“察觉”真相。

那样云澈才会感激涕零,对他深怀愧疚,也更加信赖。

可事实却是,阎铭将此事捂得死死的,直到云澈“逝世”,都对此一无所知。

听上去倒是十分苦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云澈爱得多深呢。

谢遥心乱如麻,辗转难眠,抱着被子从床头一路滚到床尾,口中嘟嘟囔囔,从月明星稀一直叹息到东方泛白。直到第一缕晨曦从窗户缝隙钻入屋内,清辉将窗台映照得光洁如镜,他才终于勉强阖了会儿眼。

可没过多久——

“啪啪啪啪!”

一连串震天响的噪音从窗外传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仿佛一千只鸭子围在耳边尖声狂叫,硬生生将谢遥从浅眠中拽了出来。

本就没怎么休息,谢遥头昏脑涨,眉头紧皱,指尖微光闪烁,反手甩出一个静音咒。

微光撞在窗棂上,扑棱几下,灭了。

皇极宗规矩严格,竟还设了禁制,不允许在屋内动用灵术。

谢遥将头埋在枕头里,被子紧紧捂住耳朵,可窗外敲锣打鼓的声音还是源源不断,隐约穿插着什么人忘情的呼喊,针扎似的,往他耳朵里直钻。

艹了。

忍无可忍,谢遥翻身而起,一掌挥开窗户:“谁在外面?”

吵吵嚷嚷的,大清早起来扰民,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没曾想,窗户推开后,首先涌入屋内的是一股蓊郁的香气,空灵而柔雅,泛着一点甜丝丝的气息。

保持着推开窗户的姿势,谢遥愣住了。

一大片火灵花映入他的眼帘,露珠在花瓣上轻颤,艳丽的火红色在朝晖下跃动,连绵成起伏的烈焰浪涛。

微光飞舞,如萤火纷飞,仿佛将天际的彩霞尽数摘下,送到他门前。

火灵花,栖霞界最美的灵花之一。

最大的特点是美,第二特点是贵,千金一朵的那种贵。

通常来讲,是修士们向心上人示爱的不二之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