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离开?
谢遥愣了一瞬。
他不懂阎铭是什么意思,只是对方的眼神莫名地让他心慌。谢遥支吾几声,勉强笑道:“云澈、云澈定是舍不得离开阎大哥的。只是吧,这世事无常,天妒英才,让他染上了一身寒毒,这才……呃,阎大哥你节哀,节哀啊……”
阎铭定定地望着他。
望了很久。
久到谢遥小腿微僵,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男人才缓缓退开一步,眸光暗沉,无声地做了个口型:“骗子。”
谢遥:嗯?
还没等谢遥反应过来,男人突然转过身去,大踏步地走回皇极宗人群中,风中飘来他淡淡的话音:“你的喜欢,恕我无法接受,沈少主请回吧。”
谢遥:“???”
谢遥:“为、为什么?”
阎铭言简意赅:“因为我累了。”
这意思……是说他被云澈的离去伤透了心吗?
将心头一瞬间的疑惑压下,谢遥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阎大哥,我就是来帮你走出情伤的,云澈若是在世,肯定也不想看到你这般……呃,悲、悲痛欲绝……”
这话说得谢遥嘴角抽搐,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按捺住心头的不爽,顺着阎铭之前的说法,吐出了“悲痛欲绝”四个字。
阎铭却微微挑眉。
阎铭:“沈少主言重了。你看我,可像是悲痛欲绝的样子。”
谢遥:“……”
你、他、妈也知道啊???
这一句话天雷滚滚,刹那间将谢遥炸上了天,一口气没能咽下,呛进肺中,他忙捂嘴低咳,双颊憋得绯红。
心底那簇尚未熄灭的火又“蹭”一下燃起,吐着升腾的火舌,热浪在耐性上跳舞,烤得人浑身发烫。
见势不好,系统慌忙拉扯他:“遥遥,冷静,冷静!”
冷静不下来!
谢遥现在只想杀了这混蛋祭天。他双手颤抖,努力用咳嗽掩饰自己的反应,一口牙几乎咬碎:云澈哪里不好,他怎么能一脸无所谓地说出这种话?
似是看透了谢遥的羞怒,阎铭沉声补充道:“我的情根有损。”
谢遥这才感觉好了一点点。
可阎铭顿了顿,嗓音波澜不惊:“但我并非没有情根。”
谢遥:“……”
“我会爱上某个人,但那不是云澈,更不会是你。”阎铭眸光幽暗,透着丝耐人寻味的审视,“走吧,别来了。”
谢遥:“…………”
谢遥咳得更厉害了。
急促的咳嗽声连绵成串,在漫山的人心底掀起波澜。
微光里,红衣少年垂着头,墨发软软地搭在颈侧,莹白的面颊因憋气而染上缕缕薄红,仿佛在霜雪上渲开一缕霞光。
他呛得厉害,清亮的眸中涌起羞恼又委屈的水光,眼尾狭长,迤逦开漂亮的红晕,似桃花敛眸,夜莺低泣,晃人心神。
很显然,阎铭的回应让少年十分难堪。
于是围观众人心底也燃起一把熊熊之火,只恨不能把阎铭烧个挫骨扬灰:沈少主这样喜欢你,你竟还让他难堪?
没情根,不会爱——那就滚开,没看到普罗大众已经饥渴难耐了吗?
谢遥更是气得牙痒痒。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实在是让人骑虎难下。
不过幸好,他还有PlanB。
谢遥深吸口气。
青峰峰巅,风采无双的红衣少年双手合十,轻轻一扣,再一翻。
忽有无数碎光从他掌心涌出,如万千光蝶萦绕,光芒绕着白皙细腻的手指起舞,又化为片片飘雪,落于指腹上。
那是魂册。
梦欢宗弟子数千,每人皆在入门时,于魂册上留一丝神念印记——便是谢遥掌心翩迁起舞的光蝶。这东西相当于花名册,又意味着谢遥此刻可以代表梦欢宗全体弟子,具有极高的象征意义。
谢遥侧过身去,目视前方。
这次的目标已经不是阎铭,换成阎铭旁侧一个眉头紧锁,不怒自威的中年修士了。
“我若能与阎大哥结为道侣,梦欢宗愿与皇极宗结为同盟,永世为好。”谢遥躬身行礼,眸光真诚如水,“阎宗主,你怎么看?”
刹那间如沸水入油,炸起轩然大波。
这下皇极宗的人群中,仅剩的吃瓜群众也坐不住了。
同盟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联谊、意味着结亲、意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已经不是看戏,而是牵扯到了切实的自身利益,一人结契,全宗不愁。
宗中的老光棍们目光立即变得火热,飙向阎铭的眼刀愈发犀利,若是阎铭再说出一个“不”字,下一秒这眼刀就能把他凌迟。
皇极宗的几位长老惊喜异常,望向谢遥的眼神十分火热,仿佛在看一张从天而降的大饼,还是罂粟馅的。几个须发花白的老头颤巍巍地凑上前,在宗主耳畔嘀嘀咕咕:应啊,快答应啊!与梦欢宗结盟,就相当于把栖霞界中三成的宗门绑上战车,这下皇极第一大宗的地位就彻底稳了!
这是为全局计,为子孙谋,功在当下,利在千秋!
阎宗主却面露为难之色。
他沉思许久,最终还是冲谢遥歉意地摇摇头,苦笑道:“沈少主,我儿自幼受伤,这些年来又连遇不幸,我身为人父,实在不想再逼他做自己不情愿的事。”
“这份婚事,终归还是要看他自己的选择。”
长老们:“……”
以为终身大事终于有望了的皇极弟子们:“……”
谢遥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搬出梦欢宗,本是谢遥准备的杀手锏。
可谢遥万万没想到,阎宗主竟然能扛住如此大的诱惑——这样一来,还有什么办法?
眼瞅着联姻之事要黄,谢遥心中焦急不安,心念电转,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异想天开的答案。
望着阎铭渐行渐远的背影,他心一横,脱口而出道:“阎宗主,其实我是天玄之体。”
阎宗主:“!!!”
中年修士猝然转身,惊喜地再一次细细打量着谢遥,眼神灼灼发亮,当即改口:“既然……好孩子,那就都按你说的办。”
言罢,他转过身,反手狠狠拍了下阎铭肩膀,语重心长道:“儿啊,听爹一次,这事就这么定了。”
阎铭:“……”
……
天玄之体是众多天赋体质中最为特殊的一种,其出现概率只能用“传说”二字来形容。
据上古秘录所言,该体质的拥有者无一例外是风华绝代的美人,是魅惑之术大成者,是传说中寄托了大道中“情”之一法的万众情缘。
很早之前便有人告知过阎宗主,若这世上还有人能补上阎铭缺损的情根,那必是一名“天玄之体”。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嘛,但是天玄之体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阎宗主把儿子拉到一边,苦口婆心道:“沈家的儿子多漂亮啊,还附带一个梦欢宗,你看看,稳赚不赔的买卖。”
阎铭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他的面容本就冷峻,现下眉眼暗沉,显得五官线条愈发深邃立体,那神情连阎宗主见了都暗暗发怵。
这样一比较,在谢遥面前的表情竟然称得上温和。
阎宗主悄悄放下本欲搭上儿子肩头的手,压低嗓门,小心翼翼道:“变通一点,先把人哄住,等跟梦欢宗深入结盟之后,若是实在不喜……咱们再分?”
阎铭眼角微微一抽,目光也染上一丝微妙。
阎宗主苦口婆心:“儿子,你是少宗主,总得替宗里的弟子们想想。三长老的孙女一直嫁不出去,愁得焦头烂额,你现在帮他解决困难,未来他就是你继宗主位后的一大助力,还有那些在联谊中定情的弟子,未来都会对你心怀感激。”
顿了顿,中年男子又感慨道:“沈家的小子使的是阳谋,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发出邀约,现在你若是应下,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应,三长老和诸多弟子反而会对你心怀怨恨,一点不满的种子,未来就可能成长为仇恨的苍天大树……这是人心之战,不得不防啊。”
清风起伏,草叶轻摇。
幽光在阎铭乌沉沉的眼瞳中起伏,将无数复杂的思绪尽数吞没。他回过身,深邃的目光越过烂漫天光,落在不远处红衣如枫的少年身上。
谢遥敏锐地察觉到了男人的眼神,迅速回身,冲阎铭灿然一笑,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一挑,独属于少年的鲜衣怒马的气息扑面而来。
蓬勃,热烈,炽热的情愫氤氲其中,让人难以抗拒。
阎铭沉默许久。
暗涛在他眸中起伏,化作惊涛骇浪,浓云之上又有雷鸣电闪,锋锐的弧光划破夜色,却映不亮一片连绵深沉的海。
许久之后,直到谢遥等得不耐,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揉搓衣角,阎铭才收回目光,沉声应道:“我明白。”
……
跟这一场大戏相比,整个仙缘大会的后半截都显得枯燥乏味。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窃窃私语声自始至终就没停过,众人的视线在阎铭与谢遥之间来回跳跃,钦羡着有之,嫉妒者有之,咬牙切齿者有之……而这种不满,终于在大会结束,梦欢宗少主“沈昙”挽着阎铭的胳膊,喜笑颜开地上了皇极宗的飞舟时,抵达了巅峰。
据说当天回去,就有人在洞府中愤而挥毫,将“阎铭”两个大字钉在墙上,日夜大骂。
不过这些跟谢遥就没什么关系了。
他坐在飞舟上,无视身旁云浪翻涌,只用满怀深情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阎铭,心底悄声给自己比了个赞。
第一阶段,计划通√
第二阶段,计划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