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风雪客塔顶初现

谢逾白一打响指,楼内灯火逐一亮起。

一楼堂内,数名修士在须臾之间摆出杀阵。

念非非正处于杀阵中央,颈旁抵着数把寒剑,四肢,被咒钉牢牢钉在地上,只要她稍有动作,近旁的修士便会毫不犹豫斩下她的头颅。

谢逾白有模有样地掸掸衣领:“你有一点没得说错,我风评不好,但没人信,不代表没人与我打赌。”谢逾白弹指往上一抛,抓住一个绝品灵石,风流倜傥地放到嘴边轻轻一吻,“我赌你是六月鬼,所下的赌注可丰厚了呢,再不相信的人,也想醒着凑个热闹吧,说不好能好好讹我一大笔。”

谢逾白说这些话时,脑袋后仿佛都升起了一柱“本侯爷有的是钱”的圣光。他笑道:“还真感谢你心急暴露,否则你今晚要是不吃我,我打赌输了,可能得把我师尊的山头都赔进去。”

在一楼摆阵的长老露出一个聚众赌博败坏道风的表情瞪了谢逾白一眼,却也没有批判他。毕竟今晚是谢逾白将计就计,捉住六月鬼,算是立了功,这些劣性暂不与他计较。

“我从始至终都看着你,你哪有机会和他们传递消息……”念非非的话戛然而止,反应过来,气得指甲戳进肉里,“燕容……你告诉了燕容一切,让他替你暗中传递消息,你们白日的不欢而散是演给我看的?!”

“这个嘛……”

其实大师兄可比我先确认你的身份。谢逾白心道。

风清门等大派禁止弟子私自入琉璃城,念非非自以为可以用护城阵法的说辞蒙混过关,殊不知,燕容这个风清门大师兄,偷溜进琉璃城许多次。

因此只听念非非一句话,便知这位“少城主”有古怪。与谢逾白一对视,彼此灵犀相通,瞬间会意——

既然有另一只幽冥鬼这件事被楚歌说漏嘴,便已经打草惊蛇了,那干脆将计就计,不找借口隐瞒了,直接放到台面上,一个当靶子分散念非非的注意力,另一个借邀请之机与一些重要的修士暗中通气,等一个瓮中捉鳖。

不过,燕容看出破绽的原因不能公之于众,便只能用谢逾白的激将法。毕竟偷溜进城的事被他师父知晓,他只会死得更惨。

“与它说什么废话!”一名压制念非非的修士猝然将寒剑插进她的脊柱,威胁道,“说!是谁放你们出来的?幽冥十二鬼想干什么?”

“哈哈哈哈……”念非非沉闷地笑起来,笑声阴寒诡异,回荡楼内,却并不作答。

“别乱动!回答问题!”

屋外的门窗被傀儡们拍得砰砰作响。纵使有楼内屏障加持,傀儡想要突破没那么容易,但这种宛若丧尸围城的场景,还是让楼内的人感到无比压抑和恐惧。

又一修士道:别以为你控制了百姓我们就对你没办法,我告诉你,只要将你杀了,灵力消散,百姓身上的控制自然会解除。奉劝你如实作答。”

“那你杀啊。”念非非笑得身体都抖动起来,伤口被咒钉进一步撕裂。

“我叫你别动!”

念非非主动将脖颈靠近剑刃,划出一抹血痕:“怎么?不敢吗小弟弟?你的剑在抖,你怕了?怕技不如人,一剑下去非但杀不死我,还遭到幽冥鬼的反噬和报复?哈哈哈,窝、囊、废。”

那名修士气急瞠目,大喝一声。

谢逾白一惊:“等等!”

“别受她蛊惑!”长老也连忙道。

但阻止不及,寒剑一下贯穿了念非非的心脏。

念非非瘫了下去,紧接着,倾城容貌迅速苍老下去,□□干瘪,活像被从体内吸干了血肉,只剩下一堆枯皮。

“死、死了?”“那么简单?”“它和三月鬼一样弱点是心脏吗?”

修士们不知所措起来。

“愚蠢!当然没那么简单!”有长老喝道,“真正的念非非早就被它吸干了!你那一剑,给它供了阳力,魂体从这具肉身里逃了!”

“什么——!”修士自知坏了大事,脸色苍白。

“放心,逃不了!”另一名长老出列,手迅速繁复结印,只见楼内鳞片状的囚阵光芒大涨,交叉投映空中。

蓝光交错片刻,清晰锁定出一块没有颜色的空白。

“在那!”话音落,数道灵力,如同万箭齐发,直直射向那片虚影。

总有一道打中,虚影痛呼一声,掉转头往人群中俯冲。

到底是怕幽冥鬼的,在长老“别乱了阵法”的喊声中,仍有几名年轻修士下意识避让。

阵法一乱,倒让六月鬼逮住了机会,附身于一名心性不坚的修士上,操控他拔剑斩了身旁两名同门。

“衡川!你干什么?”

这一喊,谢逾白才惊觉六月鬼附身的对象是自己的炮灰师兄。

“退后,他被六月鬼控制了!”这下长老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周遭让六月鬼离开衡川身体的说辞或威胁或怀柔,但“衡川”统统无视,摸着自己的脸,冲谢逾白妩媚一笑:“这人居心叵测,一直针对谢公子,谢公子不便出手,不如,我替你杀了?作为我们合作的第一步。”

谢逾白拍着鸡皮疙瘩:别用那张脸对我笑,会做噩梦的,谢谢。

六月鬼此言一出,当即为谢逾白召来无数猜忌。

“六月鬼为何与谢逾白如此亲近?”

“谢逾白!难道你和六月鬼联手,要欺师灭祖不成!”

谢逾白:“……”

就你们这点智商,也就只能做做背景板了。

议论声渐大,谢逾白对“衡川”笑道:“六月鬼,你不必费尽心机混淆视听拖我下水,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

“衡川”笑容渐冷:“哦?”

谢逾白看一眼地上枯槁发黑的念非非的皮囊,道:“破封出来却不用真身而附体他人,是因为,你的真身早已损毁吧。你披着念非非的皮故意被抓,是因为你想吃掉琉璃牢的人质。而我的好友,在昨夜单枪匹马闯入琉璃牢,放走人质。趁他与三月鬼在地下交战时,你吃掉了地下通道中的百姓,那唯一的逃生通道,因为你,变成了通向地狱的甬道。”

话及此,谢逾白闭了闭眼。

“吃了那么多人,又过了一天一夜,离你真身复原的时间不远了吧?”

“公子果然睿智。”“衡川”笑着笑着,突然眼色一沉,斩断了“自己”的手臂,登时赤血喷溅。

周遭人悚然:“衡川!混蛋,快从衡川身体里出来。”

“衡川”充耳不闻,优哉游哉地舔着涌血的腕口,竟见那部位很快长出了一模一样的肢节。“不妨告诉你们,我是魂体状态,你们杀不死我,况且……”他举了举手臂,“你们人类不是常说,吃什么补什么,我吃了那么多人,即便是附身状态,伤口也会瞬间新生。呵,你们这些废物,焉能与我一战!”

很多修士念叨着怪物,不由自主地退后。

而在这其中,一声轻笑便显得格外突兀。

“衡川”眯眼:“你笑什么?”

谢逾白杵着下巴垂视,说话的对象却不是堂内的任何一人:“大师兄,人家都这么挑衅了,你还不出来撑场子?”

话音刚落,一手执黑金扇的白衣修士,破窗而入,翩翩然飞至谢逾白身边。自然是燕容。

而六月鬼这时才意识到,燕容这么重要的人物,从入楼到刚才,都不见他的身影。

他去哪了?难道……

糟了,又中计了!

“衡川”脸色大变,目光阴毒钉向谢逾白:“小子,是你在拖延时间!”

谢逾白:“终于反应过来了。”

“衡川”:“不可能!你们不可能知道我的真身在哪!”

谢逾白挑眉一笑。

燕容配合地将围绕着细小雪花的白珠子还给谢逾白。

“我不知道,它知道,”谢逾白捏着溯尘珠,“还是多亏了‘念小姐’白日还珠子给我,我才能看到珠子不亮,否则我也想不到六月鬼可能魂身相分离的事呢,我猜你的真身,便是客栈中吃人的红莲吧?地点嘛……”谢逾白看向燕容,“藏在酒楼后的莲池?”

燕容点头笑:“不错。”

“谢逾白!”

“衡川”目眦欲裂,飞身而起,再想不起之前说要拉拢谢逾白的话,如今一心只想杀了他:此人的威胁,比任何人都大!

燕容双手结印,一凝一撑,一株艳若人血的红莲便凭空而现,只有一片莲瓣尖端有红豆大小的残缺——正如六月鬼所说,真身即将完全复原。

“衡川”瞳孔一颤,转道便要抢。

燕容一把抓住莲茎,用力一掐,“衡川”顿时尖锐大叫,从半空中砸落下来。

下方人群纷纷让开,任“衡川”在地上痛苦地扭曲蠕动。

施加于红莲上的灵力逐步加重,六月鬼再也忍受不住,魂体直接从衡川身上脱落下来,幻化成一个莲裙女子的虚影,撕心裂肺地尖叫。

“就是现在!”有长老大喝一声。

锁魂阵法重新凝结,具现化成沉重锁链,将六月鬼魂体层层禁锢,又有精通于封印之术的门派即刻结印,让谢逾白拿真身下来一道封印。

谢逾白取过红莲,跃下楼。

然而,就在红莲交接的瞬间,人群中,突然袭来一道杀气。

谢逾白敏锐一躲,却是手中一松,红莲被人抢了去,下一刻,只闻六月鬼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哭嚎,之后,没了声息。

转头,只见,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缩着脖子,僵在原地,双手握剑,而剑尖,贯穿了莲心,将红莲从头到尾,刺成两半……

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有金刚怒目的长老一把攥住小弟子衣襟,掐得他双脚离地,喷道:“你他娘的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小弟子涕泗横流,哆哆嗦嗦:“不、不是我,我、我被人推了一下……”

另一名貌似与小弟子同门的长老掰开金刚长老的手,一边和大家道歉,一边命人将小弟子带下去惩罚,最后又道:“幽冥鬼既可逃脱一次封印,便可逃脱第二次,如此直接灭了也好,省得日常梦多。”

“那怎么能一样!它还没说是谁助它破开封印,线索就这么断了!”

……

争论作两派,喋喋不休。

而谢逾白视线搜寻着方才一闪而过的身影。没看到脸,只看到那人穿着风清门内门弟子的服饰,他轻啧一声:风清门混进了奸细,还是门内出了叛徒?

搜寻无果,谢逾白沉默地拾起被损毁的红莲真身,走到六月鬼身前,放下。

六月鬼浑身被浮着金色咒文的灵枷束缚,嘴开开合合,似有话说。

谢逾白蹲下身,旁边有弟子拦了一下,一脸担心他会被鬼咬掉耳朵的模样。

谢逾白摇摇头,道一声没事。

六月鬼声音虚弱:“就差一步,就差一步便能与真身融合,到时候,谁杀得了我……对,不能……杀,幽冥鬼,不能……会被释放……卷土重来……”

谢逾白皱眉:“谁会被释放?什么卷土重来?”

听到问话,六月鬼溃散的视线强撑着聚集,看到近在咫尺的谢逾白,惨然一笑,轻吐几字,语焉不详。

“你们的报应,很快就要来了。”

随着话音,红莲从尖端开始粉碎凋零,随风散作尘埃。而六月鬼的魂体,彻底崩散,透明成气,归于天地间。

谢逾白心中烦躁:一说到关键点就死人的套路还能不能结束了?

六月鬼一死,楼外安静下来。

谢逾白推开大门,纵目,天际破晓,鱼肚白吞沉沉夜,近处,百姓们恢复了神智,面面相觑,皆是疑问。

无论如何,大难不死,修士们如释重负,或收拾阵法,或安抚百姓,各司其职。

谢逾白将不听劝告拼命喝酒中了迷香到现在都不醒的楚歌托付给大师兄照料,便自己一个人寻了后门,不想被人注意地匿了去。

琉璃城之事,看似尘埃落定,但谢逾白心中,却是沙海翻腾,迷蒙而沉重。

六月鬼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幽冥十二鬼不能杀吗?为什么?

说起来,到目前为止,短短一月内,他便遇到了一月、三月、六月、十一月鬼,而这些鬼无一例外都死了,而非重回封印,是巧合吗?

若是有人推波助澜,但为何一边要放了幽冥鬼,一边要杀了他们,岂非矛盾?

还有那名风清门弟子,他与夕霁光说的风清门灭门事件有关吗?

看来,得尽快找夕霁光商量一下……

心事重重四处漫步,不知不觉走到了无人之境。

周遭寂静,唯有几栋独立的琉璃高楼,春寒露重,琉璃上覆了一层白霜。

谢逾白站在一面琉璃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想起乘衣归的话——

“你不是也在寻找着什么吗,一边找,一边忘,似有所觉,又无所觉……”

“似有所觉,”谢逾白喃喃,“幽冥鬼与我究竟有何干系?”

他取出溯尘珠,有些放空地看着悬浮的雪花,道:“你找到了你忘记的,我该向何处找寻记忆?乘衣归,你若在天有灵,给我个提示?”

本是玩笑一句,谁料,溯尘珠竟在此刻亮了起来!

谢逾白脸色唰地一白——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乘衣归已死,纵然这是小说世界,他也不会脑补奇迹发生,溯尘珠亮,只有一种情况,这附近,有一只货真价实的幽冥鬼。

仿佛连空气都被冻成了冰块,谢逾白只觉浑身血液在一瞬间凉了,他遵循本能地转过身,缓缓抬头,登时,瞳孔剧烈一缩,屏住了呼吸。

人工河流对面,一座琉璃塔的塔尖上,立着一名雪衣男子。

他发如雪染,肤似透明,浑身上下,单调而冰冷,唯有一双眼睛,是如妖异的金色竖瞳。

他不作表情,无甚动作,不生不息立在塔尖,隔着河流,静静注视着谢逾白,看不出任何情绪,却自显某种仿佛能冻结天地、冰封寰宇的骇人力量,压迫得人动弹不得。

溯尘珠的光芒愈来愈盛,谢逾白却浑然不觉,因为他僵立与雪衣人对视,仿佛陷入某种魇症一般,那么远,却莫名地觉得那双金瞳愈来愈近,愈来愈大。

无声中,似是该有无数种意味,谢逾白却不能解读一二,金瞳烙印在眼底,他心中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三个字。

风雪客。

这一念头刚冒出,谢逾白便再也无法强迫自己平静了。

十二月鬼,风雪客!幽冥十二鬼中最强的存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不对,没时间考虑这些,得快点通知大家!

为什么发不出声?!

为什么动不了?!

动啊,快动啊!

谢逾白的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风雪客作怪,还是单纯的心理作用。

而这时,风雪客却动了!

他右手侧抬而起,只从宽大袖袍中露出了一点点指尖,指尖顺时针一划,虚空中当即有无数飞雪旋转成一个椭圆,飞速扩大。

飞雪约莫扩散至一人高时,风雪客探手,半条手臂穿过椭圆便不见了踪影,再抽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长着鹿角、鬓边两须为柳鞭的绿色身影。

从始至终,风雪客的视线都没从谢逾白身上移开过——哪怕是掐断手中人影的脖子时,也是如此。

随着绿衣人的出现,溯尘珠再度闪烁。但对于这有一个样貌如此奇特的人,即便不看珠子,谢逾白也知道,风雪客抓的,是五月鬼,袷衣。

同为幽冥鬼,但风雪客却将五月鬼脖子拧断了,面不改色,轻而易举。

见鬼!什么情况啊!

谢逾白在心中呐喊。

为什么感受不到风雪客对我的杀意?

难道又是一个乘衣归小可爱?不,他俩虽说都是雪属性,但一点也不像!

紧接着,不知风雪客做了个什么手势,五月鬼以腰为中心,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扭转旋转,顷刻间缩成一个绿石。

风雪客抬手一抛,谢逾白下意识伸出手,那绿石便准确落到他掌心。

谢逾白仔细一看:卧槽!这是五月鬼的鬼石!风雪客把五月鬼封印了?还给了我,为什么?!身为一只鬼,他为什么会封印鬼的术法,还如此熟练啊?!

震愕抬眸,然而,塔尖之上,哪里还有风雪客的身影?

随着他的消失,此间冻结空气的冷意即刻褪去,琉璃窗上的冰花一点点融化,唯剩谢逾白掌心被风雪客捏过的鬼石,残留寒意。

谢逾白在晨风中凌乱。

boss把boss杀了???

这道题我不会,求攻略,在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