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雪将霁拨云见日3

谢逾白拽着夕霁光在雪地疾行。而待夕霁光听到那声语调婉转的“哥哥”后,他瞬间杀死瞌睡虫,一个激灵,反扯着谢逾白狂奔。

“哥哥,你跑什么呢?”夕暮寒始终不远不近地追在二人身后,笑语在风雪中扩散,不见分毫颠簸,“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

“聊天?先把你的刀收起来再说这句话!”夕暮寒疯狂躲避着背后射来的解剖刀。

夜雪中的银色小刀本就看不分明,还刀刀瞄准了脚筋手筋这种不致命但限制活动的关节。

追与躲之间,雪扬尘洒,百树缭乱。

“夕霁光!叫人啊!”谢逾白简直佩服死了这位“大少爷”。

“对啊!”夕霁光转过一个弯,匆忙掏出信号弹,却转得太急,脚下打滑,跌在雪地,信号弹摔了出去。

“别总在关键时候来这种烂大街情节啊!”谢逾白骂道。眼见银刀接近眼前,他几个旋身,用脚尖无一错漏地踢飞了出去,一把扯住夕霁光的后领拖到墙后,暂时借墙抵挡攻势,直接上嗓子喊:“来人啊!二少爷杀人啦——!”

夕暮寒蛇瞳般的眸子眯了一下:“小子……”

“快!打斗声在这边!啊!在那!二少爷在那边!”

墙后脚步声和人声喧嚣起,夜间巡逻的万剑弟子赶来了。

趁夕暮寒分心了一瞬,躲在墙后阴影处的夕霁光迅速翻身,拽起谢逾白就跑。

夕霁光又低又疾道:“不能让万剑弟子看到我们!否则就接近不了阵眼了。”

谢逾白下意识回望一眼,竟在赶来的万剑弟子中看到了南星的身影。

别人看的是夕暮寒,而南星第一眼就看到了阴影处的谢逾白,却并没有喊出声引旁人注意。他在看到谢逾白无碍时脸色松了松。

“进了流萤千花阵,就回不来了是吗?”谢逾白与南星隔着人群与风雪对视,下意识问出了这个愚蠢的问题。

夕霁光头也不回地跑:“回来?你还想回到这个疯子遍布的幻境?”

“……”谢逾白突然重重扯住他的手,将夕霁光拉了个急刹车。

夕霁光:“你干什——”

谢逾白:“带南星走吧,他留在这会被打死的。”

说罢转身就要回去。

“你疯了!”夕霁光不由分说抱住他,仗着身高优势,杠起就跑,“他是假的!是幻境所化!就跟你那个姐姐谢青鲤一样,根本不存在!”

万剑弟子和夕暮寒胶着缠斗。虽然弟子人多,却因为夕暮寒的二少爷身份,不敢伤他太多,所以相比之下,下狠手毫无顾忌的夕暮寒很快占了上风。

乱斗中,夕暮寒抽空看向墙后,夕谢二人早跑没影了,当即怒喝一声,雪混劲力,如波澜般炸开,万剑弟子口吐鲜血,被排排推倒。

夕暮寒趁机化形追去。

“不好!”南星比所有弟子更先反应过来,紧随其后。

……

“就是这!”夕霁光指着一个水井。

谢逾白:“你们夕家怎么那么喜欢把阵眼设在井里啊!”

夕霁光:“跳吧!”

“夕朝——!”背后夕暮寒一声乍起,不同于以往的暧昧和玩味,而是充斥着狂怒和慌张,“不许跳!”

“万剑弟子都是废物吗!这都拦不住?”夕霁光惊恐道。

“你先下去。”井口窄,一次只能容一人入内,谢逾白说完就一把将夕霁光推了下去。

“哥——!!!”夕暮寒见状发了疯,提速向谢逾白飞来,“我杀了你!!”

他吼出那一声时,风力荡出,将谢逾白拍到井壁上,他胸腔一震,闷出一口血来。

夕暮寒猩红着双目,缭乱的黑发如条条毒蛇,饮血啖肉。越接近阵眼,夕暮寒双足上的禁足枷就缩的越紧,直接嵌进了血肉里,将他苍白的脚踝绞出骇人的血迹。

雪地被染出一路猩红。

但他似全然不知疼,一手掐向谢逾白的脖颈,一手持着银刀高高举起,蓄足了力量等待一击刺穿头颅。

谢逾白强撑着爬起,攀到井壁上,却慢了一步,被夕暮寒尖锐的指间揪住了衣领。

下一秒,闪光的刀风声从脑后狠狠刺来,谢逾白脸色一白。

躲不开!

要死了吗!

“铮——”

谁料,一声脆响,是刀刃断裂的声音,只听脑后一个闷哼,接着是布帛撕裂声,勒住脖颈的后衣领也骤然被松开了。

“小杂种!”夕暮寒怒喝。

谢逾白回头,竟是南星赶上来,生生用手挡住了夕暮寒刺向谢逾白那一击,并生生将刀刃掰断了,刀刃直接刺穿他的手掌,五指也划得可见白骨。但南星就如方才不知禁足枷之痛的夕暮寒,用力攥住手中的残刃,反手划断了夕暮寒揪住的领子,抱住夕暮寒的腰用蛮力将他撞开了。

“跑!”南星喝道。

“杂种!妈的!狗**的……”夕暮寒暴怒大骂,一边用另外的解剖刀,一刀一刀狠狠扎进南星背上,逼他放手。

南星的双臂像是钢筋铁骨,紧紧箍住,身上的粗布衫已经被血浸透成黑色,涌了满地血,但他困住夕暮寒的力道却半分不减,只是用那双在夜里愈发明亮的眸子看向谢逾白:“快走。”

井内爆出一道阵眼启动的白光,夕霁光已经进入了流萤千花阵。

单脚跨在井壁上的谢逾白只顿了一瞬,便在顷刻间作出了抉择——

转身向南星跑去。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救他,他会死的,管他是不是幻境所化!

那一刻,谢逾白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另一个自己所支配,某些无比熟悉而又陌生的字眼仿佛冲破了脑海中那道黑暗的枷锁,浮现在唇边。

他任由记忆中的熟悉感去控制所有的动作,狠狠咬破指腹,咒语自然流露:“四时五行,青赤白黄;五神导我,周游八方!血越行阵,结!”

红光足下生,搅动风雪夜。

竟是在一瞬间,滴血成阵!

“哥哥。”谢逾白伸手。

南星毫不犹豫,甩开夕暮寒,足下一蹬,紧紧牵住谢逾白的手,跃入阵中。

夕暮寒发狂地怒吼一声,又瞬间变脸,笑得诡异。抬手一掷,一声破空声在阵法红光消失之前,追入阵中。

谢逾白耳力惊人,虽视线被挡,却知有刀刃袭向南星心脏。

谢逾白身比脑先一步动作,反转过南星的身子,迎上去挡住了锋利寒凉的刀刃。

刀锋灌入皮肉。

只听一声清脆……

同时,血越行阵消失原地。

下一秒,井中白光爆出——血越行术最短距离的传送,从地上,到井中。

·

“谢遇!谢遇!醒醒,求你,别吓我,谢……”

耳畔急切而恐惧的呼唤由远而近,愈渐清晰,谢逾白睁开了眼。

入目是南星缠着绷带的脸,和那双荡开氤氲被如水洗的眸子。

谢逾白抬起食指,轻轻擦过他的下眼睑:“哭了?”

南星使劲眨了眨眼:“没有。”

“别担心,我是主角,死不了。”谢逾白无力地笑笑,被南星扶着侧腰坐起来,不知动到了哪一块骨头,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应该是砸到井壁上那一下,背骨是结结实实撞上了石头。

想罢,谢逾白一愣,只是骨头疼?

他扯开衣领,却见胸前部位只是破了一点点皮:“怎么会?”

那个角度,那个力度,明明足以贯穿心脏了。

对了,那时候听到的不是刺入血肉的声音,而是什么东西碎裂的脆响。

等下,为什么我的身体还是小孩?为什么没有复原?

夕霁光呢?

难道,我还没出幻境?

谢逾白看着自己孩童的手掌,脸色愈加苍白。

“万幸,你的玉正好挡在心脏前。”

南星的声音将谢逾白唤回了神。“玉?什么玉?”谢逾白看过去,失了声。

南星掌心有一堆粉碎的玉片,墨绿的,色泽不够通透,皮质不够细腻,有一块稍大的碎石上,有很显眼的斑点和裂缝,是瑕玉,一块圆环型瑕玉。

谢逾白心中一窒,捧过那些碎片,指尖有轻微的颤抖。

他脑海中浮现起在鼎剑崖秋之域时,他亲口对三生讲述的话:

“登峰造极的匠师丢掉的瑕疵石料,会受到地气滋养,化为瑕子精……”

“瑕子精为人所弃,却喜欢亲近人类……”

“传说,瑕子精极重恩情,若喜欢上一个人,会舍身替人挡灾……”

南星见谢逾白难过,心中也不好受,小心翼翼地问:“是,很重要的玉吗?”

谢逾白将碎玉一片一片收进乾坤囊里,眸子垂着,看不清眼色:“嗯。”

“谢遇,别难过,我……”南星张了张嘴,又有些泄气,“抱歉,我不会安慰人。”

谢逾白收好乾坤囊,摇摇头:“不,谢谢你。嗯……你叫我谢遇?”

南星十指攥紧衣袖:“抱歉,是我僭越了,不该直呼小侯爷名讳。”

“不是。”谢逾白垂眸,用小指勾了下南星的衣袂,南星的手顿时一僵,松开了。谢逾白淡淡笑了下,站起身:“太生分,叫鱼儿吧,我家人都那么叫。”

南星心中默默重复:“家人。”

谢逾白重拾心情,放眼四周:“这里真是流萤千花阵?”

此处,八方无际,天辽地阔,映目是浅紫荧光,温柔梦幻,没有半点妖魔气,丝毫不像是囚禁魑魅魍魉的杀阵。

四野长着没过成人大腿的草,茎杆为淡黄或淡粉,形似小麦,但“麦芒”却是极为柔软的,如丝如絮,风一吹,便轻盈飞舞起来,“麦尖”盈出蒲公英一般的纯白绒团子,和更微小的紫色光尘。

此间的紫调,便是这万千光尘晕染的。

“我上次来时不是这个样子。”南星道。

一时间,谢逾白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据他所知,流萤千花阵,近三百年,普天之下只有两个人闯阵成功过。

一个是他师尊,黎微,为了突破境界,更上一层。

一个是南境帝尊,南辞,据传是为了吸纳魔气,化为己用。

二人共通之处在于,都将所在阵法区域内的妖魔屠了个干净。

之前谢逾白的想法和夕霁光一致:身处幻境,发生何事都不足为奇,包括南星能够活着出来,定也是幻境幻化的结果。可如果南星真有如此骇人的力量呢?这般人物,在原著中不可能寂寂无名。

“夕暮寒的阵眼不稳定,我上次误打误撞寻到了逃生之路。你若信我,可以跟我走。”

闻言,谢逾白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南星伸出手:“这草太深,我背你。”

谢逾白盯着他不见伤口只见淡痕的手,问:“你的伤好了?”

南星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想把手藏起来,沉默片刻,终是如实道:“上次我逃出阵后,便发现身体起了变化,皮外伤的愈合速度远超常人。怪物一样,你,会不会怕我?”

谢逾白弯弯眼:“有这么强的金手指哪里是怪物了?在这种修□□,觉醒技能点什么的太常见了,你该引以为傲才是。”你通关副本的奖励只是强身健体,黎微通关后可是直接跨了两大境界。

虽然听不太懂他的意思,但南星还是暗暗喜悦起来。

谢逾白又问:“那你可知阵中为何如此安静?”

南风岸脑中闪过上次进阵的血腥厮杀,默了下,道:“所有妖魔皆藏身隐匿,说明天将下孢子雨,触及皮肤即生根发芽、直至吸干体内的血肉、从喉咙里开出花来的孢子。”

听这描述,谢逾白看向天空,打了个寒颤。

“或者,有更厉害的怪物在这片区域出现了,所有妖魔,都在害怕。”

谢逾白眸色暗了暗。

十一月鬼。

南星蹲下身:“走吧,我背你。”

谢逾白勾着他的脖子,趴上他的背,登时,南星突然如气泡筑成般瘫了下去,谢逾白重重砸在地上:“南——”

谢逾白翻身抬眼,瞳孔一紧,说不出话来。

此地哪有什么南星,哪有什么紫色“麦田”?

场景在一瞬间变换,映入眼帘的,是十人合抱尚有空余的巨大紫藤树,在树下仰头看,仿佛置身将坠不坠的紫雨中。

漫天紫藤花间,一根树枝上,有一个氤氲白光的团影。

白团空灵的笑声回荡在巨大紫藤树间,他喜悦地道:

“你好呀,我叫乘衣归,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