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死去的人,还有可能会回来吗？”
甜希站在光明神像前，虔诚地问。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光明神睁开眼,温柔地注视着她，轻轻地说，“就像我将你从未来的时空里强行拉扯到现在一样,同样也有将过去的灵魂带到现在的办法。”
甜希想了想道：“我?记得你说过,未来时空的我?,会死。”
“是。”
“那如果，将人强行从过去带到未来，过去的人不也会死吗？”甜希困惑极了,“这么做，跟杀死过去的人有什么区别？而且……”
“我?听说……简妮小姐，是在日光下自焚而亡。”甜希轻轻地说。
她不明白，如果简妮被神力从过去拽到了未来,那么过去的简妮会经历非自然死亡,突然猝死之类的，而非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是领主大人唯一的妹妹，她的死给了领主大人很大的打击,也让他一度封闭自我。
早在一开始，简妮选择牧野的时候,简昱是唯一一个支持他们的。
帮助他们私奔,替他们瞒着父母，只是因为他觉得，妮妮选择了自己的爱情，她也会因此而得到幸福。
后来他们不断地争吵、分分合合，直到妮妮临死前,还在跟简昱说：
“别恨牧野……”
“答应我?，哥哥，无论牧野做了什么，你答应我?，你不会杀他。”
“我?求求你了，他是这世上你唯一的亲人了。”
那是禁锢在简昱身上数千年的枷锁，他答应了妮妮，也不曾辜负她的期望。
可为什么他拼命地为她创造幸福，最后只能看着她在日光下灰飞烟灭？
简昱心不在焉，回到古堡，看到了那名打着阳伞，一袭白色长裙，脸上被晒得有些发红的少女。
真好啊。
妮妮曾一度渴望沐浴在阳光下，如今借助他人的身体得以实现了。
简昱远远地看着她，缓缓走过去，淡淡道：“简妮。”
少女看着他笑，亲切地说：“哥！”
简昱眉眼间无悲无喜，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婚礼请柬，语气依旧淡淡的：“你来得正好。”
请柬上打印着他和另一个女孩的照片，金发少女骑在简昱脖子上，抱着他的头，闭着一只眼睛，正在啃冰激凌。
“很可爱的嫂子，”简妮弯起眼睛笑了笑，“太好了，我?这一趟圆满了！”
简昱依旧看着她，不发一言。
简妮主动去牵他的手，青年面无表情，跟着她进了古堡里，看着她从花园里穿过，走在宽敞的大厅里，踩在古朴的螺旋楼梯上，从楼上到楼下，兴奋地说：“哥，宁洲呢？他还好吗？”
简昱点了下头。
“宁洲？！”简妮提着裙子疾步上楼，喊道，“宁洲！”
“他不在这。”
简昱坐在沙发扶手上，漫不经心地，从沙发一侧口袋里取出雪茄，捻起一道蓝色的火焰点燃。
“哥！”简妮倚在二楼露台扶手上，从上往下看，笑着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守在这里吗？”
简昱没有回答，缓缓地抽出一口烟，白色的烟雾覆着他的眉眼，仿佛一副浓墨重彩的水彩画。
良久，简昱从烟雾中抬眸，开口道：“你去看过牧野吗？”
听到牧野的名字，简妮神情一僵，脸色沉了下去。
她背过身去，脊背僵硬地动了下，半响，她轻轻地说：“来找你之?前，我?先去看了牧野。”
简昱稍一扬眉，果然如他所?料。
在这位妹妹心目中，她那私生?子哥哥才是他最生?命中重要的人。
其余的亲情也好，友情也罢，都可以被抛之?身后。
一如她那些年所做的疯狂事。
“哥，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从过去来到这里吗？”简妮背对着他开口。
过去？
就像甜希是从未来而来，妮妮是从过去来的吗？
简昱盯着她的背影，沉思着。
“我?跟牧野吵了一架，”简妮低眸一笑，似是嘲讽地说：“多么无聊的小事啊，就像过去无数次一样，无外乎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们一遍遍地争吵，我?真的累了。”
“于是我就在想，如果我?死了呢？如果我?从这世上消失了呢？”简妮摸了下自己的脸，笑道，“真的，我?一直一直在想，我?死了，牧野是不是会为我伤心，会为我流泪？”
“他说会爱我直到永远，我?就在想，永远有多远？”
“我?想看他伤心落泪，看他后悔的样子，可能我就是愚蠢吧，于是我去找巫神，去跟她许愿。”
“我?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让她送我?去遥远的未来，去我死后很多年的未来，让我能看一眼牧野伤心的样子。”
结果可想而知。
数千年的时光，早已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牧野早已经不爱她了，是她一个人扮演着小丑，自作自受。
简妮根本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她轻轻笑着，缓步从楼梯上走下来，来到简昱面前，半跪下来，伏在他膝上，颤抖着、轻声说：“我?现在这副样子……简直是，狼狈极了。”
简昱抬起手，轻轻地碰了下简妮的头，良久才说：“因为……爱情，就是这样子。”
让人迷失，让人失去自我。
简妮捂着脸，埋在他身上，小声地哭泣着。
至少，数千年的光阴从未改变过简昱。
他依旧冷淡，无情，却总能在关键时候帮她。
即便只是像这样子，安慰一下也好。
甜希从车上下来，提着一篮子烤蛋糕，推开大门，便看到这副场景。
简昱：“……”
甜希呆了几秒，面无表情看着两人，提着篮子从他们身旁经过，进了卧室。
一句话没说。
简妮擦干眼泪起身，歉意地看了简昱一眼，道：“我?去跟她解释。”
简昱早已经从沙发上消失了。
“宝宝？”
领主大人轻轻靠近床畔，“噗”地一下，头上挨了一击。
甜希拿着充气锤子，用力敲了下领主大人的头，嘟着唇，气鼓鼓地看着他，恼道：“我?不高?兴！”
就连生?气的样子都那么可爱。
简昱忍着笑，爬上床跪坐着，端正地看着她，解释道：“她是我妹妹，简妮。”
甜希皱着眉头：“她是白露小姐！”
“她只是暂时借用了白露小姐的身体，”简昱道，“就像你用着这具身体一样。”
“这具身体本来就是我的！”甜希气呼呼的，拿着锤子照着领主大人的脸敲了下。
简昱挨了打也不反抗，好声好气地说：“抱歉，是我弄错了。”
听到领主大人朝她道歉，甜希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就算知道那是领主大人的妹妹，甜希心里仍然不好受。
她耷拉着脑袋，尖尖的耳朵从头发里露出来，抿着唇，一字不发。
“宝宝？”
“我?不高?兴，我?要哭了！”甜希嘟哝着说，“你让我生?气了！”
简昱看着她，片刻后低下身，像只乖狗狗一样蹭到她身上，脸贴在她膝上，安静地抱着她。
甜希抓了抓他头发，轻轻地说：“只准抱我一个。”
“好。”简昱亲吻她手背，温柔地回答。
“笃笃。”
卧室门没关，简妮站在门口，肃了肃喉咙，道：“哥，我?先回去了。”
简昱没有应声。
按理?说，他应该留下简妮，一直到他们举办婚礼。
“会有人送你。”简昱说。
“好。”
简妮替他们合上门，拾起阳伞，从庭院离开。
一辆车停在她面前，车门自动打开。
简妮收了伞，提着裙子上了车，接着猛然一惊——
“牧野？！”
“嘘。”牧野俯身上来，捏着她的脸，眼底带着笑意，眼眸转红，轻轻地说：“亲爱的，乖乖睡一觉吧。”
简妮眼皮子重重地阖上，另一个灵魂徒然醒了过来！
白露浑身冷汗，眼眸睁大，颤抖着看着牧野那张放大的脸，失声道：“领主大人……”
牧野松开她的脸，懒懒道：“醒过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白露惊恐不已，“为什么？我?的身体会被另一个人占据？！”
“那是我前妻，”牧野漠不关心，仿佛说着别人的事，“我?已经控制住了她，她现在在你体内沉睡。”
白露低头看着自己身体，突然产生?一股陌生?感，吞了吞口水道：“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你以为呢？亲爱的白露小姐？”
牧野抬起手，轻轻地摸了下她的脸，似笑非笑，良久才道：“于数千年的光阴中，你不断地转世重生?，渐渐地，变成我?喜欢的样子——”
白露眼睛瞪大了，身体产生一股寒意，心里涌起莫大的悲哀，以及强烈的愤怒。
又?仿佛不是她的情绪，是身体里面另一个灵魂的。
“完成任务之后，我?会帮你实现心愿，让你获得永生，”牧野眯着眼睛，缓缓道，“以前的你太优柔寡断，连一只猫都不敢咬，但?今后的你，会彻底臣服于我，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会代替我们父亲，为你完成转化，从此我?便是你的主人，我?亲爱的妻子……我保证你会享受这一切。”
白露猛地抽了口气，身体往后一仰，脖子却被捏住。
在她剧烈的喘气声和惊恐的目光中，牧野咬开她的脖子，狠狠地享用鲜血的味道。
餍足之后，牧野将女人搂在怀里，打开了一个视频。
画面中，简妮在古堡中和简昱谈话，每一个动作、神态都被录了下来。
“我?要你反复看，直到完全变成她的样子。”牧野说。
*
五日后，新年最后一天。
水星城迎来了一场小雪，也迎来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婚礼在太阳落山之?后举办，而且按照神殿的要求，教皇大人和血族之王的婚礼已经尽可能地办得低调了，但?来参加这场婚礼的人数不尽数。
简昱的血仆们集体失恋，瞳孔地震——
时至今日，他们仍然以为那个金发女孩小甜希，不过是领主大人一时兴起养的女儿。
如今父爱变质了，少女穿着纯白的婚纱，经月神牵引着送到领主大人面前，与他交换戒指。
月光下，对岸的狼人们唱着歌为他们庆祝，海巫和她的随从们在湖里跳着舞，血族和人类相谈甚欢，暗自定下契约，新郎和新娘也在宴席上陪着客人。
宁洲寸步不离地守在“简妮”身边，给她讲述岁月的变迁，以及现代的科技发展水平。
“简妮”听得哈哈大笑，状似无意地扑倒在宁洲怀里。
眼前的一切好似镜花水月一场梦。
正因为清醒地知道这一点，才让人愈发珍惜。
今后漫长而孤独的时光，唯有靠着这些回忆一点点捱过去了。
甜希喝了些酒，脸上泛起红晕，软绵绵地靠在领主大人肩上。
“我?抱你去睡觉？”简昱捏了捏她的脸，低声在她耳边说。
“不困。”甜希笑了笑，看到水里面海族们玩起了表演，不由地跟着喝彩。
看了会表演，还要当众向简昱要亲亲，弄得简昱很不好意思。
月已西垂，宾客们散的散去了，这时人群中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弦乐声、钢琴声相继停止，男人从人群中穿过，吸引了一众视线。
醉酒的宾客们骤然酒醒，小声议论着——
“牧野？！”
“他怎么这时候来了？！”
“他是来挑事的吗？！专挑这个时候？！”
“不，婚礼已经结束了，以他的能耐，根本挑不起事……”
牧野将酒瓶放在钢琴架上，优雅地欠身行礼，顺手抢过一把小提琴，将弓搭在弦上。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牧野微笑着，“为此，先向领主大人致歉。”
乐曲声响起，众人脸色变了变。
《卡斯特梅的雨季》？！
在婚礼上奏这个曲子，牧野到底安了什么心？！
简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扭头朝简妮说了句话。
简妮愣了下，说：“可以。”
领主大人身体稍稍后仰，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他想杀了牧野，时时刻刻都在想，却因为简妮的一句话，忍了这么多年。
如今简妮点头了，他便不用顾忌，起身朝他走去，手里多了杆长/枪。
牧野拉完一曲，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满意地将小提琴和弓丢开，说：“时间到了。”
众人：“？？？”
接着，牧野高举双手，两手一起打了个响指。
“哒。”
空气安静极了。
接着一名宾客倒在地上，抱着肚子喊疼，其他人也再也忍受不住，痛苦地喊了起来：
“酒里有毒！”
“好疼啊！”
简昱几乎立刻回到甜希身边，抱着她。
甜希肚子里一阵抽筋似的疼，紧紧地拽住简昱，咬牙忍着，没有喊疼，眼泪都快崩出来了。
“牧野！！！”简昱怒吼一声，“你做了什么？！”
“一点小手段而已，”牧野笑着说，“不必惊慌，不是什么致命的毒/药。”
简昱立刻将自己手腕咬破，送到甜希嘴里，让她吸吮。
鲜血的味道在那一刹弥漫开，紧接着简昱将自己的血放出来烧掉。
宾客们痛苦的呻/吟声才渐渐地消下去，都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甜希喝了点血，疼痛立刻被缓解，只是身上使不出力气，只能趴在餐桌上，看着领主大人提着枪冲上去。
银光一闪，简昱手上枪/头逼近牧野喉咙，又?被拉开距离。
“简昱大人，你也中了毒，”牧野不住地往后躲闪，悠然说，“要不要来试试，看看你能支撑多久？”
银枪擦着他的额头扫过去，锋利无比的枪/头从他头上割下来几缕碎发，在空中迅速地飞散开。
简昱平时几乎不进鲜血以外的食物，想要给他下毒基本不可能。
婚宴却另当别论了，身为新郎不可能不饮酒。
而牧野有白露伪装成的简妮埋伏在他们身边，找个机会下毒并不难。
十?分钟后：
“你速度越来越慢了。”
牧野避开简昱的一击，出其不意抽出枪，“砰砰喷”连开了三枪。
甜希：“！！！”
简昱在空中摔落，银枪脱手，身体狠狠地撞在一张餐桌上，将餐桌压断，食物和餐盘掉了一地，他手臂上、肩上全是血，白色的西装被鲜血染红，鲜血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刹那间仿佛玫瑰蔚然成海，花瓣如雨，酣甜醉人。
那一刻就连牧野也完全控制不住，发狂一样扑了上去，在他肩上狠狠咬下一口肉，拼命地吮吸着血族之王的鲜血。
“哥哥！”甜希喊了一声，喉咙被餐刀抵住。
白露冷漠地看着她，警告道：“不许动。”
“你……”甜希眼泪哗啦哗啦掉下来，皱着眉头，气愤地说，“你不是妮妮！你骗哥哥！”
“咚”地一下，甜希下巴被狠狠撞了一下，喉间一口腥甜。
白露抬起膝盖撞她，一手拿着餐刀，一脚将她踹在地上，高?跟鞋尖锐的后跟戳她的手掌。
甜希疼得浑身打颤，痛喊声立刻激愤了简昱。
他肩上被咬掉一块肉，右臂失去力量，左臂抬起来，掐住牧野的喉咙，用力扼住。
牧野一口气吃掉了太多血肉，身体尚未消化过来，便被一招锁喉制住，脸色发青，使不上力了。
简昱浑身是血，掐着牧野的脖子，翻身将他抵在下面，受伤的手捡起地上的餐刀，刀尖刺向他心脏——
“下地狱去吧，渣宰。”
“轰隆——”
一枪重型子弹从背后射了过来，径直穿透了简昱的胸膛，将他内脏都炸了稀巴烂。
甜希倒在餐桌下面，胸口被白露踩着，从地面看到了这一幕，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脑子里嗡嗡嗡地响着，两眼发黑，身上血色完全褪去。
“完事了。”
牧野拖着简昱的尸身大步走来，看向白露，道：“做得很好。”
白露将枪放下，不解地问：“您刚才明明能杀掉他，为什么一定要我?动手？”
“早在近万年前，当他还是高高?在上的血神的时候，他便杀过我?一次，”牧野给自己倒了杯酒，喘着气说，“我?与他同源而生?，他是欲望的化身，我?则代表贪婪，而他却能成神，协助光明神撕碎黑暗神，而我?……只能被人们称一声‘魔’。”
“既然他因为杀我?而被开除神籍，那我杀他也是一样，”牧野笑了声，“手足相残，我?也同样会被光明神驱逐。”
牧野踢了一脚简昱的身体，得意洋洋：“我?只有彻底吞噬掉他，将血神和贪婪融为一体，这世上便会多了一位新的神明。”
这些都是战神告诉他的。
但?战神不能亲自动手，他此时此刻一定藏在某一处，认真地看着这一幕。
“领主大人，”白露提醒道，“其他人很快会醒来，湖里有些生?物已经躁动了。”
海族生物们擅长给自己解毒，这一时半会的功夫，有些生?物已经苏醒过来了。
“嘭——”地一声，牧野将简昱的尸身丢到湖里，清澈的湖水立刻便染红，从一个地方扩散开。
“给他们也尝尝，”牧野舔了下嘴角，“至高无上的血族之王的血，便宜这群杂碎了。”
红色的湖里飘过一道绿色的影子，白露愣一下，立刻转过身去。
餐桌底下那条奄奄一息的小人鱼，已经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妮妮和白露完全是两个人，就好比戈薇和桔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