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姜聿让季程到家给她发消息,但季程握着手机很久，一直没有想好发什么。
直到屏幕弹出消息，季程点开,看到姜聿问：“到家了吗？”
“到了。”季程回复。
之后等了几分钟,姜聿没有发第二条消息，季程看着手机，想问问他是什么意思。但她心里隐隐能猜到姜聿的想法,所以更不敢开口问。
突然外面照过来一束强光，应该是有人回来了。
周君海今天没有加班，回来得很早，季程想着走到窗户旁,拉开窗帘往下看去。徐云从车里下来,她身上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头顶戴着帽子，匆匆走进屋里。
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回来,季程走出房间,下楼。
刚走到三楼和二楼之间的电梯，季程听见周君海的声音：“不在家多住几天？”
“我今晚的飞机出国。”徐云淡淡说，“这一次去，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你还?在怪我。”周君海说。
楼下沉默了很久,徐云的声音才想起：“是我自己识人不清。”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
“那些人里，包括你！”
徐云打断了周君海的话?,季程看不到周君海的表情,但想来是很难过的。他再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是徐云：“我走了，你回去休息吧。”
季程一阶阶楼梯下去,出现在两人面前，周君海诧异问：“程程，你还?没睡？”
徐云静静地看着季程，眼睛里泪光闪烁，但只是一会，她偏过了头。
“我们能谈谈吗？”季程看着徐云问。
“程程，这件事你别管。”周君海皱眉说，他知道妻子女儿不和，不希望她们发生争吵，闹得关系更僵。
但徐云却松开了行李箱说：“好。”
季程冲周君海微笑：“爸爸，让我们聊聊吧，应该不会太久。”
周君海看着两人脸色，妻子看着季程的眼神已经平和了许多，因?此点头：“去书房吧。”
“不用，去你房间吧。”徐云走到季程面前说。
季程点点头，上楼。
推开房间的门，徐云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在房间里转了转，看着床上的熊说：“朋友送的？”
“嗯。”季程点头。
“那个朋友是姜聿吧。”
季程迟疑了一下，又点头。
徐云见她这样，轻笑了一声：“你还?是防备着我。”
季程低头，沉吟片刻说：“不光是你，我防备着很多人。”
徐云微微一怔，不明白季程怎么突然说这个话。但她没有迷惑太久，房间里响起季程轻而软糯的声音：“有一个女孩，她做过很长一个梦，梦里她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却因为一场事故，跟别人身份调换。”
“这……”
季程没有停下来，也没有想要解释徐云的疑惑，继续说道：“突然有一天事故曝光了，她被接到家里，被送进贵族高中。她应该感激的，可是和她身份调换的女孩也在，她很漂亮，成绩优异，让人自惭形秽。”
徐云蹙眉：“这……”
“请让我说完。”
徐云咽下想要说的话?，任由季程继续说，“其实来京城前，她的成绩也很好，她总是能考进全校前二十名，总是能受到老师的夸奖，可是当她转进那所贵族学校，一切都变了。”
“不一样的教学方式让她措手不及，转学后的分班考试，她失利了。她进了三班，”徐云又要说话，却被季程的目光定住，看着她说道，“她很难过，她觉得?她的亲生父母可能会觉得?她太愚钝，所以当她的姐姐告诉她，一班的教学更好，希望她转进一班的时候，她答应了。”
“她进了一班，却来路不正，她知道同学在背地里说她，所以她想考出好成绩，想让父母脸上有光彩，于是她睡得越来越晚。但是她的身体太差了，她晕倒了，被送进医院。当她醒来，她听到她的亲生母亲叹气，她什么都好，就是太要强。”
“换回来后，她的父母怕养女在学校里难以自处，因?此没有公开她的身份。她跟在姐姐身后，被人骂跟屁虫，也有人暗地里说她是私生女，不值得姐姐对她那么好。她太生气了，所以跟姐姐吵了一架，大声说出了自己的身份。真相大白，她不是私生女，可是所有人都用责怪的目光看着她，都觉得?她不知感恩。”
“到那一刻她才明白，当她转进一班，就已经被纳入姐姐的羽翼下，所有同学都带着有色眼镜看她，因?此当她们吵架，所有人都觉得?是她错。到这时候，她才发现许多蛛丝马迹。”
“让她转班，是为了控制；对她好，是为了舆论；替她在父母面前说所有自己想说的话?，是为了隔离；告诉哥哥不许接近她，是她的控制欲。无形之间，她生活在姐姐辛苦打造的真空环境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她开始挣扎，开始怒吼，歇斯底里，但最终将所有人越推越远。”
季程坐在床边，挺直了肩背，满眼泪水，声音飘忽：“她做尽坏事，死在监狱。那一天，是她姐姐的婚礼，她的哥哥听说这件事，平静地挂断了电话，因?为她的父亲说，不想再得?到她的消息，所以一直到最后，她的父母都不知道他们的亲生女儿已经死在监狱。”
徐云掩住嘴巴，满脸泪水，你难说：“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她努力思考着，想起说。“你不是没有转进一班吗？”
季程侧过身，直面着徐云抬头说：“她醒来了，发现自己在学校食堂打工，她还是那个贫穷的女孩，她觉得?自己在做梦。”
“一周后，她的亲生父母找来，接她进了京城，告诉她说，为了避免身世对她们高考造成影响，所以等她们高考之后，再公布真相。她又进了那所贵族学校，这一次她考进了二班，她的姐姐依然想说服她进去一班，但她没有再答应。”
季程的话?回答了徐云的疑惑，可她却依然不敢相信：“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人能预知未来？不可能！不可能！”
“她努力想要改变，而事情果然改变了，她的父亲站在了她这边，决定将养女送到国外。她很高兴，可是不久，她得知姐姐并没有出国，她参加了一场选秀，在梦里，姐姐会一夜成名，会大红大紫。”
“她没能改变结局，她觉得?自己注定走向死亡。”
“程程……”
季程笑了笑，但下一秒却捂住嘴巴痛哭：“但她的父亲站在她这边，哪怕因?此家庭支离破碎，也坚持不改。她看着他一夜白头，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可是她只是想活下去啊……”
……
“你很心?不在焉。”
季程停下用吸管搅动奶茶的动作，睁大眼睛看着姜聿：“啊？”
姜聿挑眉：“你把我叫出来，不是为了让我看着你一晚上吧？”
“不可以吗？”
季程的表情依然是茫然的，看起来很傻，也很可爱。姜聿身体前倾，左手手肘撑在桌面，伸手按住季程的手，从她手中抢过奶茶，轻轻搅动着说：“可以，这样看一辈子也行。”
“轰！”
季程觉得?自己脸红了，眼睁睁看着姜聿吸了口奶茶，牙齿咬动珍珠时，下颚线条轻微跳动。
“你、你你怎么喝我的奶茶。”季程结结巴巴说。
“想知道原因?？”姜聿勾勾手指头，“过来。”
季程乖乖凑过去，听到姜聿在耳边，用低沉而严肃的声音说：“想亲你，但是人太多。”
！！季程眼睛睁得?更大了！
“呵呵。”姜聿垂着头笑了起来。
季程渐渐回过味来，怀疑问：“你在耍我吗？”
“嗯。”姜聿点头，下一秒皱紧眉头，“疼。”
“你在耍我我就回去了。”季程松开手威胁他说。
姜聿将奶茶推到季程面前，问：“喝吗？”
塑封杯里还?装着大半奶茶，但是想到姜聿喝过，季程坚决抵抗诱惑，用不太坚定的语气说：“不喝了。”
姜聿当即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大口，在季程气得?要走时对老板喊说再加一杯奶茶。
等新的奶茶送过来，季程嘀咕说：“你喜欢喝，自己买一杯不就好了。”
“没……”
察觉到姜聿又要说让人脸红的话?，季程连忙说：“好了我知道了！”
喊完之后又迟疑下来问：“你晚上真的不用上班吗？”
“不用。”姜聿看着季程，她低垂着眉眼，嘴唇紧紧抿着，脸上有抹不开的忧愁。自从认识她，他就经常从季程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她总是忧虑的。
初时他并不觉得?有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季程身世和他相近，想必日子不会太轻松。只是时间长了，他却渐渐看不得?季程这样的表情，她那么天真，就应该傻乎乎地长大。
不必承受风雨，不用经历折磨。
但是她身上笼罩的忧伤总是存在，而他却一无所知。
越是如此，心?里越是如同火烧，想毁灭些什么，却又怕吓坏了眼前的小姑娘，怕引起她的眼泪。
姜聿不得?不收起心?里隐藏的乖戾，用平淡却还算温和的声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季程家里的事，她一直没有跟别人讲过。
她性格内敛，适合倾听，很多话?反而无法说出口。因?此虽然冲动之下把姜聿约出来，但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她沉默了很久，一口又一口地喝着奶茶。
而姜聿就这么等待着，也不催促。
奶茶店里换了一首轻快的音乐，季程听到后面两个女孩子在讨论唱歌的人是不是周玥，她现在火得不行，在年轻人中很受欢迎。
“昨天晚上，我妈妈回来，她之前因?为……”季程压低声音说出周玥的名字，“和我爸爸吵架，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回家。”
季程说起昨晚的事，却又简化了自己和徐云说的话?，只说谈完之后徐云就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到现在也没有消息。她有点不安，想知道徐云的情况，想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
她一直觉得?，如果她没有成功，最坏不过她远远离开。却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她有了羁绊。
看到周君海花白的头发，她很难受，所以对徐云说出那些话?。她希望徐云能够相信，希望她能够回来，这并不是因为她爱徐云，而是因为周君海。
她想，只要徐云回来，哪怕还?和以往一样，她也可以接受。不会再跟她吵架，不会再试图去争取什么。
姜聿听完后没有说话，季程也不需要他的劝解，笑了笑说：“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季程喝完最后一口奶茶，嘴巴里塞满了珍珠，她的脸颊有点鼓鼓的，不得?不用手捂住嘴巴。走出奶茶店，轿车就停在外面，季程说：“我送你回去吧？”
“好。”
他们上了车，季程对司机说了姜聿家里的地址，轿车发动了。
开车到姜聿家很快，十多分钟就到了。
轿车停在姜聿家楼下，他推开门下车，这个小区老旧，物业只收钱不管事，地面积了厚厚的雪。当他踩下去，运动鞋深陷雪中，他转身制止了季程要下来的动作，说：“你回去吧，我自己上去。”
季程坐在车门口望着他，眼睛里染着温暖的橘色灯光，明亮而水润。
姜聿退到楼下，对她挥挥手：“回去吧。”
季程这才关上车门，对司机说回家。当轿车驶出小区，季程手机微信收到一条消息，是姜聿发来的。
“我会在你身边。”
季程看着看着突然笑起来，一直压在她心?头的事仿佛也消散了一点。
……
“高一点，再高一点！”
周君海从屋里出来，看到季程指挥着老管家在贴春联，她今天穿了身新的红色棉袄，戴着围巾挡住小半边脸，只有着急的时候伸长了脖子才会将脸露出来，看起来神采飞扬，十分精神。
看到他的身影，季程笑着说：“爸你来看看？”
老管家站在凳子上，伸长了手，时间长了有点酸累，扭头问：“这样行不行？”
季程看向周君海，他沉吟片刻点头：“可以。”
贴完最后一张春联，季程从放在外面的桌子上找到福字，用胶水倒着贴在门上，边贴边说：“好运滚滚来，霉运都赶走。”
周君海哈哈大笑，又低声问管家：“回来了吗？”
“已经接到人了，估计很快就到。”
周家地方大，需要贴的窗户很多，季程拿着买回来的窗花一个个窗户找过去。等贴完半个小时也过去了，她回到客厅，却看到客厅里坐了个人。
起先她以为是徐云回来了，再一看却发现是程心?岚，她今天穿了身红色针织外套，下面搭配着黑色长裙。裙子遮到她的脚踝，又被鞋子挡住。
她坐在沙发上，看见季程，微笑着说：“新年好！”
季程一脸惊喜走到徐云身边问：“您怎么回来了？”
程心?岚看了眼周君海说：“是周先生派人接我过来的，想给你个惊喜，也就没有提前说。”
“太惊喜了！”季程在程心?岚怀里蹭了下，又抬头向周君海道歉，“谢谢爸爸。”
“一家人。”周君海语气平淡说。
中午周东林打了个电话回来，他在国外念书，没有春节假期，因?此没有赶回来，只是打电话跟周君海拜年。周君海问了他的近况，得?知一切都好，只嘱咐让他好好念书，没有多问。
通话?快到尾声，周东林突然说：“玥玥说要来跟我一起过年。”
周君海站在落地窗旁，往外看去，季程不知道和程心?岚说了什么，母女俩一起笑了出来。他淡淡地应了声“嗯”，就不再说话。
“我最近学业紧张，没有答应。”
周君海又“嗯”了一声，周东林又问：“妈……没有回家吗？”
周君海神色黯了点：“没有。”说完顿了片刻，问，“她给你打过电话吗？”
“她回京城了。”周东林说。
“好，我知道了。”周君海挂了电话，却依然拿着手机，站在窗边许久，没有说话。
……
这顿年夜饭并不冷清，除了周君海、季程和程心?岚，管家、厨师和司机都上了桌。
吃饭前周君海一人发了个红包，厚度不小，这是年终奖之外的，几人都很高兴，饭桌上气氛也很热闹。程心?岚倒是不肯接，但周君海说图个好彩头，又有季程劝着也就拿了。
不过吃完饭后，在无人时程心?岚又将红包塞给了季程，说：“愿你来年顺顺利利，余生安稳美满。”
季程拿着红包，忍住眼泪笑着说：“谢谢妈妈。”
程心?岚看了眼灯火明亮的客厅，迟疑问：“你妈妈还?没有回来？”虽然季程想瞒着她，但周家发生的事她都知道了，为此和周玥吵了一架，甚至一度不想继续住在疗养院麻烦周家人。
最后是周君海特意前去医院劝说，她才打消了这个念头。念头虽然消了，但心?里的愧疚却没有消失，她无数次想过，如果她不是个废人，季程不会吃那么多苦，在发现错误的时候，她也可以立刻将周玥带走。
没了周玥，周家人也不必走到这一步。
程心?岚想，或许是老天爷预见了这一切，才会让她半身瘫痪，终生缠绵病榻。
程心?岚没有在周家过多停留，吃过晚饭就离开了。季程本来想送她回医院，但程心?岚没有答应，只让季程好好陪着周君海。
送走程心?岚，季程回到屋子，大家都在客厅里守岁。
电视里放着春晚，但电视机前没有人守着，不知道是谁提议开了一桌麻将，几人围着麻将正在打牌。季程进去的时候周君海刚输了一把，将钱给其他三人。
见季程回来，厨师笑着问：“程程小姐要不要玩一把？”
“她一个孩子玩什么？”周君海浅笑着，对季程说，“你自己看会电视。”
季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身后是他们打牌的声音，听着很热闹，却又有点无聊。她拿出手机看微信，班级群里聊得?很热闹，还?有不少拜年的消息。
季程挨个回复，到林湘时跟她聊了会。
她爸爸兄弟姐妹多，过年都回来了，一大家子人，吵得她不胜其烦，抱怨说：“我有个表妹，特别喜欢周玥，听说我跟她一个学校的，非要我帮她要签名！关键是我跟人也不熟啊，帮她要个鬼啊！”
季程笑得?不行，问林湘她怎么办。
“周玥刚出来，她看电视呢。”林湘说。
季程抬头，发现电视里正放到周玥，她跟方寒生一起演唱方寒生的成名曲。林湘打字说：“方寒生对周玥可真好，又是要合作单曲，又是一起上春晚，网上CP粉都疯了！”
季程后面也没有了交谈声，大家沉默地打牌，直到周玥的表演结束气氛才渐渐活跃起来。
“只是普通合作吧。”季程回复说。
林湘发了个“我觉得?他们有一腿”的表情包，说：“听说方寒生的工作都是他自己做主的，他多冷一个人啊，接二连三跟周玥合作，没猫腻我才不信。”
其实林湘的直觉很准，方寒生和周玥之间的确有猫腻，只是季程没有评判太多，转移了话?题。林湘对周玥也没那么感兴趣，问：“姜聿跟你拜年了吗？”
季程回复说：“他为什么要给我拜年？”
林湘发了个震惊的表情问：“难道你们还没有新进展？”
季程看着手机好一会，想她和姜聿……应该算是有新进展的吧？但想到林湘的八卦，季程回复说：“能有什么新进展？”
然后打开和姜聿的对话框，犹豫了一下，开始编辑新年祝福。
刚打了“新年好”三个字，季程又犹豫了，好像有点太刻意？于是上网搜了搜，复制一条新年祝福发过去。
消息发出，季程还?在想：“看起来应该像群发的吧？”
正想着，消息来了。
因?为后面有人，季程没有直接点开听，在口袋里摸出耳机，才点击播放。
语音很短，只有两个字——“程程。”
姜聿的声音低沉，有点沙发，像是一声叹息，又像是低声呼唤。
刚听完，一条视频通话?请求出现在屏幕，季程往后看一眼，周君海他们打麻将很专注，她起身往洗手间走去。
关上门后，季程接通视频。
姜聿出现在镜头里，他站在外面，身后很黑，离得远的地方有朦胧的灯光。因?为背着光，季程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低着头的身影。
他没有说话，镜头仿佛静止了一样。
“姜聿？”季程试探着问。
“嗯，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