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谢识问她。
唐晓棠想告诉他自己和慧娘方才的交谈,但那些毕竟是慧娘的私事,她只能听,却是不能再传给别人。于是面对谢识的提问,她绞尽脑汁想了个回答:“方才...听说书先生讲了个故事。”
她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编胡话时眼睛都不敢看人。
方才?
谢识想到自处理完张陈二人的和离一事便没看见她,估计是有感而发?
可这种问题要怎么回答?她还真是会给他出难题。
谢识让她进内院里,坐在石凳上。
他问唐晓棠:“你喜欢吃鱼鲊吧?”
唐晓棠点头。
“如果我告诉你,你从今天起就再也不能吃鱼鲊,你心中是什么想法。”
“当然不可以!”唐晓棠皱眉,“那是我最爱的东西。”
“那如果让你每天都吃鱼鲊,你还会想吃吗?”
“会腻,对吧?”没等唐晓棠回答,谢识抢先说道。
唐晓棠不解其义,“这是当然的啦,再好吃天天吃也会腻的。”
她若有所思道:“所以明府你的意思是,一旦新鲜劲过去,厌倦了,人就会变心是吗?”
如果所谓的喜欢是这样一种容易腻的东西,她还不如不嫁人。
“我还没说完。如果从今天起,你再也不能喝到水,你会怎样?”
“会死。”唐晓棠脱口而出,“而且我每天都要喝水,不会腻!”
谢识问她:“如果是你,你现在会选择哪种人?”
“会把我当成水的那种?”她有些犹豫,“可感觉也不太想选他。”
“为什么?”
“因为水又没味道又寡淡,如果有别的好吃的出现,肯定会被吸引走的。”她回答。
怎么选都不好,还是干脆不要嫁人算了。
谢识微微笑了,“可我觉得,晓棠还有另一种选择。”
“什么?”
“不管是鱼鲊还是水,都是将选择权交到了别人手中,自己只能被动的等待。”他道,“那为什么不做拥有选择权的那个人?”
人心只有一颗,但欲|望却是无穷尽的。用一辈子去赌一个人会不会变心,不划算。
“我做选择,对了,我也能做选择。”唐晓棠突然恍然大悟一般,眼神亮亮的看着谢识,“谢谢明府!”
果然,谢明府学识渊博,看问题就是比她这种没文化的粗人看得透彻,待她就像哥哥一般有耐心。唐晓棠心里不由得又在心里给谢识说了无数声“谢明府真是大好人”。
***
江宁县衙地方不大,除了大牢那一块儿方嬅嫌脏乱没去,其他地方她都逛了个遍。
本想溜进谢识书房中找书看看打发时间,结果谢识人无聊,看的书也无趣得紧。满墙满架的书,连个话本都没有。
手中的尚书看得她眼睛疼,墨印的方块字横竖进不了她心里去。方嬅干脆将书一合,冲门外道:“晋修,我让你打听的地方你找到没有?”
片刻后的静默,门外人进来,“找到了,但是——”
方嬅喜上眉梢,“找到了干嘛不早说,我这就去换衣服,你带路。”
晋修眼中有片刻的犹豫,但很快便隐了下去。
他不能质疑方嬅的命令。
出门正好遇见了唐晓棠,她眼里闪烁着狡黠,“晓棠,带你去个好地方,敢不敢去?”
“什么地方?”唐晓棠疑惑。
方嬅笑得高深莫测,“问那么多,你怎么那么胆小啊?”
论起胆子,唐晓棠这辈子就觉得自己没输过,当即拍了胸脯应下,扬起一张小脸,不屑地说:“我才不怕!”。
晋修看着这好骗的傻姑娘,无奈地摇头。
……
“阿嬅,我们到底是要去哪里,干嘛穿成这样?”
方嬅不知从哪里弄来两套男子衣衫,二人换上后,头上再带上黑纱幞头,活脱脱就是两位俊俏的小郎君。
她刻意压低了声线,有些喑哑:“为兄自然是要带你去见见世面。从现在起你就给我记住,我和你都是男人,一会儿你敢露馅就死定了!”
见她那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唐晓棠似懂非懂地点头,压着嗓子说:“你觉得这样的声音像不像?”她本来的声音比较清脆,此时听上去便是清越的少年声音。
方嬅勉强回她:“还不错吧。晋修,带路。”
沿着望江街一路往西,来往的人越来越多,两旁的阁楼上挂着红色的灯笼与飘带,远远便听到女子的嬉笑声,以及醉人的酒香味。
越往里走,唐晓棠便看见阁楼上倚着不少轻纱藕臂的美艳女子,一个个都穿得单薄,大面积露出的肌肤让她微微羞了脸。
晋修的脚步最后停在其中最精致华美的楼下,门上的匾额用金粉书写着三个大字——醉生楼。
见来了新客,招待娘子挥着锦帕出门。她模样四十上下,在醉生楼待了快二十年,眼皮子上下一眨便能辨认出方嬅与唐晓棠的女子身份。她面上仍是笑盈盈的,余光打量他们三人的衣着打扮,都是上好的面料,款式在渝州城也少见。
哟,是贵客呢。
之前听说过大户人家的有些贵女会女扮男装跑来烟花之地开开眼界,今个看来被她遇着了。
招待娘子脸上的笑更大了几分,“三位郎君有些脸生,第一次来?”只要有钱赚,她才不计较客人是男是女呢。
方嬅这一路上大致看了看,与长安的附庸风雅不同,江宁县的青楼也与此地的天气一般火热得多,先不论这些衣着清凉的小娘子,光是空气中混着的这股酒香,就够吸引人的了。
“你家的酒不错。”她说道。
招待娘子啧啧赞道:“郎君可真厉害,我们家的酒可是一绝!奴家要不去给您几位打一壶来?”
方嬅点头,对晋修吩咐道:“眼光还不错,你先回去等我吧,绝对不能告诉阿识哥哥。”
晋修皱眉:“万一——”
方嬅不耐烦地挥挥手,“怕什么万一,不还有晓棠在吗?有几人能打得过她呀?”
唐晓棠从没来过这种地方,见什么都觉得好奇极了。她自以为没人发现地偷偷瞄楼上斜倚栏杆的女子:穿得真少,她会不会冷呀?
感觉到了注视,女子的视线落到她身上,雪肤朱唇,懒懒勾起一个笑。
唐晓棠匆忙地别开眼。哎呀,好像有点害羞!
方嬅拉她回神,“好了,收起你这没见识的模样!一会儿进去了可不准这样,丢人。”
嘴上说着嫌弃,她还是拉着唐晓棠,跟着招待娘子上二楼,进了雅间。
“二位郎君稍等,奴这就去打酒来。”招待娘子施礼退下,掩上门扉。
待她走了,唐晓棠终于有机会问方嬅:“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方嬅瞥她眼,“青楼啊。”
“!”唐晓棠惊呆了,这种地方她一直只在话本里看过,可从没想过有天能亲身体验。
方嬅看她神情,笑她,“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害怕?”
从来自江宁县第一天起,她便差晋修四处去打探本地最好的青楼是哪家。在长安时,因为父母派人盯得紧,她从没真正来过这种地方,心里好奇得跟猫抓的一样。
这次可总算有机会来见识下了。
她面上嘲笑着唐晓棠,暗地里轻轻松了一直紧攥着的拳头,挑桌上洗好的樱桃吃。
唐晓棠思索了片刻,也露出有些狡黠的笑,“不怕,就是第一次来,有些惊讶。”
方嬅表示理解地点头,“等什么时候你去了长安,我带你去见识长安的花楼,那可还要气派得多!”
……
却说招待娘子出了门,招来几位姑娘,“楼上雅间里来了两位清客,就你们几个去陪着吧。”
所谓清客,便是只来喝酒聊天的客人,因着醉香楼的酒极好,这样的客人不算少,姑娘们也爱接这种轻松的客人。
几个姑娘互相看看,问她:“姐姐,二位郎君长得可好?”
招待娘子笑道:“俊着呢。要不是我年纪大了,才不便宜你们几个小丫头。”
几人笑闹一阵,招待娘子打好了酒,“行了快进去吧,别让郎君等急了。”
唐晓棠望了眼门,“怎么去了那么久?”
刚说完,一只纤纤素手便推开门,紧接着进来几位轻纱薄衫的美艳女子,唐晓棠眼尖地发现,刚刚在楼上冲自己笑的娘子也在里面。
见人逐渐靠过来,她有些紧张地拉了拉方嬅的衣袖,“阿嬅,你叫的人?”
方嬅也是意外得很,她没有吩咐叫姑娘陪酒呀?
但她想着决不能在唐晓棠面前露怯,强装镇定,“怕什么,反正咱俩也做不了什么。”
做不了什么?
唐晓棠还没想明白能做什么,一阵香风便扑鼻而来,柔软的身体轻倚在她肩上,声音慵懒而娇媚,“郎君果真俊俏得紧,奴家好生欢喜。”正是唐晓棠眼熟的那位娘子,名叫青鸾。
方嬅身边也坐了位娘子,凑近她的脸瞧了瞧,“哟,这位郎君的皮肤比奴家还要嫩,平日里是怎么保养的?”
这场面方嬅和唐晓棠哪里见过?迷瞪瞪对视一眼,脑子飘飘然。
嘿嘿,好像……感觉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