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御连夜回宮,宣旨将有关官员都召集进宮。
陈世安死的突然,所有事情也都将变成死无对证,三司此时正乱成了一锅粥,一切都需要快,快刀斩乱麻,不给余下的人反应时间。
天色正是深夜,延福宫内却是灯火通明,陈雪将三司一干官员带入内殿,又将伺候的宫女太监遣散出去。
自陈世安自尽后,这些官员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大抵知道会面临盘查,毕竟灵隐寺出现了这么大一笔钱,三司里的谁能脱得了干系?
户部尚书李唯首当其冲走在前头,他身后还跟着两位侍郎——赵光之和王楚,所有的度支,金部,仓部全都一脸神色惶恐。
内殿里,苏御正坐在桌案前,纤细手指握着狼毫笔在宣纸上轻轻滑动,神色平静。
众人行完礼便规矩的跪好,只有李唯胆子稍大一些,他背靠着陈世安,便等于有着宗室倚靠,如今虽然东窗事发,但陈世安已死,所有事都可以推给死人,只要这盆脏水扣不到他头上,这何愁不是一个升官发财的好机会?
李唯越想心里越激动,大着胆子出声问:“不知陛下深夜叫臣等前来,有何吩咐?”
苏御手底的笔尖微微一顿,陈雪已呵斥道:“大胆!李尚书懂不懂规矩?”
李唯在职多年,为人圆滑老辣,平生最看不起阉人,冷哼两声道:“陈公公不过是个大内总管,有什么资格呵斥本官?”
“你!”
“别吵了,”苏御掀起眼皮,冷淡视线直直看向李唯,后者竟从内心感到一阵心悸,他以前明明记得皇帝是个温吞性子,耳根软,怎么现在看起来颇有些色厉内荏。
跪在地上的官员不敢起身,余光只看到一缎冷白的雪袍落入视线,精美至极的金绣鞋。
“孤闲来无事,作了一副画,想请诸卿品鉴一番。”
众人闻言微微愣住,随即,精致至极的画卷已经在眼前铺开。
苏御早年在现代社会学过绘画,普通水墨也画的颇有成色,洁白宣纸上赫然是一片宽阔田地,阳光下长满茂盛的庄稼,丰收富足。
顺着画的线条看下去,却见那田地里出现了一只硕大的田鼠。这只田鼠正鬼鬼祟祟啃食着庄稼,肥头大耳的模样加上圆滚滚的肚子看上去甚为丑陋。那田鼠贪婪得糟蹋了大半个庄稼地,肚子也越吃越大,却始终不肯停下。画面的最后,田鼠竟撑破了肚子,鲜血流淌一地,死相十分惨烈。
苏御淡淡说道:“诸卿觉得,孤画的如何?”
这幅画描摹简单,但其中的寓意却让在场各位心惊胆颤,李唯本来已经准备周全,只等苏御问话便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可偏偏陛下什么都不问,现在还拿出了这么一副画,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饶是他心态一向沉稳,此时后背也出了一身冷汗。
这其中害怕的最厉害的便是赵光之,他是门户子弟出生,亲娘死的早,自小不受宠使得他性格唯唯诺诺,肚子里也没有几两墨水,朝廷官税风起时才倾家荡产买了个侍郎之位,这两年虽然也没少中饱私囊,胆子却一如既往的小。
赵光之满头大汗的低着头,肩膀也怕的微微耸动,苏御冷淡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时,吓得打了个激灵。
“赵光之,头抬起来。”
苏御斜了他一眼,暖色宫灯下,侧脸蓦地落了层阴影,溺在黑暗里的轮廓依然美的惊心动魄。
赵光之仿佛看呆了一瞬,那微眯的双眼倒和画里的田鼠有些相似,“陛下……”
苏御垂着眼,“赵卿在位多少年了?”
赵光之回道:“两年有余。”
苏御的语气漫不经心:“赵卿真是为国尽瘁。”
众人只觉这话仿佛说的别有深意,李唯飞快的转动着脑子,还没接话时已听见旁边的赵光之回道:“为国为民,这是下官的本份。”
“好一个本份。”
谁都没反应过来时,训练有素的金吾卫像是凭空冒出,抓起赵光之的后颈就猛朝在地砸去,磕出好几个响头。
“这是在干什么?”
“居然是金吾卫!金吾卫怎么出来了?”
眨眼间众人已被围堵起来,官员们慌张的大声喊问,李唯眉目几变,“陛下,您此举何意?!”
赵光之被地板磕的头晕眼花,额角已经肿起大包,他没想到陛下会突然发难,正想开口喊冤,苏御的下一句话却堵得他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赵卿,罗玉楼也是你的本份吗?”
众人皆是一怔,赵光之直接吓得瘫坐在了地上。
三司里不光是陈世安和李唯是老狐狸,尾巴藏得深,底下的人也个个不简单,都不是干净的。苏御不想花时间去查,也懒得去磨,他要快刀斩乱麻,这些人都是一根藤上的蚂蚱,面和心不合,只要拿一个开了刀,剩下的便简单了。
赵光之被苏御的话吓得三魂失了七魄,那罗玉楼明面上是生意铺子,私底下却是官员洗黑钱的地方,这么久了隐藏也极好,陛下怎会知道?
这当然得夸陈世安有记账册的好习惯。
虽然那账册最后落到了傅吟霄手里,但苏御的记忆力超群,只是翻看一遍,便察觉出那些钱的流向,都与一个叫罗玉楼的地方有关。
李唯神色几变,却见赵广之那蠢货吓得一句话也不会说了,他刚想开口帮忙,苏御已将目光落到他身上,“怎么?李尚书也知道这罗玉楼?”
李唯连忙垂目,“微臣不知。”
苏御冷哼一声:“大庆国制,为官不能从商,罗玉楼的老板明面上是别人,私下却是挂羊头卖狗肉,赵光之你知不知道,就这一条,孤就可以诛你九族!”
大概是那句诛九族终于把赵光之吓得回神,他惊慌的连番喊道:“陛下!微臣冤枉,微臣真的冤枉!那罗玉楼和微臣没有半分关系啊……”
苏御冷声道:“知道你会喊冤,孤回宫前已先派人将罗玉楼里的人收押大理寺,结果还未用刑,这些人就全都招了。陈雪,将罗玉楼的账本拿来李侍郎看看,一桩桩一件件的都是假账,你还敢喊冤?”
陈雪将账本扔到瘫坐如一滩烂泥的赵光之身上,后者脸色更加青白,他余光瞥到了李唯的背影,立刻喊道:“李尚书,李尚书您救救我!您帮我向陛下解释两句啊!”
李唯沉默不语,早在废除官税风波时陈世安便打过招呼,让这群人收敛一些,把之前的事处理干净,是这些蠢货太贪婪,居然还敢留着罗玉楼。
蠢货要找死,与他何干?这时候谁沾上赵光之都要倒霉。
苏御语气淡淡:“赵侍郎在位两年有余,想必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一时半会还说不清楚,将他带去大理寺,慢慢审。”
大理寺是什么地方?
吃人不吐骨头的人间炼狱,一旦进去就算能出来也要脱层皮。
金吾卫上来拖人时,赵光之是彻底吓傻了,连忙用力抱住苏御的腿,“陛下,陛下我是冤枉的,我真是冤枉的……陛下开恩啊!”
苏御抬手,金吾卫便停下动作退到旁边,“还在喊冤?也罢,你跟孤说说是怎么个冤法?难不成是受人指使?”
赵光之下意识就转头去看李唯,却见对方避开了他的目光,其他官员也沉默着,一副不认识他的模样,昔日大家一起把酒言欢的景象仿佛是他的美梦。
苏御:“若真是如此,便大胆言说,孤为你做主。”
赵光之不敢说,李唯的手段他可是见识过的,若真是把李唯捅出来,一家老小可就没得活了,可他不说,一家老小就能活吗?
他尚在出神,那边的李唯见他神情有所松动,连忙道:“陛下,还是将赵侍郎带去大理寺审问吧。”
大理寺。
他不要进大理寺!
陈世安一出事便自尽而死,他进了大理寺不知还会有多少人要他的命,下场会不会和陈世安一样?
苏御彻底没了耐心,“既不说,便不必说了,押去大理寺吧。”
“陛下……我说,我说,我要检举,我要举报!”
赵光之本就胆小,此刻已经被逼到了绝境,李唯不仁他不义,凭什么他要去大理寺?这些人却能独善其身,谁都别想好过!他激动的指着李唯道:“微臣做的这些事,都是陈世安和李唯指使的,你,你们,在场这些人都有份!”
这蠢货!
陛下摆明了是想套话还能上当,李唯怒道:“胡说八道!那罗玉楼本官闻所未闻,怎会与我有关?赵侍郎不要血口喷人!”
“怎么没有关系!当初分钱时次次都是李尚书拿大头,现在出事就不认账了吗?”
赵光之现在是狗急跳墙,一心想着把责任都推到别人头上,也不理李唯喷火般的眼神,一股脑的说出好些内幕,听得众官员脸色发青。
苏御倒是笑了:“原来赵卿有这么多想说的,既如此也不必着急去大理寺,就在这儿说,好好说,孤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陈雪拿笔给赵卿记下来。”
“奴才早就准备好了。”陈雪笑眯眯道。
李唯气的咬牙,赵光之入了大理寺他尚且可以利用宗室势力,将人神不知的在牢里弄死,可苏御要亲自审问就麻烦了!
“陛下,您不能听信赵光之的一面之词。”
众官员也纷纷附和道:“赵光之现在已经疯了,他说的话不可信啊陛下!”
苏御垂着视线,吹了吹碗盏里的茶,“孤不喜欢听废话,你们心里清楚孤想听什么,孤只给你们一次戴罪立功的坦白机会,若谁敢撒谎,立斩不赦。”
在场有不少的户部小官员,他们常年被陈世安等人压迫,钱没贪到几个,黑心事倒是做了不少,听到苏御如此说都有所松动,纷纷转了风向互相吵着要举报。整个内殿顿时吵吵嚷嚷,乱成了一锅粥,若不是金吾卫还在怕是要当场打起来。
苏御姿态淡然的喝着茶,耳边听着他们狗咬狗,倒是没费多大劲,便把三司这些年的肮脏事听了个透彻。
李唯彻底傻了,他千算万算,没想到底下的人集体倒戈,他现在是千夫所指,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难逃一劫了。
一直闹到天都快亮了,苏御从桌案前起身,吩咐陈雪道:“孤乏了,陈雪把他们说的话都记下,交由慎刑司慢慢审。”
陈雪正和几个赶来的刑部官员凑在一起记案,忙的昏头转向还是抽空回道:“陛下快回去休息吧,这里有老奴看着呢。”
走出门时,苏御朝李唯的方向淡淡瞥了一眼,撞上他灰败的眼神,弯了弯冷淡漂亮的眉眼。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苏御此时尚且势薄,那能真把三司全部肃清,今日唱的这出大戏,不过就是针对李唯。寻个名正言顺收拾户部的理由,陈世安和李唯倒台,三司和户部群龙无首,这钱袋子自然尽在他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