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那锅冷鸡汤里,是剁碎的鸡块、和剥了皮的水煮蛋。
如今顾青奚一股脑倒出来,老太君顿时被淋了个透心凉,头发上、脸上粘着鸡肉,瞧起来狼狈极了。
整个院子的下人们都震惊的看着,拼了命降低存在感,不敢吱声。
“咳咳咳咳!毒妇,你好大的胆子!”
老太君被那颗鸡蛋差点噎死过去。
好不容易缓过来,她扭曲着一张脸厉声道:“靖康!你就亲眼看着这毒妇欺辱你老子娘吗?赶紧休妻,休了他,把芳菲迎进门!”
林靖康冲过来,一边命人给老太君擦拭,同时转身怒斥顾青奚:“你疯了吗?老太君怎么说也是你母……”
他怎么都想不到,顾青奚竟然敢当着自己的面,对老太君下手!
“够了,林靖康,收起你这套虚伪的说辞。先前我说过,你我夫妻本为一体,是以哪怕你给我戴了顶绿帽,我也咬牙帮你善后,收拾你和温芳菲的烂摊子。”
青奚打断他的话,寒声道:“可你们是怎么报答我的呢?温芳菲转眼搭上了徐贵妃,赐封县主给你做平妻,还要置我于死地。老太君有了县主做儿媳妇,便翻脸来拿捏我,你们承恩侯府上下,可还有半点良心?”
这番话信息量过于惊人,林靖康直接被砸蒙了。
他今日一直冒雨在外寻找温芳菲,尚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闻言惊疑不定道:“芳菲她……赐封了县主?”
顾青奚冷笑一声,没有作答。
倒是院子里、跪倒在凝霜身侧的秋露哭诉道:“好叫侯爷知道,今日下午,夫人被贵妃娘娘唤去了三皇子府罚站,淋了一下午的雨。我与夫人刚回府,便瞧见老太君在杖责凝霜,还命厨房熬了一锅公鸡蛋汤,逼夫人喝下去。”
“好啊,好啊!贵妃娘娘就该严惩你这毒妇!仅仅是淋雨罚站,还真是便宜了你。”
秋露带着哭腔的话说完,就见老太君笑的一脸畅快:“等来日芳菲县主进门,定要将你这猖狂的女人彻底收拾服帖,让你从承恩侯府滚出去!下不了蛋的野山鸡,也配做我儿媳妇?”
这话可真是恶毒又难听。
饶是林靖康这会儿怜惜老太君被泼了鸡汤,也被自己老子娘一番话说的脸色一沉。
他提高声音说道:“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这段时间,承恩侯府备受风言风语,都是顾青奚在默默撑着这个家。
林靖康心里,是很感激这位发妻的。
大概这就是……患难见真情?
“侯爷,老太君说的难道不对吗?顾青奚这毒妇,本就不配做侯夫人。”
一旁的柳妈妈狞声道:“您与芳菲县主情投意合,是这毒妇从中作梗,才坏了你们的好事。如今有贵妃出面帮衬,您何须顾及别的,就算不休了她,也要好生折辱她一番,以解心头之恨啊!”
按理说,听到温芳菲被赐封县主,还要指给自己做平妻,林靖康应该是开心的。
可现在看着老太君和林妈妈对顾青奚的态度,他只觉得羞愧难当,又有些愤怒。
顾青奚并不是毒妇。
与之截然相反,这个女人不仅貌美,而且一颗心还全都扑在他这里。
最近林靖康甚至在想,等娶了温芳菲进门以后,和顾青奚三人一起好好过日子……
“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青奚寒着一张脸看向林靖康,漂亮的眸子隐隐发红,里面满是讽刺与失望:“我一颗真心待你,结果换来的是什么呢?”
“我……”
不知为何,被这双眼睛盯着,林靖康觉得有些心慌。
一时间他竟分不清自己对她是愧疚,还是别的情绪。
“侯爷,您还不赶紧教训她!顾青奚胆大包天,她竟然敢朝老太君身上泼鸡汤……”
柳妈妈在旁边尖声催促。
青奚脸色沉下来,反手一耳光便抽在柳妈妈那张老脸上。
啪!
柳妈妈本就断了条腿,如今被抽了一耳光,连缓冲的余力都没有,就这么直接从台阶上滚落到院子里,摔得七晕八素。
“顾青奚!你可真是反了天了!”
老太君见状怒极,尖声呵斥道:“靖康,快命人拿下这毒妇,狠狠的掌她的嘴。”
然而,林靖康自始至终都没开口。
老太君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一瞬间心就凉了半截。
她不明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儿子就不跟她一条心了。
“让老太君失望了,媳妇这张脸,今日您怕是打不得了。”
青奚冲她森然一笑,然后在众人震惊的注视下,一脚踹翻了老太君身边的火炉盆。
火盆里的木炭从台阶上滚下去,冒着熊熊火光。
“秋露,且去打盆水来,浇到那木炭上去。”
在满院子下人,以及柳妈妈惊恐的注视中,就见侯夫人一甩长袖,笑的凉薄又漠然:“免得待会儿柳妈妈跪上去的时候,烫伤了身子。”
秋露抹干净眼泪,依言去打了盆水,泼到那烧的火红的木炭上。
滋啦!
凉水浇上去的那一刻,木炭顿时冒出浓重的白烟。
这上等的细木炭,烧得正旺的时候被浇上水,一时间没有熄灭,反而被激起了火气,看起来猩红的骇人。
柳妈妈惊恐的摇头,哆嗦着身子往后退:“不,老太君救命啊!”
可这会儿,谁也救不了她!
管家陈贤招呼两个小厮上前架起柳妈妈,愣是给她双腿按到了那冒着白烟的炭火上!
“啊啊啊啊啊!”
柳妈妈凄厉的惨叫声,混合着一股淡淡的、被烧焦的肉味儿,在院子里弥漫开来。
那味道,闻着让人直犯恶心。
秋露凝霜就这么看着,姐妹俩都红了眼睛。
这是夫人在给她们出气呢。
虽然顾青奚一句话未曾明说,但任谁都能明白她想要传递出来的意思。
敢动我的人,这便是下场!
众人瞧着柳妈妈被烫到扭曲不停挣扎的悲惨模样,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手足冰凉。
老太君这辈子估计都没见识过这等惩罚人的酷刑,瘫倒在太师椅里早就忘记了愤怒,一张老脸上满是惊恐。
眼睁睁看着柳妈妈被烫的昏死过去,老太君哆嗦着手指着顾青奚,最后愣是一句话也没敢说。
这一次,她是真的被震慑住了!
顾青奚伸出手来。
老太君吓得整个人险些从太师椅上跳起来,惨叫道:“靖康救我!”
她以为青奚要动手。
然而并不是。
顾青奚将手伸进老太君的衣襟里,取出两块对牌,朝她嘲讽一笑:“老太君莫怕,媳妇只是取回自己的东西而已。”
“陈管家,速去找京城里最好的郎中,或者干脆去太医署找人。”
将一半对牌交给陈贤,青奚说道:“不管花多少银钱,你去开了库房取,务必要尽快医治好凝霜。”
陈贤迅速领命而去。
青奚又差人将凝霜抬起来,和秋露一起在众人的注视中离开。
自始至终,整个院子里的小厮丫鬟们连呼吸都在尽力压低着。
单看着柳妈妈那惨状,谁还敢造次?
林靖康看着顾青奚离开,想要跟上去说句软话,但最终也没迈开脚。
等青奚走后许久,老太君这才敢发出声,坐在太师椅里呜咽哭泣……
想来往后午夜梦回的时候,今日柳妈妈的惨状,绝对会成为老太君挥之不去的噩梦。
而她怕是也再也没心思跟顾青奚斗法了。
这个狠毒的女人,惹不起啊。
-
这晚过后,老太君的后院锁了起来,只留下几个丫鬟小厮伺候,其余人全被遣散了。
令人侧目的是,这并非顾青奚的安排,而是老太君自己要求的。
至于柳妈妈,则是被送去了官府。
温芳菲赐封县主的圣旨到底是下来了,满京城传的沸沸扬扬。
甚至还有传闻说,芳菲县主即将下嫁给承恩侯做平妻。
只不过这个时候人们尚且不太相信,因为侯夫人的父亲、骠骑大将军顾川,终于班师回朝了。
那日皇帝因身体原因未曾现身,但满朝文武百官自发前来相迎,那阵仗,好不热闹。
没有人知道的是,徐贵妃搀扶着垂垂老矣的皇帝,悄悄来到了城门楼一角。
在城门前看着顾川回京的风光一幕,她故意说道:“皇上,顾将军可真够厉害呢,文武百官簇拥,百姓也爱戴他。”
这皇帝啊,向来活的越老越怕死,舍不得江山社稷,所以就越来越昏庸。
老皇帝眯眼看着前方那长长的凯旋队伍,冷笑一声,并未接话。
徐贵妃勾了勾唇角。
接下来,等太子和顾川一同骑马走过长街的时候,她会安排几个路过的孩童,在皇帝能瞧见的地方玩耍嬉闹。
孩子们看着队伍前的两人指指点点。
“那穿着明黄色长袍的是谁,好生威风?”
“笨,明黄是天家颜色,那肯定是皇帝!”
“那皇帝身边骑着马,身穿铠甲的又是谁?”
“那是保护皇帝的将军!”
小孩子不懂事,指着太子梁珏说他是皇帝。
就这么简单的一幕,听得老皇帝彻底震怒,认定顾川与太子要谋反,最终抄了顾家满门。
想起那日在三皇子府,顾青奚的嚣张姿态,和那张妍丽逼人的脸,徐贵妃心里舒坦极了。
这笑到最后的,指不定是谁呢。
然而,这时候就见前方长长的队伍一阵人仰马翻,然后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骠骑大将军顾川、携他的儿子、妻子三人三骑,快马加鞭单独离开。
皇帝奇道:“这是怎么了?”
没一会儿便传来消息,说是承恩侯夫妻俩吵架了,险些在侯府里打起来。
顾川将军心系爱女,丢下百官直接杀去了承恩侯府。
“这老东西,脾气还是这样暴躁。”
老皇帝便笑了,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看来朕把芳菲县主配给承恩侯,到底是给顾川添了堵。”
瞧见顾川不开心,老皇帝便开心了。
方才那点不快,也早就烟消云散。
唯有徐贵妃脸色阴沉。
好一个顾青奚,又破坏了她的计划!
大将军赶去救女儿,太子又因身体抱恙在家养病,徐贵妃一石二鸟的毒计就此黄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那几个被她安排好的孩童,已经被太子的人暗中控制,套出了话。
梁珏这才明白,原来今日徐贵妃又为他精心准备了一场杀局。
只是这场杀局,被承恩侯府的顾青奚四两拨千斤,巧妙化解了去。
“好险。”
太子府邸里,那贴身小太监再次感慨顾青奚:“殿下,这位承恩侯夫人可真够厉害的,虽说身居后宅,却眼光毒辣心思敏锐,颇有种,有种……”
有种什么呢?小太监学识不够,形容不上来。
太子回想到顾青奚那张艳光逼人脸,沉默片刻后,轻笑道:“有种洞悉天下事,尽在掌握中的优雅从容。”
有些人,虽说只见过两次,但却令人印象深刻。
“对对,就是这么个意思。”
小太监附和完,又红着眼恨声道:“殿下,徐贵妃近些年不停对您出手,您多次身陷杀局。到现在,还准备退让吗?”
谁想总无端被动受陷呢?若非他这跛脚,堂堂太子殿下,何须将徐贵妃放在眼里!
梁珏眼睛里浮现出一抹痛苦。
这时候,他无端想起那日顾青奚说过的几句话。
女人的声音清脆懒散,却带着一股张扬的劲道。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
“臣妇只是不忍心看到一国储君,栋梁之才身陷后宅腌臜淤泥里,就此断送了大好前途……”
一国储君、栋梁之才。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对身边人的安慰、劝谏向来听不进去。
但来自陌生人的简单善意,却能深受触动。
尤其是这位陌生人,还如此让人见之难忘。
今日这场杀局,不仅针对了太子梁珏,还险些将顾家算计进去。
或许就算不为自己,为了身边人,也不能再退让了。
有些事情,进可生,退则死。
那一晚,梁珏什么都没做,在太子府的院落里吹了一夜的冷风,喝了一晚上的酒。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腰身佩戴着一柄自从跛脚后,再也没有佩戴过的长剑。
-
再说回骠骑大将军顾川。
他携夫人陶宁、儿子顾青厓三人一起,来到了承恩侯府门外。
三人周身都是煞气,又来的风风火火,立刻引起了大街上诸多人驻足围观。
“爹,娘,我们赶紧去叫门。”
一身戎装,模样剑眉星目的顾青厓着急道:“林靖康这个狗东西,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敢和妹妹吵架。”
然而顾将军却没理会焦急的儿子,勒着骏马往后退了些距离。
这时候,就见将军夫人陶宁撇撇嘴,沉着脸从马身后掏出两柄巨锤,利落翻身下马,然后对着眼前那座承恩侯府的大门狠狠将巨锤砸了出去!
砰!砰!
两柄巨锤砸下,承恩侯府的闸门被轰然砸开,与此同时还伴着将军夫人中气十足的怒斥声:
“林靖康,你丈母娘来了,还不赶紧死出来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