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沅将军这番话听得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惊。
当然,所有人中并不包括皇帝陛下和他右侧那位。
慕裎姑且不提,他原本就是被廉溪琢使计谋诱来看戏的。
小舅舅手法算不上高明,不过是找几个好八卦的人在池清宫周围聊聊天儿,把这次西川国君带了位公主的消息透露给他的贴身小侍从而已。
风旸知晓等于唤月知晓,唤月知晓等于阖宫上下的小太监们都知晓。
那么太子殿下势必会耳闻。
用会不会吃醋来检验心里是否在意着某人,是绝对立竿见影的小妙招。
而国君大人没为这场贸然出头意外,是因为他早就对凌沅有所怀疑了。
从凌沅带领五千骑兵,一路连蹦带跳滚进西川在河套设下的埋伏开始。
今儿这事解决起来说简单也简单。
给哈可撒擎甩个冷脸子就行,不用对他的挑衅做任何回应。
哈可撒擎不傻,能在诸个野心勃勃的兄弟中一举夺得皇位的人,怎么可能半点城府都没有。
他既然敢做,自然留了保全自身的后手。
明面上他出言找茬是为了在蔺衡面前拿拿腕儿,提醒一下南憧国君,想吞掉淮北,还得靠西川军做踏脚石。
真正意图多半是为着让人留下温泽公主。
倘若蔺衡当作无事发生不予理睬,哈可撒擎自觉无趣,便也不会再强提进献公主一事。
偏偏中途杀出个铁头憨。
凌沅看似是一心为国,不甘忍受这份闲气才拍桌叫嚣的。
此举却恰恰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将蔺衡摆到了不得不表态的处境。
他不出这个头则已,一旦出了这个头,无疑是暴露他和哈可撒擎私交甚密的事实。
蔺衡不由在心里冷笑。
按皇帝陛下以往的脾气,这会儿凌沅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他连哈可撒擎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对区区一个小将,何来的宽宏容忍。
但今日不是处决奸佞的好时候。
今日慕裎也在。
慕裎在,是蔺衡最大的顾忌。
他不想让人触及到血污与肮脏,哪怕知道太子殿下在淮北已然见识过不少。
可他至少得保证在慕裎面前,那些暴戾残忍的传言,仅仅只是口头上的形容词。
然而哈可撒擎比蔺衡觉得的还要愚蠢。
他见凌沅拍桌质问,忙也跟着挺直腰板冷笑道:“陛下待附属国一向有礼,绝不做那些仗势欺人、刻意羞辱之事,怎得允许大将公然污蔑附属国的忠诚?”
前有凌沅疯狂给台阶,后有西川国君就势顺坡下。
看来私交甚密都不足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了,用沆瀣一气才更为恰当罢。
蔺衡目如寒刃,逐一扫过堂下对峙着的二人,淡淡道:“凌沅将军心系社稷,言语上有些冒犯也是人之常情,西川国君大可不必介怀。”
他嗓音很轻,甚至隐隐带着笑意。
只是话里的劝和意味很重,同样,威慑意味也很重。
成功接收到陛下不满这个信息的凌沅愤愤坐下,但另一边的西川国君却还不打算就此善罢甘休。
哈可撒擎短暂顿住后,一反之前咄咄逼人的架势。抬手拱身,神色急转为谦卑。
“陛下对爱将宽容大度,臣内心实感钦佩。凌将军这番提醒让臣也意识到此次排演的剧目属实不妥,为表歉意,臣斗胆求恩。将公主献给陛下,以全您体恤顾怜之情”
鬼扯,你本来就准备把公主留在南憧。
蔺衡闻言不漏痕迹的嗤笑,心里暗忖。
哈可撒擎顿了顿,又说:“若陛下不肯接受公主,那就是真怪罪于西川了。”
宽容大度的高帽子一带,再谦卑有节的一劝,换做旁的皇帝少不得要松口答应。
可南憧的皇帝陛下是蔺衡啊。
狠起来连心上人的娘家都敢打的主儿。
言官们在廉大学士的带头下,发出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其中心论点无一例外不是在唏嘘,西川国君对上头那位的行事风格,还真是不太了解呢。
蔺衡微微眯眼,面上似笑非笑。
正当朝臣们屏住呼吸,预备接受皇帝陛下对哈可撒擎发难的时候。蔺衡却将笑意荡开,温声道:“既如此,公主便入席就坐罢。”
入席就坐?
这是.......要留下她的意思?!
大臣们不敢哗然出声,惊异无比的相互对望半晌,最后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太子殿下。
慕裎:“...............”你们这些看正宫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温泽公主谢过礼后领命坐下,她面上一派淡然大方,倒没有多少承奉君王的羞怯或卑屈。
席间又响起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
不同于先前纯粹是旁观者的态度,此时每个人都揣着心事,一时除却乐响再无闲谈声。
蔺衡抿了口醇酒,似乎觉着味道不够浓。探手想去取太子殿下桌几上的小壶,意料内的遭到了拒绝。
“本太子面前有的,她面前也有,陛下不妨移动尊驾,滚去那边喝罢。”
慕裎目不斜视盯着乐女拨弄琵琶,连余光都懒得分给这个万恶的狗皇帝。
He~tui!
亏他一听说西川国君带了位公主,就忙不迭从池清宫赶来宣示主权(划掉!)了呢。
还特意穿了身八百年都没碰过的衣裳。
为的就是蔺衡能多看自己两眼,少往人姑娘边上撇。
这狗皇帝倒好,盯着温泽公主舞剑,连眼珠子都不带转的。
这会儿人前尚且体贴赐坐,人后怕是要赐后宫凤印也未可知。
本太子都没拿到凤印呢!凭什么让她捷足先登!
慕裎一怒。
...............怒完立马就蔫了。
他作甚要对蔺衡的帝后凤印那么上心?
太子殿下莫名脑补出自个儿穿着迤地榴皱长裙的模样,顿感后背一阵恶寒。
呸呸呸!谁要当他的帝后啦!
就算........就算真那啥的话,堂堂太子殿下,也该是在上面的那个好罢。
蔺衡:反驳是不敢反驳的,只能靠对对对、是是是、太子比皇帝更厉害来维持和平这样子。
国君大人满腹疑惑,不住朝小祖宗变化万千的面庞上偷瞄,唯恐人下一瞬就直接起身,掀桌而去。
“在想什么呢?”蔺衡试探性发问,身子几乎要从主位整个儿挪到右侧方去了。
“凤印........”慕裎喃喃,回神即刻又咬紧唇瓣,恶狠狠的剜他一眼。“干你何事!”
含混不清的字节依然被蔺衡捕捉,皇帝陛下灿然失笑,以手抵唇轻声道。“你想要我的凤印?”
慕裎微笑:“我想要你的狗命。”
“...............”真是凶的很。
蔺衡敛色,坐正些道:“你别恼,我留她是有缘由的。”
“呵。”慕裎冷哼。“是啊,陛下做任何事都有缘由,出兵打淮北是如此,叫我来伺君也是如此。怎么?陛下这是嫌我伺候的不够好,要找个姐妹来一同探讨技艺?”
太子殿下后半句切实沾了怒火,音量随之拔高,话语声就清晰传到就近几位皇室支系的耳中。
廉溪琢无所谓的耸肩,淡定往自家侄儿和侄媳妇方向一睨,随即转头继续和大理寺卿一块摇骰子了。
纪怀尘向来话少,只要不是对皇帝陛下安危有损的事。他都中规中矩的稳坐不动,其他热闹一概坚决不掺和。
但撇开前两位,支系中还有个不容忽视的人物,需得提上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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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裎右侧席位坐着的那位应当说是嫡系,他不是旁人,正是安常王蔺彻,也就是蔺衡的六皇兄。
蔺衡登基后曾对为虎作伥的皇后一党进行清除,孝仁皇后嫡出的两位皇子在反抗中相继丧命。
剩下贵妃贵嫔所出的皇子们见皇位易主,不等蔺衡亲自动手,他们便先开始兵戎相见,手足相残。
原本能顺利长大成人的皇子就不多,今日死一个,明日亡一双的。于是蔺衡登基大典结束,兄弟中小命犹在的就只有个六皇子了。
幸而宫变时蔺彻扎在勾栏里寻欢作乐,禁卫军四处找不着他的人。否则这位六皇子岂能幸免于难,存活至今。
况且蔺彻人如其名,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草包。
王爷的封号给是给了,没有实实在在的封地,对皇位根本构不成威胁。
顾念兄弟情分,三年间蔺衡对他狎妓嫖赌的作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玩归玩,统共不闹出麻烦就各自相安。
蔺衡可以不理会他对旁人胡作非为。
但如果调戏对象换成太子殿下的话..........
做皇帝的那个眸色缓沉,杀心渐动。
慕裎显然对蔺彻的频频搭讪也烦躁透顶,索性偏开身子,用后脑勺划出一道楚河汉界。
安常王喝多了酒,不太灵光的脑瓜子这会儿更是一团浆糊。满眼都是慕裎勾魂夺目的面庞,恨不得立刻扑上去亲近亲近。
他那双肥厚的爪子跃跃欲试,几次想往人肩头搭,均被太子殿下嫌恶瞪回。
碰巧蔺彻就喜欢这劲儿。
他扬起满是横肉的脸,笑得猥琐至极。“皇弟一贯不解风情,殿下无需为他气恼。”
“如今皇弟有了新欢,殿下于其在宫中受冷落,不如本王去讨了你来如何?本王有南憧最好的酒庄,咱们花前月下把酒言欢,岂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