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朝之前,方镜辞总觉得心绪不宁,像是有事?将要发生。他抬手揉了两下眉心,无济于事?,却也聊胜于无。
倒是顾鸿生瞧了他几眼,关切道:“驸马也?可是身体有?所不适?”
方镜辞放下手,微微笑着,“多谢相爷关心,并无大碍。”
顾鸿生不像是闲来无事?搭话,但此时群臣都在等待上?朝,人多眼杂,不便谈话,两人都未曾继续说下去。
俄顷之后,有?内侍喊道:“陛下驾到。”群臣立马熄声,分两列站好。
片刻之后,小皇帝身着五爪龙袍站于汉白玉台阶之上?。
群臣见之,在内侍的高?喝下,行叩拜礼。
自朝堂之上?公然吐血后,这还是赵琦头一次上朝,虽有龙珠遮挡,但仍能瞧出他面色苍白,身形瘦削。往日合身的龙袍也?显出几分空荡之感。
叩拜之后,群臣开始奏禀这几日耽搁下来的政事,小皇帝静静听着,有?决策不定处,也?如同往日一般,询问着顾相与其他朝臣。
虽所言所行与往常无异,但稍显干涩的嗓音意味着,他伤痛未消。
方镜辞知晓其中内幕,但朝中还有?不少?人并不知晓,只以为小皇帝拖着病体前来上朝,对他与往日相比,倒是恭敬不少?。
朝会?有?条不紊进行着,方镜辞却突觉眼皮一跳,继而便听到一声极为耳熟的声音于崇安大殿之上?响彻云霄——
“陛下,请准我带兵前往平遥城!”
声音震和,连小皇帝都不由得微微色变。
立于殿中的方镜辞微微闭了闭眼,心道一句:她还是来了。
随着话音落,安国公主身披轻甲,手提长刀,立于金殿之外,飒爽英姿,豪气蓬发。
禁卫军统领带着一队禁卫跪于安国公主身后,“陛下,臣等无能,未能拦住公主闯宫。”
九重宫闱却无一人能拦住安国公主,饶是先前知晓她善战,此时听闻,众臣也不由得惊恐色变。
尤其是殿中立着的曹国舅,先前被安国公主于朝堂之上?斩断三根手指,已是手下留情,此时见她手中长刀卷刃,又刚好瞥见金殿大柱之上?、至今仍无比清晰的刀痕,不禁腿一软,被身侧人扶了一把,这才没有狼狈倒于地上。
小皇帝坐于龙椅之上?,目光一扫曹国舅,而后才落到安国公主身上,眉心微皱,“好端端的,皇姐为何要前往平遥城?”
他话音刚落,便闻殿外鼓声响彻六声。
大庆城门之处设有传战鼓,倘若战事?起,则击传战鼓。沿着长安大街一路到皇宫,共设置三十六面传战鼓。
而最后一面鼓,则设置在崇安大殿之外。
鼓响六声,则意味着大庆境地,有?人反了。
小皇帝脑子顿时一嗡,蓦然站起,眼睛直直瞧着殿门之外。
而不等殿外传信兵到来,便听到安国公主朗声道:“靖南夜袭平遥,总兵梁克进遇刺,事?态紧急,还望陛下准许我立即前往平遥!”
原先听闻鼓声响起便有?些嘈乱的群臣再次乱了起来。虽说靖南之事?不是没有?预兆,但是突然发生,还是着实令人震惊。
而此时,风尘仆仆的传信兵已经大步进入殿中,急急叩拜便快速禀报道:“陛下,靖南夜袭平遥,梁克进总兵遇死士行刺,虽誓死带伤抵抗,但靖南攻势猛烈,梁总兵……”传信兵说到此处,微顿一下,而后语带哽咽:“不负所托,虽以身殉国,但总算打退靖南军,守住了平遥城。”
此话一说完,长途跋涉的传信兵便一声不吭、脸色煞白倒在地上。
小皇帝急忙令人将他带下去医治。而朝堂之上?再次陷入嘈杂议论之中。
“陛下!靖南王谋反,对我大庆不忠不义?,还请陛下准许我前往靖南,擒下靖南王,平息靖南平遥两地战火!”
嘈杂的金殿因她这一声,顿时安静了下来。
赵琦却并未立即答复。靖南的反叛尚在意料之中,他于金殿之上?吐血,身体有?恙,无论病重与否,大庆上?下都得慌乱一阵。是以靖南抓住这个难得机会反叛,尚在预料之中。
只是如今靖南偷袭平遥,却并未啃下这块骨头,相反,还搭进去不少?死士,想来也是元气大伤。此时放还安国公主军权,只怕如同泥牛入海,一去不复返。
见他迟迟未答复,安国公主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再次朗声道:“平遥如今形势不明,还请陛下今早做出决断,准许我前往平遥!”
赵琦目光游离不定,着实难以做出决断。而后目光一扫殿下众臣,便见往日里一口一个“以和为贵”的主和派,纷纷拢袖低眉,每一个人敢于言语。
他心中不由得怒气渐起。
“陛下,臣认为,决不可准许安国公主前往靖南。”一片静默之中,是方镜辞站出来启奏。
安国公主目光有?如刀锋,落于他身上,他却不理不看,面向皇帝行礼,“总兵梁克进虽然战死,但平遥城未破,可见靖南不过是偷袭得手,想要攻克下平遥城,难之又难。”
“臣认为,此时还未到安国公主出战之时。”
安国公主怒目相视,“什么叫还未到我出战之时?按照方大人的意思,难道只有等到平遥城被攻陷之后,我才能出战么?”
“殿下又怎知平遥城定会?被攻陷?”想来儒雅端庄的方镜辞微冷着脸,沉声问道:“反倒是殿下一心想要前往平遥城,臣是否可以认为,殿下是有何不良居心?”
“我有?何不良居心?”安国公主气急,“不忍心看战火四起,百姓民不聊生,这难道便是我的不良居心?”
方镜辞微冷着脸,“平遥城战事?虽急,但并非不可守,但殿下却匆匆想要前往平遥,不得不让人多想几分。”
他说着,又面向小皇帝,“陛下,平遥战事?一起,理当有?传信兵八百里加急报于朝廷知晓,安国公主如今未执掌帅印,却仍先陛下一步知晓战事?。臣认为,安国公主虽然上交帅印,但心中仍有?不服,藐视皇权,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他二人于金殿之上?毫无顾忌争论起来,不管是主和派还是主战派,一时之间都不知如何插手。
安国公主与方镜辞乃是主和派之首顾鸿生推荐、小皇帝赐婚,因方镜辞也?是主和派之一,主战派向来对他感官不佳。但自两人成婚以来,方镜辞的立场顿时微妙起来,主战派心存疑虑,主和派不敢与之交心,他却诸事?如旧,未曾看到心怀不满之意。
加之他虽处境微妙,但对安国公主还算上?心,又处处为安国公主着想,是以主战派不少?人倒是对他放下戒心。
相反主和派看待他的眼神便空前微妙了起来。
但是谁能想到,如今平遥战事?起,安国公主欲前往,率先出声反对的,却是方镜辞。
赵琦虽然心中不愿安国公主前往平遥,但想来以安国公主之威名,不战而屈人之兵也不是不可能之事?。他向来不喜战事?,靖南反叛虽在预料之中,也?是诸多不愿。倘若安国公主前往,能不费一兵一卒而平息战事?,即便心中再不情愿,他也?会?准许她前往。
但是此时听闻方镜辞所言,却又觉得不无道理。遂道:“驸马所言有?理,此时平遥尚可守,还未到安国公主出手之时。”
而后环视一圈,目光落于安国公主身上,“皇姐忧心战事?,朕甚为理解,今日闯宫之罪便不再追究。”
安国公主急道:“陛下……”
“皇姐也?累了,不如先回?府中休息。”言下之意,竟是连商讨战事?也?不让她听了。
怒火烧心,安国公主死死瞪着他,而后将手中长刀狠狠插于地上,转身头也不回?走了。
无礼至此,朝臣颇有?异议。但眼见着竖立在地板之上?的长刀,便没一人敢出声。
金殿地板以金砖铺就,无比坚硬,刀枪于上?都难以留下痕迹,而安国公主却硬生生将卷刃长刀插入地板中半尺余长,与金殿大柱之上?的刀痕交相呼应。
从宫中议完事?回?到公主府上?的方镜辞便听闻,安国公主骑快马出了长安城,朝着西北方向而去。
钟叔忧心忡忡,“殿下无诏离开长安,倘若陛下追究起来,是重罪。”他望着方镜辞,眼神恳切,“驸马爷,这该如何是好?”
方镜辞按着眉心思索半晌,抬头道:“殿下倘若前往西北,势必途径蔚县。我速给严先生递消息,让他务必将殿下拦在蔚县!”
安国公主原本想快马直奔西北军,但途径蔚县,想到严先生隐居此处,马速便慢了几分。
谁曾想,这一慢,便彻底被拖住了脚步。
蔚县城门之外,一群学子装扮的少?年书生于官道之侧席地而坐,眼见她策马而来,身后还跟着数位高?大魁梧的随从,也?不畏不惧,拱手相待。
安国公主瞧着有?趣,拉着缰绳让马停下,便听见其中一位广袖长袍的学子恭声问道:“敢问姑娘可是安国公主?”
头一次被人拦截于半道,安国公主眉梢微扬,“我是,你有?何事??”
学子再次施礼,“先生有?话,想要见公主一面,还请公主下马,随我而来。”
安国公主迟疑片刻,翻身下马,将缰绳递与身后随从,跟着学子进了城,又一路向西,才在一处宅院门前停下脚步。
早有人先行一步回去通报,此时一位须发皆白,但精神尚好的儒雅老者立于门中,瞧见安国公主,朗声笑道:“许久未见,公主殿下相较从前,倒是依然如故。”
瞧见老者,安国公主也?是微微笑着,躬身行礼,“拜见先生。”
而后才道:“先生倒是老当益壮,愈发显得年轻了。”
严先生大笑两声,这才道:“殿下与景之大婚之时,我却不曾送上?一份礼,着实愧见殿下。”
安国公主倒并未在意,“先生客气了,世人皆知先生不喜这些凡世俗礼,即便我与驸马都与先生相识,也?断然没有?先生为我二人破例之说。”
严先生虽居闹市,却远世俗,向来不喜繁文缛节。他不送礼正常,反倒是特地令人送上?一份礼,会?令世人皆惊。
说这话,严先生将安国公主请进宅院。
虽居于闹市,但院中清幽,布置虽简,却处处书香。
安国公主环视一圈,眉梢微扬,“我虽知晓驸马也?是先生高?徒,但先生向来收徒严苛,驸马虽外表儒雅,但并非先生所钟意之人,先生为何会?留他在身边?”
安国公主素来聪颖,从城门外到此处,一路时间,已经足够令她想明白,严先生之所以吩咐学子于管道旁等候,只怕是驸马方镜辞派人传信于此。
严先生也?未拐弯抹角,直言道:“景之祖父,也?就是老宁国公,与我有?私交。景之十四五岁时,因太过顽劣,行事?乖张,这才被老宁国公送到我这边,说是修身养性,但我终究所学有限,教导不了他什么。”
严先生是当代大家,受人尊崇,就连先帝都赞其一声“学识渊博”。安国公主微微笑着,“先生太过自谦了。”
“并非自谦。”严先生叹息一声,“我门下弟子虽不少?,但素来品行端正,即便出入官场,也?恪守本分,还从未有人如同他一般,明面谦谦君子,气度甚佳,背地里却是无所不用其极。”
安国公主静静听完,不置可否,“为盛名所累,便只能如同先生这般,空有一身报国志,却所投无门。”
她说话想来犀利直接,严先生早年便领教甚多,此时也不恼怒,微微笑着,“殿下所言甚是。”
安国公主自讨了个没趣,撇了撇嘴角。
恰逢两人行至庭院,安国公主眉眼一亮,朝着西南角而去。
但角落虽载种有?花,却非她印象之中的花。
“我记得庭院之中不是有一架子金银花么?”她转过头来望着严先生,“什么时候没了?”
严先生也?是微微诧异,“庭院之中何时有过金银花?”
“怎么没有?我记得先生回?信之时曾说,院角载种了一株金银花……”话未说完,她自己倒是先怔住了。
严先生见她状若神思,也?不打扰,任由她慢慢想着。
仿佛许久之后,安国公主才回?过神来,微微叹息一声,“先生方才还说对驸马太过顽劣,行事?乖张,但与我书信往来,皆由他代笔,如此信任,又怎好说他坏话?”
严先生抚须而叹,“殿下猜到了?”
“即便先生才学渊博,无所不知,也?不会?如他那般细致周到,将金银花药用效果一一说明。”明明是早该想到的事?情,偏偏诸事太多,她分心有?余,这才置之不见,许久都未曾看破。
“他幼年丧母,父又另娶,无人疼爱,虽年少?,但行事?狠毒老辣,实非良善宽厚之辈。”
严先生说完,望着安国公主,“这才被老宁国公送到我这边,想着他能有所改正。”
大婚之前,安国公主虽然对方镜辞有?所探查,但所查甚少?。但与他相处,发现他虽表里不一,但行为处事?并非阴狠毒辣、自私自利之人,便稍有?卸下防备。
但此时听闻严先生所说,或许是他年少之时做下什么不可挽回之错事?,这才被送往严先生身边?
想到此处,安国公主不由得问道:“不知驸马先前做过什么?”
严先生微微一顿,而后才道:“此事由我所言,恐有?不妥。虽然殿下也?曾听过我的教导,于我有?半师之缘,但我仍不能将此事告知殿下。”严先生神情不由染上?几丝愧意,低头向她行礼。
安国公主亦低头还礼,“先生客气了,本就与先生无关,是我越矩了。”
“虽然他所做之事?不能细说,但少?年时期他处事?也?曾好勇斗狠,为所欲为。尤其仗着几分小聪明,所交之乱,不可言说。”
严先生所说,与安国公主认识的方镜辞相去甚远。如今的方镜辞,谁人不赞一句“芝兰玉树,翩翩君子”?不说其他,但是周身气度,便与一般世家子弟截然不同。
但她未曾反驳,只是静静听了下去。
“彼时殿下处境较之如今更为艰难,曹国舅当道,于朝中处处为难殿下。殿下心中郁愤难平,便频频写信于我。”回?想起当日情形,严先生感慨颇多。“只是我虽被世人尊称一声‘先生’,于乱世却倍感无力,只盼门下能出几位如同殿下这般保家卫国的能人志士。”
安国公主道:“先生才学,世人皆敬佩。”
严先生摆了摆手,笑道:“什么时候起,你也?学会了这套恭维之言?”
安国公主倒是毫无避讳,“与先生书信来往之后。”说完又是微顿一瞬,改口道:“或许该说,是与驸马书信往来之后?”
严先生望着她眉目之间安静祥和的气息,忍不住道:“我原先只是想着,景之虽然境地与殿下不同,但殊途同归,总有几分相似之处。你们二人之间,或许所能聊者会?更多。但不曾想,真的放任你二人畅聊之后,会?带来如此大之变化。”
安国公主眉宇间有几丝疑惑,却并未出言相问。
严先生瞥她一眼,眼中有?几分赞许,“殿下如今定力倒是不错。”先前她于严先生身边学习之时,总被教导“行事?稳之不乱,切记焦躁之色”。但直到她跟着老元帅上?了战场,也?仍未学会?“处世不惊”。
谁曾想,跟在严先生身边未学会?的东西,倒是与方镜辞书信往来之后,学着了几分。
“先生为何会?放任他与我书信往来?”安国公主眼眸之中含着浅淡笑意,顺势调侃,“如先生方才所说,方镜辞处事?不堪,那时我又因战事?与朝中之事?,心境杂乱,处事?乖张。先生就不怕任由我二人书信往来之后,会?给大庆造就两个混世魔王么?”
严先生哭笑不得,“殿下虽然性情乖张,但处事?尚有?原则。”他微顿了一瞬,才继续道:“况且殿下乃是天命所归,总不会?害了大庆。”
安国公主撇了撇嘴角,没说什么。
“只是景之先前与殿下往来书信,倒并非我刻意为之。”
彼时安国公主处境艰难,心中愤恨难平,是以时常写书信与他发牢骚。
只是严先生虽然教出高徒无数,但对安国公主能劝之言却颇为有限。彼时她被寄予厚望,身负重担,又因与朝中意见相悖,处境堪忧。换作是今日的安国公主,或许会有?较为圆滑的处理方式。
但彼时她尚且年幼,不知变通,虽然在外人眼中风光无限,威震四海,但骨子里依旧稚嫩执拗。
对这样的安国公主讲大道理,只会让她觉得大而空虚,不切实际。讲得多了,甚至徒惹她烦心。
因此每每接到她来信,即便学识渊博如严先生,也?时常愁眉不展,不知该如何下笔。
那段时日他便是拿着安国公主的信,坐于躺椅,愁肠百结,却始终找不到头绪下笔时,手中书信便被身后少年一把抢过。
“什么样的书信,竟让你这般为难?”
少?年眼中尤带桀骜,细细看,还能瞧出几丝不屑。
严先生头疼地扶额暗叹,却没阻拦,任由他展开书信,
信上所写仍是安国公主于永城所见。彼时永城刚平息战事?,安国公主带兵巡城布防,见到三兄弟为争半个馒头打成一团。
她想不通,“三兄弟本是一母同胞,为何只为自己饱腹,便对至亲兄弟大打出手?”
严先生熟读天地君亲师,又知人性本恶,本该有?一大堆道理可以与安国公主言说,但一想到安国公主为永安帝所忌惮,被曹国舅等人处处制约,处境艰难,这些道理便无论如何都讲不出了。
倒是少年看完信后,嗤笑一声,“这有?何可纠结的?生死存亡关头,自私者为保全自己性命,无所不用其极,无私者大义凛然,舍生忘死。看似无私者品行高?尚,但未曾经历生死,谁能理直气壮指责只顾自己性命者?趋利避害本就是人之天性,自己舍生忘死是品德崇高?,但明哲保身之人又何错之有??”
他所言粗糙,但又不无道理。
严先生将他的话稍加润色,而后回信给安国公主。
不过几日,安国公主的信又到。
严先生看过之后,未曾多纠结,拿着信便去找少年。
少?年刚自外面回来,脸上脏污,衣衫满是尘土,头上还沾着一根草屑,像是自地里滚过一圈。
严先生只瞟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一副置若罔闻的态度,只将信递到少年手中。
少?年垂眼望着信,半晌没动。
严先生也?不急,好整以暇等着少?年的反应。
他本以为,按照少年往日脾性,要么挥开他的手,要么是将信接过撕毁,但不曾想到的是,少?年将手掌于衣衫上擦了擦,这才接过书信。
信不长,但少?年看的仔细,几乎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看完。而后将书信折叠,重新塞回?信封之中。
手上?动作虽然轻巧慎重,但嘴上却仍是讥笑,“真不知这种事?有?什么好烦恼的?旁人说什么都要管,也?不嫌累得慌?嘴长在别人身上,说不说是他的事?。但耳朵长在自己身上,听不听便是自己的事?。只要觉得自己所为是正确的,坚定信念,勇往直前,有?何不可?为何偏要在意旁人的说法?”
严先生于一旁温声补充,“并非旁人,那位是公主殿下的弟弟,是大庆皇帝,要以天下为己任。”
少?年被噎了一下,眉目微皱,继而又不屑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即便是皇帝又如何,不身在战场,又怎知战场瞬息万变?又如何能代替主将擅做主张?”
严先生深以为然,故而之后每每收到安国公主的书信,便会交由少年阅览一番。
少?年虽桀骜,但看完书信后的所言,却不无道理。严先生一边听着少?年畅所欲言,一边提笔回?信。
久而久而,少?年所言,他甚至不需再徒加润色。
而少?年也在这段时日,经历了惊人的蜕变。
先前的少?年桀骜,性子偏激,不听人言,如今所说有理,倒是也能听进去几句。
而变化最大的,乃是先前从不进入书房的少?年,也?开始频频翻看起书卷来。
严先生一边欣喜于少年的变化,一边又庆幸少年能有此改变。
但他也?深知,少?年之所以会有?此变化,功劳并非在自己身上。
是以在又一次接到安国公主书信后,严先生便将书信直接交于少?年,“这封回?信,便交由你来写。”
少?年见着书信,倒是愣怔了许久。但最终,还是伸手接过。
先前少?年口述回?信速度极快,几乎浏览完信件,便能洋洋洒洒说上一堆。但这回?,少?年看完信后,却并未提笔回?信。
严先生眼见着他将书房之中大半书卷翻了一遍,又跑来询问自己,“先生可有安国公主生平简介?”
严先生惊得掉了手中书卷。
一直以来,少?年桀骜无礼,从来只“你啊你啊”的叫着,这还是头一次称呼他为“先生”。
严先生不由得欣喜非常,将自己所藏、有?关安国公主大大小小书卷全部翻找出来,以供少?年览阅。
半月之后,少?年终于回了第一封书信。
将书信交由严先生手中时,少?年颇为扭捏,面上却仍装作不屑,眼见严先生将书信拆开,不由得冷哼一声。
倒是严先生看过回?信之后,微微失笑,而后问道:“既是你回?信,为何要模仿我的字迹?”
这半个月以来,少?年不光是览尽安国公主生平,更时常彻夜联系,模仿他的字迹。
严先生身为书法大家,所书字体自然非常人所能学得精髓。然而少?年只花费半月时间(其中至少有?一半时间仍在翻阅安国公主生平)便学得字形与字义?,虽然笔尖稍显稚嫩,但也?是年龄经验所限。
假以时日,此子前途不可限量。
至此,严先生才对少年真正多看一眼。
而原本面带不屑的少?年听闻他的话,神情不由紧张几分,踌躇半晌,才勉强回答:“先前一直是你回?信,倘若我贸然回信,定然会惹出不必要的误会。”
说罢少?年把头狠狠扭向一边,“我只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你可不要误会!”
严先生见状却不由得抚须而笑。
至此往后,与安国公主的书信,便都交由少年回信。而少?年在回信之余,也?逐渐收敛起身上?的桀骜之气,饱读诗书、好学不倦,气质也愈发内敛雅致。
听了严先生所言,安国公主静默了许久,才微微抬眸,问道:“如先生所言,景之是在我与书信往来之后,才变得如今这幅模样。”
她眉心皱起一道浅浅折痕,“只是为什么呢?”
“与先生的书信,我所言不过都是琐事?与抱怨,自认为不会?有?敦促人向好的力量,先生真的觉得他是因那些书信,才变得如今这般温润雅致、谦谦君子模样么?”
严先生的目光越过她,瞧着她身后方向,微微而笑,“只怕这些,还需得景之自己来回答了。”
安国公主顺着他的目光朝后看去,便见到他们一直谈论的那人,正站在回廊之上?。
夏日的阳光穿过绿荫,细碎落于地上,斑驳闪烁着。他站在那片光影之中,衣衫风尘未去,却并未影响他半点气质,依旧是芝兰玉树,灼灼其华。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写出来了驸马心仪公主的因由,下一章就是驸马对公主自陈心意!
伏笔(勉强算是伏笔吧)埋了好久,总算是接上了!
感冒了,没有修文,如果有错字什么的,还请大家帮帮忙指出来,谢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