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争论

安国公主于政和殿怒怼户部一事,在朝野上下传得沸沸扬扬。

虽然皇帝因她染病一事暂且将此事按下不表,不代表主和一派也熟视无睹。

尤其是言官,趁着安国公主在府中养病之时,接连上了十三道折子,话里话里都在控诉安国公主大不敬之罪。

方镜辞于顾鸿生案头之上瞧见这些折子,唇角笑意逐渐变冷。

顾鸿生饶有兴致瞧着他骤然变得冷漠阴寒、嘲讽十足的脸,一丝意外的情绪都没有,“你打算如何做?”

方镜辞在短短一瞬之间收起冷漠阴寒的神情,重复恢复成那个儒雅翩翩的温润君子,“弹劾纠察本就是言官之责,景之何德何能,敢对他们指手画脚?”

他说得面不改色,顾鸿生不动声色,微微笑着,“可你如今乃是安国公主的驸马,与公主荣辱一体,难道也不该就此说道说道?”

“公主向来不在乎言官所言,景之又如何能越俎代庖,苛责言官应尽之责?”方镜辞依旧答得滴水不漏。

顾鸿生向来欣赏他这份无懈可击的态度,悠然道:“我听闻,你想让陛下准许安国公主所奏。”

方镜辞在安国公主面前许下诺言,自然会竭尽所能完成此事。他特地将此消息放出去,也是为了能在顾鸿生这里得个准话。

因而面对顾鸿生的直言相问,他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顾相刚才所言,我如今与公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该请公主之请,愿公主所愿。”

“只是你也明白,陛下因何不准安国公主所奏之事。”顾鸿生笑意转淡,“安国公主锋芒太盛,你该劝她避其锋芒才是。”

方镜辞却微微笑着:“公主之锋芒,非一日所能成。就算公主有心避其锋芒,小人也绝对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

眼眸笑意深邃,君子如玉,如琢如磨。“既是如此,又何必委屈公主殿下这般委屈求全?”更何况,相较数年之前,如今的安国公主已经足够低调行事了。

只是即便如此,想要苛待于她之人也依旧未曾放过她。

顾鸿生面色不变,“只是你也知晓,要想让陛下准其所奏,绝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小皇帝在国事之上,对他们这帮老臣多有仪仗,事事请教,但唯独对待安国公主一事上,颇有自我主张。

只是因为在对待安国公主的问题上,他与主和派的意图大体一致,这才有着小皇帝处处纵容主和派与安国公主作对。

但谁又曾知晓,主和派又何尝不是小皇帝手中的棋子?

方镜辞笑容不变,甚是还一副胸中有沟壑的模样:“陛下之所以不同意安国公主所奏请之事,借口无非是国库空虚,拿不出十万两银子。”

顾鸿生瞧着他胸有成竹的模样,眼睛微眯:“你想如何做?”

方镜辞浅浅而笑,君子如玉,雅致温润。“既然没有银子,那么让国库充盈,拿得出银子不就好了么?”

这话说得轻巧,但是却并非易事。

至少在顾鸿生看起来不外乎如是。

安国公主养病,朝中主战一派也跟着沉寂下来,主和一派看似占了上风,好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在朝堂之上奏请之声都大了许多。

赵琦冷眼瞧着,并未放在心上。他如今的心思都留在找机会溜出宫去。

自那日檀香楼与阿暖一见后,他几乎每日都要前往檀香楼。阿暖练琴之时,他便坐在一边喝着茶听着,时不时予以评价。

有时阿暖不练琴,两人便拿着茶壶坐在院子里聊天。

阿暖混迹檀香楼,见多识广,口中趣闻不断,从谁家公子为了美人一笑,一掷千金,讲到哪家夫人带着一群奴仆,拎着棍棒浩浩荡荡前来寻夫,明明不少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事,由她讲来,却趣味横生,赵琦听得津津乐道。

有时候阿暖讲得累了,便让赵琦讲一讲安国公主的事。

有着“与安国公主关系匪浅”的幌子在,赵琦总能讲出一些市井之间未曾流传的故事来。

阿暖听得一惊一乍,“不是说安国公主神勇无比,带着十二骑挑了漠北一族大营么,怎么是闻着酒味去的?”

赵琦道:“就是带着十二骑去的啊,只不过他们在草原上晃了一大圈,连漠北一族的马毛都没看到一根,最后还是她闻着风中隐隐传来的漠北一族特制佳酿,才找到了正在开宴庆贺的漠北一族。”

阿暖神情有点儿恼意,“酒楼先生讲故事原来都偷工减料吗?”

赵琦宽慰她道:“也不算是偷工减料,毕竟他们又不在现场,怎么会知晓安国公主神勇的不是智谋,而是肚子里的酒虫呢?”

“可是你不是也不在现场吗?”

“我虽然不在现场,但是有幸与安国公主一同吃茶,这就是她告诉我的。”

阿暖露出真心羡慕的神情,“我也想与她一起吃茶聊天。”

赵琦却并不想让她见着安国公主。这段时日他虽然总是来找阿暖,但不管开头两人聊着什么,到最后,都会变成聊安国公主。

他甚至觉着,倘若此时安国公主在,阿暖的目光一定会追随着她,而非自己。

阿暖对安国公主有着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与憧憬,对与安国公主作对的主和派很是没好感。

尤其在谈到安国公主患病之事时,阿暖对他的怨言颇深:“小皇帝年纪不大,疑心却不小。安国公主为了大庆鞠躬尽瘁,出生入死。他倒好,二话没说就收缴了兵符,还将人困在长安城,不得外出。将翱翔天际的雄鹰硬生生关在笼子里!”

赵琦觉得需要为自己的名声辩驳两句,“大概……自古帝王便忌讳功高震主……”

“震什么主?”阿暖气呼呼的,“安国公主是把持朝政,还是专属弄权了,亦或是屯养私兵,意图不轨了?”

她越说越气,“小皇帝明明就是见不得安国公主深受百姓爱戴,真臂高呼,万人齐应!”

“真是小肚鸡肠,锱铢必较!”

“……”赵琦摸了一把额角的汗珠,辩驳道:“或许皇帝只是体恤安国公主常年在外征战,想让她在繁华长安城修养修养……”

“有什么好修养的?”阿暖依旧气呼呼的,“安国公主有说过自己想要修养吗?她明明是翱翔天际的雄鹰,又不是笼子的金丝雀,总是将她困在颓靡长安城做什么?难不成还想把野狼训成家养的?”

赵琦不想她揪着这个话题不放,故意道:“倘若我没记错的话,顾相不也是主和派之首么?”所以为什么阿暖口中满是对他的怨言,而对主和派之首的顾相却一字不谈?

没想到阿暖理直气壮,“子不言父过。再说了,倘若不是小皇帝故意纵容,主和派又如何会壮大?”

“也不能这么说。”赵琦觉得还是需要为自己挽回些口碑,“一将功成万骨枯,安国公主的功绩难道不是大庆万千将士用鲜血换来的么?倘若可以选择,又有谁愿意将自己的鲜血洒在战场之上?”

“你看到的是……皇帝忌惮安国公主,收缴兵符,将她困于长安,是皇帝不喜战士,刻意打压主战派。但是战火一起,生灵涂炭,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皇帝不喜战事,并非自己图安逸,而是百姓需要休养生息,大庆也实在经不起战乱消耗。”

他说得字字在理,但阿暖还是不服气,“难道他国陈兵边境,我们也要为了休养生息,任人欺辱吗?”

“自然不是。”赵琦反驳道:“上至皇帝,下至黎民百姓,谁又能容忍被他人欺负到家门口?届时自然会奋起反击,殊死相博。”

“只是如今既然他国并无挑起战事的意图,我们自然也该稍有收敛,休养生息,屯兵养马,以备不时之需。”

他望着阿暖若有所思的模样,笑着道:“更何况,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只要他国不犯我大庆边境,便没有必要挑起战火,将百姓限于水深火热之中。”

阿暖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只是心中依旧对安国公的遭遇深怀同情与不忿。“可我看到的只有忍一时欺人太甚,退一步得寸进尺。”

安国公主早些年行事高调嚣张,朝堂之上挥鞭打人都是常有的事。

然而去了西北之后,却好似脱胎换骨一般,处事淡然,心境平和,轻易不与人相斗。

然而主和一派还是老样子,明里打不过,就暗地里瞎搞事。

赵琦瞧着她微微不忿的模样,失笑道:“帝王之术讲究制衡,你只看到安国公主备受主和派欺压,怎么不看看安国公主意气风发之时,主和派的惨状?”

阿暖扭过身,不想跟他对话。

虽然争论也是时常会有,但并不影响赵琦总是来檀香楼。

时间一长,檀香楼所有人都知晓,有位样貌俊俏的小公子对阿暖很是上心,几乎日日都要前来陪阿暖练琴说话。

连檀香楼的月姑娘见状都打趣阿暖两句,“琴瑟和鸣,情投意合,如胶似漆,相濡以沫,很好,很好!”

阿暖羞红了脸,把琴一推,“不练了,我要回去了。”

月姑娘坐在红泥小火炉前,手里拿着翠羽扇,见状忙道:“哎,不等你那位小公子了?”

阿暖满脸羞恼,一跺脚:“我来檀香楼又不是为了他!”

翠羽扇遮着半边脸,岳姑娘调笑,“当然不是为了他,你是来弹琴的。”说完媚眼如丝,轻轻一眨。

阿暖被她越说越是羞恼,抱着琴道:“我明日要陪雪茵姐姐去城外小住几日,就不过来了。”

说完就抱着琴匆匆跑了。

月姑娘笑着摇了摇头,刚感慨一句“年少可真好”,就听到身后有人道:“常来找阿暖的那位小公子,究竟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稍微修改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