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池另一侧,安国公主瞧着小皇帝模样,喃喃道:“他果真认错了人。”
“阿暖与顾小姐长相颇为相似,单看画像,谁都会认错。”方镜辞站于她身后,“这不是陛下的错。”
安国公主眉头紧锁,“不是说,这次选秀不论贵贱,长安城中所有姑娘都可登记在册么?为何宫中呈报给陛下的画像之中,没有阿暖?”倘若也有阿暖的画像,想来小皇帝也不至于只见到顾雪茵,便得意忘形,仓促下了立后旨意。
“因为顾家打算让顾小姐入宫。”他望着莲池另一侧,满脸关切询问小皇帝的阿暖,温声道:“至于阿暖,她从未有过入宫的念头。”
安国公主叹息一声,“先回聚云楼吧,陛下待会该闹脾气了。”
赵琦脸色太过难看,阿暖虽然急着要走,但又不忍心丢下他,只能站在他身侧,不住询问,“你怎么样?可是身体哪里不适?”她抬头张望四周,努力从记忆中扒出附近医馆的位置。
“不。”赵琦摇了摇头,只觉得吐出的每一个字都牵扯着心,微微疼。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却比哭难看,只是他并未察觉,“我只是……发觉自己错了……”
阿暖不明白是什么样的错误让他露出这般神情,但好在不是身体不适,于是微微松了口气,宽慰他道:“错了去改正不就好了么?知错便要勇于改正,方才不适为人本色!”
她说这话的时候,眉眼微微发亮,好似漫天星辰盛满眼眶,流光溢彩,绚烂夺目。
赵琦一眼望进她眼眸之中,呼吸微微顿住。
阿暖还在笑着,仿佛初春盛开的迎春花,又好似枝头欢快的百灵鸟,明眸皓齿,天真美好。
“真的……能改正吗?”赵琦不禁轻声问道。
“为什么不能?”阿暖微微歪着头,一副烂漫伶俐、理所当然的模样。“佛家都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们又不是圣贤,孰能无过?既然错了改正不就好么?”
莲池畔呼喊的声音越来越近,阿暖抬头望了那边一眼,又道:“雪茵姐要过来了,我不能再跟你说了。”她说完就就要走,却被赵琦一把抓住手腕。
阿暖挣了挣,没挣开,一抬头就瞧见赵琦微微发红的眼眶。
她不由得愣了愣,“怎么……”
“你……你上次说,要去毕府找我……”
“啊!对不起!”阿暖顿时满脸歉意,“我有事耽搁了,一直没能去成。”
赵琦抓着她的手微微松开,阿暖一把挣脱开,朝着呼喊声传来的地方跑去。
跑了几步她又回过头,喊道:“你要是想见我,就去檀香楼,我这段时日都在那里学琴。”她冲赵琦摆了摆手,而后掉头跑开。
赵琦一直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莲池深处,这才慢吞吞回到聚云楼。
聚云楼中,安国公主正端坐于位上喝着茶,驸马方镜辞不在包厢之内。
只是赵琦心事重重,不曾注意。
瞧见他这幅模样,安国公主也不急,优雅从容品着手中莲子茶。
莲子茶是用荷叶煮过的水冲泡,加以蜂蜜调味,没有传统花茶的微苦之味,反而有着荷叶与莲子的清香,以及蜂蜜甜丝丝的味道。
相比莲子茶,安国公主更喜果茶。只是方镜辞说“既然到了青莲池,不如应景品一品莲子茶,还能宁神去火”,她才浅尝一杯。
“朕认错了人。”
半晌之后,赵琦失魂落魄的声音响起。
安国公主又浅尝了一口莲子茶,才轻抬眼皮望他一眼,“所以呢?”
赵琦眼神坚定回望着她,“朕要改正错误,收回立后旨意。”
安国公主搁下手中茶碗,语调平静夸赞一声,“陛下能收回旨意,是再好不过了。”立后旨意本就太过仓促武断,他既然有心收回,想来众大臣也不再有诸多怨言。
赵琦先前沉寂的眼神顿时迸发出光彩来,“朕现在就回宫下旨!”
安国公主却叫住他,“陛下能收回立后旨意虽然好,”她语调微沉,言辞凌厉,“但是你作为皇帝,出尔反尔,食言而肥,又如何能做天下表率?”
被她这么不留情面一通训斥,赵琦顿时面红耳赤,张口无言。
“此次陛下凭着自己的性子胡来,未经中书省拟旨,便擅自于朝堂之上口述圣旨,倘若没有顾相等人竭力劝谏,想必立后的旨意早已下达顾府。”安国公主怒形于色,气势汹汹:“届时圣旨已出,覆水难收,陛下可有考虑过这种局面又当如何收拾?”
小皇帝被她彻底问住,张口结舌。
见状,安国公主稍稍缓和了颜色,“陛下,治国不是小孩子游戏,您往日在宫中如何胡闹,都无关紧要。但您要记着,您是皇帝,是大庆九五之尊,金口一开,百官莫不敢从。您的话就是圣旨,圣旨一旦下达,即便是您,也轻易不能更改,否则您日后该如何取信于民?”
她难得这般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小皇帝微微垂着头,一副认错的愧疚模样。
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孩子,瞧着他这幅模样,安国公主于心不忍,语气再缓和一些,“陛下今后,不能再像今日这般任性妄为。”
小皇帝微微抬起眼,小心翼翼瞧着她神色,“皇姐还在生朕的气么?”
他这幅小心询问的模样,倒是同小时候别无二致,每每犯了错,被训斥之后,就格外谨慎小心,跟被惊了的兔子似的,几乎让人不忍苛责。
安国公主叹息一声,“我不是生气。”只是很多时候不知该如何待他是好。明明听信顾相等人所言,收缴兵符之时,那般雷厉风行、当机立断,就像是一位真正的帝王。却又会在这种时候,露出孩童般稚嫩的眼神,一副做错事、怕被训斥的谨慎模样。
良久之后,安国公主微微侧开目光,“聚会还未结束,陛下可要现在回宫?”
赵琦有些不想回去,但他刚刚才被训斥一顿,不想惹她不快,纠结半晌,才慢吞吞起身,“今日国事还未处理,朕就不打扰皇姐,先行回宫去了。”
安国公主本没想到他会这般乖巧,略带诧异瞥他一眼,却并未多说什么,着人护送他回宫。
小皇帝虽走,但聚会尚未结束,安国公主虽是主会之人,但因身份高贵,不必亲自露面。
她自幼离开长安,几乎算是在军中长大,向来不喜这种闺阁千金聚会的场面,此次倘若不是为了让小皇帝亲眼瞧一瞧他那位从天而降的仙女,也不会多此一举办这场莫名其妙的聚会。
因而方镜辞回来之时,便瞧见她临窗而坐,挑捡着小碟里的果脯,慢悠悠吃着。
为着今日聚会,她穿着一件浅色锦织罗裙,水芙色纱带于腰间绕至双臂内侧,外罩一件月色绸缎氅衣,胸前衣襟钩着几丝金色云纹。额上金凤衔珠,优雅大气,高贵典雅。
察觉到声音,削葱指尖还捏着一枚果脯,就那么转眸而望,淡然娴雅。
“青莲池如今景色尚好,殿下不出去走一走么?”方镜辞唇畔含着雅致浅笑,缓步走进。
瞧见她杯中空空,便拎起茶壶,为她倒了一杯茶。
“我不认得路,出去走丢了,岂不白白惹人发笑?”简简单单的倒茶,由他做来却极为风雅,安国公主的眼眸止不住停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口中倒是随意。
方镜辞闻言微微失笑,“在这长安城中,有谁敢笑话殿下?”
“就是在这长安城之中,才有人笑话我啊。”安国公主的声音蓦地低落几分。反倒是在西北边境之所,不管她做出什么,哪怕惹人当场发笑,都不会有半点儿让人为难尴尬之意。
想到这里,她眼眸更是暗淡几分。
谁料方镜辞却突然牵着她的手,“即使如此,不如便让景之带着殿下,在这花色未尽的青莲池畔,游览一番。”他望着她的眼睛浅浅含笑,风雅别致。
安国公主像是无端被蛊惑,就那么跟着他到了莲池畔。
风自莲池吹来,带来阵阵荷香,清雅至极,沁人心脾。
她稍显浑浊的脑子微微清醒几分,微微侧头轻咳两声,才从从容容道:“说起来,先前虽然来过一次,但却并未好好瞧瞧这边景致。”
虽然声音从容,她眼睛却并未瞧着方镜辞,因而错过了方镜辞深深凝望着她的眼眸。
“倒是有几分可惜。”方镜辞眼眸还停在她身上,声音倒是镇定如常,“青莲池风光最好便是六月,‘遮天连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很是值得一瞧。”
如今莲花大多开败,停于枝头之上的,是与莲叶同色的莲蓬。
“虽然可惜,”安国公主猛地转头望着他,眼眸里满是笑意,“但明年此时,不是还可与你一同前来观赏么?”
方镜辞猝不及防与她对视,眼眸微微一震,下意识垂下眼眸。脑海之中回不断回想着她盛满笑意的眼眸。
转瞬间又抬起眼眸,与她对望着,“殿下明年,还愿与我一同来此赏莲么?”
他问得很慢,轻声细语,仿佛耳边轻声呢喃。
安国公主眨了眨眼,眼角眉梢满是笑意,“为什么不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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