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季文到公主府的事虽不曾大肆张扬,但刚刚才大婚的公主府正是备受瞩目,一举一动都有人妄自非议。
这边库房的贺礼还未搬完,那边小皇帝已经接到了消息,着小渝公公前来传安国公主进宫。
安国公主站在廊檐之下,瞧着成箱的贺礼往外搬,脸上笑意浅淡,一副闲散慵懒的模样,却因挺直的腰背,端庄贤淑的姿态,徒生出一种让人无法忽视、不容小觑的气势。
小渝公公宣完小皇帝口谕后,也不敢吭声催促,静悄悄候在一旁等着。
倒是方镜辞着人搬来凳子,温和道:“殿下正忙,小渝公公倘若不急,不如在此稍作等候?”
传皇帝口谕宣召安国公主进宫之事怎么能叫不急?小渝公公额头渗出些许冷汗,却也知道方镜辞如今贵为驸马,不是自己这等小人物能轻易得罪的。于是便笑了笑,“杂家在此等着就行,多谢驸马。”
方镜辞温和地笑了笑,步调不急不徐,踱步到安国公主身侧,“陛下旨意,殿下这般……似乎有些不太妥当?”
廊檐之外,沈季文正在指挥着人将库房中的贺礼一一搬至后门,装上在那里等待的马车。
下人来来往往,一副热闹熙攘的景象。
安国公主在一片嘈杂声中扭脸瞧了他一眼,“小皇帝定是秋后算账,能拖延一时算一时。”声音轻轻浅浅,在嘈杂声中混成一片。
话虽这么说着,她还是招手过来一人,侧耳叮嘱几句,然后才转身瞅着小渝公公。
“民间回门不都是出嫁三日之后么,陛下这么急着宣召我,就没考虑过不合规矩?”
小渝公公心说,您昨日加今日干的事,也没见有多合规矩,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
他呵呵笑着,“殿下金枝玉叶,自然要与民间女子有所不同。”
安国公主本就没打算为难于他,又瞧了一眼热火朝天的搬运场面,对方镜辞微一颔首,“我去趟宫里。”
还未转身,掩在衣袖之下的手便被人一把抓住。
她徒然一惊,待到看清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后,又稍稍安下心来。
眼眸微抬,有疑虑丛生,“怎么?”
抓着她的那只手的人,正是方镜辞。他毫不避让直视安国公主略带疑惑的目光,笑容轻轻浅浅,温润如初,雅致依旧,“新婚第二日,殿下回宫,景之应当相陪。”
小皇帝的口谕只是宣召安国公主进宫,并未提及驸马。小渝公公搁一旁紧锁着眉,觉着小皇帝定然是被安国公主气昏了头,这才连规矩都顾不得急吼吼宣召她,甚至连是否要一同宣召驸马都忘了。
方镜辞目光温润,却很是坚定。安国公主与他对视片刻,倏地一下移开目光。
“驸马既然要去,那边一同前往吧。”说完像是才想起了小渝公公也在,这才勉强补问了一句,“小渝公公,可以么?”
小渝公公能说不行吗?苦哈哈一张脸,将两人迎上辇车。
上车之时安国公主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方镜辞握着。
目光垂落在相握的两只手上,她眼波静静的,让人猜不透在想着什么。
倒是方镜辞目光随着她一起落下,半晌之后,松开手。
动作极为自然,无半点生疏仓皇之意。
安国公主手无意识攥了一下,复又松开,微微偏了偏头看他一眼。
方镜辞松开后的手背到身后,不自在地攥了攥。面上还是一片镇定自若,淡然微笑着回视她的目光,提醒道:“殿下,该上车了。”
他的目光太过坦然,让安国公主连一丝丝的不对劲都没能看出来。她眨了眨眼睛,眼底的疑惑清晰直白,却什么都没有说,反身上了车。
方镜辞唇角笑意微收,在她身后也上了车。
政合殿中,小皇帝坐于桌案之后,面无微冷,更显威严气魄。
顾鸿生老神在在坐着,茶有些烫,他用碗盖拨着,轻轻吹两下,再呷一口茶,悠闲惬意。
于是小皇帝面色更冷,周围气压更低。
伺候在侧的宫人低垂着眉眼,无人敢出声。
直到门外有人禀报——“安国公主与驸马方镜辞求见。”
于公公微微松了口气,瞧着小皇帝神色,提高声音:“宣。”
门咯吱一声打开,安国公主与方镜辞逆光进来,步态不疾不徐,不急不慢,悠悠闲适。
安国公主有殿前免礼的优待,平日里见了小皇帝也甚少行礼,故而只冲顾相微一颔首,便自顾自寻了个座。
倒是方镜辞稍站片刻,而后恭恭敬敬向小皇帝行礼。
小皇帝在瞧见他跟着进来时,脸色便不怎么好,这会儿脸色更是难看。但方镜辞规规矩矩行礼,行事找不出差错点,让他连苛责都无从下手。更何况,他又是昨日刚刚大婚,此时苛责于他,倒显得皇帝不够大气宽待。
他只能勉强压下怒气,微微舒了一口气,才开口:“免礼。”而后一瞥事不关己的安国公主,憋着一口气在心中,“赐座。”
方镜辞从从容容起身,在安国公主身侧坐下。
甫一坐下,便听到身侧的安国公主闲闲开口,“不知陛下宣召我与驸马前来,所谓何事?”
小皇帝还没吭声就先冷哼一声,心说,朕宣召的明明只有你,你倒好,担忧朕问罪于你,居然连同驸马一起叫来。
“皇姐不知何事?”
安国公主杏眼微睁,明明猜到了却故意装傻,“陛下不说,我又怎么知晓是何事?”
小皇帝气结,“皇姐做过什么,难道自己心中没个数?”
安国公主悠闲摊手,“我做过的事太多了,就是不知道陛下说的哪一件?”
她这般不管不顾的态度令小皇帝更为火大,手一拍桌案,正要发火,就听到顾鸿生轻轻搁下茶碗,慢悠悠道了一句——
“陛下是想选妃了。”
小皇帝:“……”
他又怒拍了一把桌案,“现在是说选妃之事的时候吗?”
安国公主悠悠闲闲接了句,“哦,原来陛下不想选妃。”
“……”被堵了个严严实实的小皇帝轻咳一声,撇开眼,不自在道:“选妃自然是要选的……”
“陛下选妃非同小可,顾相可有何见解?”一旁方镜辞温温和和接了话。
顾相抚须而笑,“见解倒是不敢有,只是小女与陛下年纪相仿,选秀一事,只怕老臣是担当不起此等大任。”皇帝选秀,虽有户部专门负责此事,但是丞相需要总领大局,定期向皇帝负责进展。
方镜辞温声道:“采选一事兹事体大,下方官员恐有失偏托,微臣觉着,还是由顾相主持大局为好。”
顾鸿生摇了摇头,“按照规矩,小女也在选采之列,老臣主持,怕是有诸多有不便。”
“那倒是可惜。”安国公主没什么诚意感慨一句,又问小皇帝,“陛下觉着,选妃一事交由哪位大臣负责较好?”
小皇帝满腔怒火没处发泄,还被选妃一事牵扯心神,瞪着她没吭声。
“选秀一事既然向来是户部负责,这次不如全权交由户部。”顾鸿生说着,又对小皇帝道:“陛下,这样可好?”
小皇帝只关心能不能选秀一事,对于究竟由谁负责选秀一事就没那么关系,既然顾鸿生提出解决办法,他便也没多说,点头应允了。
安国公主端着茶碗坐在一旁,掀开茶盖,小口呷一口茶,只把他们商讨选秀之事的声音当做嘈杂乐声。
茶虽然泡得清淡,却还是有股淡淡的苦味,在咽下一口之后,感觉更明显。
她皱了皱眉,正要再喝第二口,手里的茶却突然被人拿走。
方镜辞动作极其自然端走她手里的茶,半点不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有些逾越。只是迎着安国公主略带疑惑的目光,对身后伺候的宫人招了下手,吩咐人为公主令泡一壶茶。
坐在另一边的顾鸿生见状,打趣一句,“驸马同公主倒是琴瑟和谐,恩爱有加。”
安国公主与方镜辞还未说什么,倒是小皇帝先哼了一声。
因着顾鸿生突然提及选秀一事,本该发生的责备未能发生,安国公主心情颇好,懒得跟他计较。
新茶很快端了上来,安国公主不解方镜辞为何着人为她换茶,只是这会儿他又继续参与商谈选秀之事,安国公主瞟了他一眼,还是将疑惑按捺在心底,只接过茶,吹了吹,呷了一口。
这一口,便让她明白,为何要换茶了。
茶碗里浅淡清香的果茶。
也不知他何时吩咐下去的。
安国公主不禁看了他一眼。
君子如玉,雅致温润。即便坐着与人说话,也是说不出的好看。
察觉到她的目光,方镜辞微微侧眸回视,眸中有浅浅淡淡的疑问。
安国公主微微抬手,示意了一下手中茶碗,而后浅浅一笑。
皇帝选秀向来不是小事,所需考虑甚多。安国公主又坐了一会儿,见小皇帝着实没时间苛责于她,便施施然起身告退。
方镜辞与她同来同去,也跟着告退。
出了政和殿,安国公主心情颇好,眼角眉梢的喜悦藏都藏不住,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神采飞扬。
“殿下可是有什么心喜之事?”方镜辞笑着问道。
安国公主眉眼里盛满笑意,“你先前说,小皇帝会对选秀一事上心,就是因为顾相提出的,选秀不论贵贱,皆有应选之资?”
方镜辞跟在她身侧微微笑着,“殿下不愧是殿下,果真聪慧过人。”
安国公主摆了摆手,“你们都说的这般清楚,我要是再不明白,恐怕就真的是蠢顿如猪了。”
方镜辞微微失笑。
“只是不知,陛下口中那位仙女,究竟是何人?是否在此次大选行列之中?”
安国公主婚事既然已了,选秀一事在朝堂之上被顾相一系提起,很快便开展下去。
尽管小皇帝百般心急,却也无可奈何,选秀需要大量人力物力,需登名造册,再请画师一一为其画像,层层选拔,耗费时间颇长。
而另一边,守在毕府的人也并未撤去,只等一有消息,便及时禀报小皇帝。朝野内外皆因此事忙碌到不可开交。
唯一清闲的,大概便是安国公主。
因选秀一事提出着实突然,诸事颇多,很多事都未能按照原定计划开展,那些准备参安国公主的折子纷纷被置于案头,不知何时再被提起。
趁着耳边难得清净,安国公主收拾一番,打算去趟城外的北大营。
她的亲卫先前虽被责令留在北大营,但后来小皇帝到底松了口,让他们能够守在公主府担当护卫一职,但除了大婚当日,十二骑之一的十一露过面外,其他人都不曾在长安城露脸。
事后安国公主也并未让十二骑进入长安,反而是自北大营挑选了几人,负责公主府守卫。
小皇帝因选秀一事乱了手脚,没来得及问上一句,安国公主也没自讨没趣,上赶着跟他说。
方镜辞下了朝,回到公主府时,就看见安国公主坐在荷塘边的凉亭里,手里拿着一把鱼食,有一下没一下往下撒着。
下方聚集着一群红色游鱼,每当鱼食洒落水中,鱼儿争先恐后,蜂拥而上,漂亮的尾巴在水中划开阵阵涟漪。
“殿下。”
他一出声,怔怔出神的安国公主先是飞快的勾起唇角,露出一贯的淡然浅笑,而后才回头望过来。
方镜辞看在眼里,却并未声张。他在跟前站定,目光由上往下垂落,“沈兄已将所有贺礼转为白银,明日将运往西北。”
数十箱贺礼不是小数目,加之又是安国公主大婚所收,名贵珍稀程度可想而知。要将这些东西短时间内全部换成银两,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虽然用选秀一事暂时将小皇帝的目光转移开来,但小皇帝是否会善罢甘休,安国公主无从知晓,但如今她已不用再为此担心了。
算是这段时日为数不多的好消息。
她面上的笑意真挚了几分,“代我谢谢沈公子。”
方镜辞微微笑着,“能为殿下尽一份力,沈兄只怕很是高兴。”
安国公主扬眉,“为何?”
“殿下声名远播,檀香楼能为殿下尽力,沈兄自然高兴。”
安国公主转眼便明白他话中意思。檀香楼作为乐坊,虽非勾栏之处,但所接触者,无一不是达官显贵。有时面对权势之人的要求,寻常百姓又有几分能拒绝的余地?
但安国公主微微挑眉,“沈公子表妹既是顾相之女……”
话还未说完,就见方镜辞微微失笑摇头。
她不解。
“沈兄与顾相并无干系。”瞧见安国公主疑惑的眼神,他又换了个说法:“或者该说,沈兄如今与顾相并无往来。”
心中疑虑不解,反而更多。
方镜辞微微叹息一声,“沈兄之事,原本我不该多说。”
安国公主也不是好奇心很重之人,见他确实是有难言之隐,加之又是他好友之事,便不再多问。想了想,换了个话题问道:“听说户部已将长安城中显贵之家未出阁女儿的画像呈报宫中。”
方镜辞点头,“陛下为了找到他那位仙女,决定亲自察看所有画像。”
安国公主微微咂舌,“长安城中显贵不少,就算一家一个女儿,画像也不少。”
“陛下恒心毅力远非常人,想来定会找到他那位仙女。”
话虽是这么说,但茫茫人海,两人都并未觉得会找到这般之快。
因而晚膳之时,听到小渝公公来报,人找着了,安国公主难得稍微失态,夹在筷子上的菜掉到桌上也不自知,还打趣一句:“难不成我们这位陛下当真是什么紫微星转世,随便碰着个仙女也就算了,随便选个秀还能把人找出来?”
她损小皇帝时向来没什么忌讳,小渝公公笑呵呵着,只当没听见。倒是方镜辞微微一怔,而后失笑,“或许是陛下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接着问小渝公公,“倒是不知,究竟是哪家小姐,让陛下这般牵肠挂肚?”
小渝公公面上带着喜气,“倒是巧了,陛下这位仙女,居然就是顾相千金,顾雪茵顾大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小皇帝(喜滋滋):终于找到朕的仙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