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静之和宋羽一左一右坐在会议桌两边，把中间的位置留给了陆然，在她们三个对面就坐着李铭的女儿，被害人赵瑾的同班同学李希茜。
李铭被她们要求回避，派去了会议室的门口站岗。
俞静之用眼神示意宋羽，宋羽朝着陆然点点头。
这次询问，俞静之和宋羽都默契地把主导权给了陆然。
陆然有点慌张地看了看面前摊开的记事本，把笔盖盖上又打开，才鼓足了勇气开口。
“可以叫你希茜吗？”面对的是一个未成年人，陆然决定先用昵称拉进一下两个人的距离，帮助李希茜也帮助自己放松下来。
李希茜却明显没有陆然的紧张，她笑嘻嘻地说：“你是小陆姐姐，那位是小宋姐姐！我在老李书桌的合照上见过你们！”
在重案二组前组长顾为民离开前，大家一起照过一张全家福。
李希茜又问俞静之：“可是你我没有见过。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是我们的二组的新组长。希茜，我们可以——”
“你就是那个让老李不服气的新组长呀！组长姐姐，你长得可真漂亮！怪不得能赢过老李当上这个组长！”
“谢谢你呀，小妹妹。”俞静之笑得很是温柔慈祥。
一个嘴甜的年轻小女孩永远都不会讨人厌的。
除了被她拆台的自家老爸。
门外传来了李铭的咳嗽声。小会议室的门并不像警局里专业的审问室那么保密，门里门外的声音都能传过来。
见陆然控制不住李希茜这个热情过头的小姑娘，宋羽便出声控场：“希茜，我们现在可以正式开始了吗？”
宋羽的声音不似俞静之柔腻，也不似陆然热诚，冷冽如水，对一个初三的小姑娘来说有着几分震慑力。
李希茜一下子就乖乖坐好：“好吧，你们问吧。你们想知道什么？”
俞静之隔着老远给宋羽做口型：“她怕你！”，宋羽没有理会她，示意陆然继续。
陆然假装咳了几声，开始询问李希茜：“希茜，你和赵瑾是同班同学，你能给我们讲讲赵瑾的情况吗？”
“赵瑾的情况？那我该从哪方面说呢？你们要知道什么？”李希茜为难地挠了挠头。
“没关系，你想到什么，就先说什么吧。”
李希茜思考了一会，像是终于理了个头绪，回答说：“我和赵瑾其实也不熟。我们班一共48个人，40个本校的，8个借读的。她在我印象里，就是成绩排在后面的那几个。倒数第一、第二未必是她，可倒数十个里面肯定会有。”
明德中学是A市最好的私立寄宿制学校，所以有很多家长就算没有办法给孩子弄到明德中学的学籍，也会花钱想办法把孩子送过来借读。
“这么说，赵瑾她成绩不太好。”
李希茜摇摇头：“也就是数理化这些不好吧。马上统考了，我们学校化学老师和物理老师给几个差生开的补习小灶，她也一直参加的。不过她英语和语文，应该还可以。对了，她作文好像还拿过奖。毕竟她能进华老师的竞赛作文补习班。那个班可难进了，当时我爸妈要送我去，华老师都没答应。”
宋羽听到这里，看了看案情报告，插嘴问了句：“华老师是谁？我看你们初三（6）班的任教老师里面，没有姓华的。”
李希茜说：“华老师是教我们高中部的。她是语文学科的带教组长。她私底下有开一个竞赛作文辅导班，初中部和高中部都能去上，只不过她选学生要求有点高。听说带出过不少得奖作文。我爸妈之前找到她家，想让她也收我来着，可惜她嫌我不够资格，都没同意。”
宋羽她们都在办公室听李铭吹嘘过自家的女儿在学校里成绩也算中上的，想来李希茜的资质不会太差，可就算这样那个华老师都没有要李希茜，反而要了赵瑾。
这大概说明赵瑾在文科方面还挺有天赋。
宋羽示意陆然继续：“学生偏科，还挺常见的。也就是她算是不上不下的学生，是吗？”
“就是不怎么起眼吧。说是好学生也算不上，坏学生也不是。”
陆然看了眼自己本子上的问题，问李希茜：“希茜，那么最近你注意到赵瑾身上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奇怪的事情？”
“对。比如说她情绪上啊，行为上有什么和往日不一样的地方。或者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人接触过她吗？”
李希茜说：“这个真没怎么注意。她平常也总是独来独往的，她们宿舍的三个人都不和她一起行动。而且她经常晚自习和大体锻的时候一个人不知道去哪里了。我真不太明白，她怎么才算是奇怪，才算是异常。”
在李希茜看来，赵瑾这个人的平常就已经足够奇怪了。
宋羽追问：“班上有一个学生总是独来独往，不和什么人交流，这不是被人孤立了吗？不说案发那几天，她平常的这一切不就十分奇怪吗？你们班主任和班上的同学，就没有人关心过她吗？”
“很奇怪吗？”李希茜反问宋羽，“一个成绩不好不坏在后半段的人，一个不爱说话没有朋友的人，从小学到初中，可能以后再到高中、大学，这样的人班上总会有的吧？这样无法融入集体的人，不管在哪里都会有，为什么要感到奇怪？大家平常忙自己的学习和马上要来的直升考试都很忙了。曹老师他要督促我们学习都来不及，哪里又有时间去关心一个自己游离在集体外的人。”
李希茜脸上满是理所当然。
每个集体都会有几个优秀的，几个拖后腿的，还会有很多个平平无奇，无法被注意到的人。
他们既不优秀也不差劲，他们只是平庸地让人遗忘。
存在感仿佛透明一般，没有人会记得。
特别在明德中学这种强调学习和荣誉的地方，大家都更加专注于自己的事情，无暇顾及身边的每个人。
“这就是四年同学死亡后，你却不怎么感到悲伤的理由吗？”俞静之问李希茜。
询问开始，俞静之虽然一句话没有说，但是一直在用旁观的视角认真观察着。她捕捉到了李希茜的情绪除了兴奋和激动，并没有为同学死亡的惋惜和哀痛。
“悲伤……”李希茜咀嚼着这两个字，“我们确实同窗四年，可我也确实和她没有什么交集。说实话，班上的人应该也都是。对于赵瑾的死，大家可能都是恐惧和好奇大过了悲伤吧。甚至可能都没有感受到悲伤。”
李希茜无疑也是个心思通透的女孩，她把自己剖析了一遍之后，面上有了几分愧疚的神色，她抬头带着几分不解问：“姐姐你们说，我这样是不是很冷血很残酷呢？明明死的是自己的同学，我却很难哭出来。”
同窗四年的同学死亡，对于这所名校的学生来说可能不过是一件可以日后当做谈资的麻烦事情，这样的想法，不光是李希茜，其他那些在明德日夜苦读的学生都有。
甚至是大多数人的宿命其实都是这样。
作为某个团体中的最平凡的一员，死亡和离去，并不会被家人以外的人铭记。
“就像你说的，你只是和她的感情并没有这么深罢了。你没有必要为这感到内疚和自责。”宋羽难得开口安慰了李希茜。
俞静之带着几分新奇看了宋羽，然后轻笑了一下，身子往前探了一些，拉住李希茜的手诚恳地说：“希茜，你知道吗？你现在肯主动坐在这里，给我们提供信息，帮我们抓到那个真正的凶手，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就算无法为赵瑾的死亡而感觉到难过也没有关系。抓到凶手找回正义，这才是对亡者真正的缅怀。”
抓到凶手找回正义，这才是对亡者真正的缅怀。
这最后一句听在宋羽的耳朵里，让她无端从五脏六腑翻涌起无数的酸涩。
鲜血，牺牲，死亡，墓碑，誓言。
一个个回忆的片段不断向她袭来，她的鼻腔和喉咙都仿佛被人在抓挠。
宋羽仰着头长探出一口气，才将这些快要奔涌而出的情绪又被压制了回去。
“对了，我想起来了……”大约是俞静之的安抚有了效果，李希茜的思路又被打开，“赵瑾她一直没有什么朋友，但是之前大体锻的时候，我看到过有别的班的三个女生围着她在讲些什么。”
“那些女生是谁？你听到她们说什么了？”
“不知道，应该是几个不同班的。不过应该都是化学差生补习班里面的几个。”李希茜进一步给三人解释，“我是化学课代表，化学差生补习班是交给我们班主任曹老师来上课的，所以我放学后去给他们送过讲义，见过这几个女生。我当时以为她们和赵瑾说的可能是补习班的事情，就没有在意。”
“你们这个化学补习班是在哪里上课的？”
“每周一、二、四放学后五点三十分，在第2化学实验室里面上课。”
俞静之、宋羽和陆然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第2化学实验室，就是赵瑾尸体被发现的地方，也是第一案发现场。
问完李希茜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王思远和田光海那边和李铭联络说已经做完走访调查，先回二组办公室了。
这时候林俪在群里也发了个消息。
陆然看了消息问宋羽和俞静之：“林妈问晚上我们还回去讨论案情吗？回去的话，她现在帮我们定外卖。”
“我当然回去。我要宫保鸡丁盖浇饭。”宋羽在回答陆然，目光却在看俞静之。
之前俞静之并不怎么愿意参与到案件的调查里，所以尽管今天俞静之破格和她们一起调查了半天，也不能确定晚上是否俞静之还愿意加班。
俞静之朝着陆然甜甜一笑：“让林妈帮我订份回锅肉盖浇饭。谢谢。”
众人回到重案二组，扑面而来就是各种饭香，勾得忙了一天的人口水直流。
林俪先和俞静之招呼：“组长，你的外卖已经先送到你的办公室里了。”
俞静之点点头，独自回去了办公室。
大家开始瓜分桌上的外卖，李铭认出来外卖袋子上的商标：“怎么订了福缘小馆的？咱们以前常吃的那家呢？那家不是近一点吗？”
警察加班一般都有餐补，但是这种日常自发的“加班”是不算加班的，所以都是重案二组的大家每个月自发交一定的钱放在林俪这里，由林俪在大家忙的时候帮忙点点外卖负责伙食。
“福缘小馆有什么不好！”田光海第一个抗议，“以前那家是近，哪里有福缘小馆的好吃！”
“你小子当然觉得福缘小馆什么都好！甚至觉得人家老板娘更好！”
田光海对福缘小馆的老板娘一见钟情，这是整个重案二组都知道的事情。
林俪见大家都在笑田光海，开口劝道：“算啦算啦。大海他也老大不小了，就当我们帮帮他嘛！再说人家老板娘人挺好，亲自送过来的，还说如果以后我们常点她家的外卖，可以给我们八折优惠呐。”
“张老板来了？她人呢？我和她聊聊。”
“不知道啊，刚刚还在这里。你找找。”
没有理这一边的吵闹杂乱，宋羽看向大门紧闭显得有几分寂寞的俞静之的办公室。
俞静之和李希茜讲的话，勾起了她的回忆，她决定还是要找俞静之好好谈谈。
为了死去的人，为了正义，她至少要搞清楚俞静之到底现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宋羽一个人去了俞静之的办公室，她还没有敲门，门就已经打开了。
福缘小馆的老板娘张凤霞笑着从俞静之的办公室里走出来。
她撞见宋羽，两个人都很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