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羽撑着头等面前两个小男孩醒过来。
已经七点三十，她的耐心终于用尽，索性动手把两个男孩拍醒。
“嗯？”
“阿姨你谁啊？”
两个男孩揉着惺忪的睡眼，把起床气对准了宋羽。
被叫做“阿姨”，宋羽的眼皮跳了下，但还是压着火问：“知道今天几号吗？”
“九月三号。”其中一个动了动鼠标，看了下电脑下方的时间和日期。
“干嘛？这两台电脑我们已经包夜了，阿姨你去找别的，别来烦我们！”
宋羽站了起来，俯下身，带着十足压迫力地对两个男孩说：“开学已经两天，你们为什么还在网吧？”
“我们、我们为什么不能在网吧？我……”两个男孩心虚地对视一眼，“我们又不是未成年！”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个子开始蹿了起来，只有脸庞还带着点稚气。
“阿姨你谁啊？要你管什么？”
死鸭子嘴硬。
宋羽摇摇头，亮出了自己的警官证。两个男孩终于放弃了最后的抵抗，开始百般求饶。
“你们两个未成年人来网吧包夜不上学，跟我回一趟警局吧。”
宋羽不管两个男孩各种撒娇耍泼，一边一个提着衣领把他们带出网吧。
一路上宋羽还在提醒：“安静点，别把其他人吵醒。”
门口的网管一直在呼呼大睡，没有注意到这一切。
到了网吧门口，两个男孩中较胖的那个一屁股坐在地上，怎么也不肯去警局，哭闹起来。而另一个也跟着大哭起来，在这早餐摊都已经开满的街上十分惹眼。
宋羽插着腰瞪着眼睛看着他们。她当然不是看到半大的孩子哭闹就会心软的人。
这时过来了一个带着眼镜背着挎包的中年女人。她已经有些年纪，但是仍旧穿着粉蓝色的百褶长裙，眉梢眼角都带着灵动和温柔。
“宋老师！”
“宋老师，救救我们！我们不想去警局！”
两个男孩见到救星，纷纷从宋羽身边逃走，躲到了宋老师的背后。
“这位警察同志，这两个是我们班上的学生，我是他们的班主任。他们还是孩子，难免犯错。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把他们带去警局呢？你们和警察姐姐说说，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再来网吧了？”
两个男孩点头如同捣蒜。
“那好吧。”宋羽一个字一个字僵硬地往外蹦，“这次我就不带你们回去。但是你们千万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宋老师让两个男孩谢过宋羽，就叫他们赶紧都回家去整理整理，还能赶回学校去上第二节的英语课——她的英语课。
“我拜托你——”等两个男孩感恩戴德地走了，宋羽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宋老师”，“下次，再发现有未成年人进网吧，你直接打电话报警给监管部门，好不好？”
“可你就是警察呀！”
宋老师语气里带了三分调皮七分无辜。
“我的警徽管不了这个。这不在我的职权里面。那两个小孩如果懂点法，去举报我，你女儿身上这层皮都能被扒下来。”
这位“宋老师”就是宋羽的母亲，宋玉华。是家门口这所升学率几乎可以忽略不提的菜市场初中的英语老师。
而宋羽今天就是被她拜托，把班上两个逃课不来上学的男生抓回去。
“他们如果懂法又怎么会不好好学习呢？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么铁面无私的话，网吧老板会被罚，他一定会迁怒这两个孩子，我担心他们的安危嘛。他们都是家里条件不好的孩子，会这样也是有原因的，我们要感化他们——”
“你就知道心疼你的学生，你怎么不知道心疼你女儿我？”宋羽的语气中既有抱怨又有担忧。
宋玉华清澈的眼睛和宋羽的十分相似，但是比宋羽柔和了许多：“我毕竟为人师表，就只能委屈你啦。”
为人师表。
在这所菜市场初中里，生源都是附近小摊小贩或者小区里面就近分配读书的普通人家的小孩。没有路子去读好的学校，只能在这个普高升学率都不足1%的学校混完九年义务教育。
在这样的学校有很多不负责任的老师，因为他们觉得这些学生未来，不过就是在中专技校，浑浑噩噩过完这一生，无病无灾就算幸运，不值得他们花费任何的精力。
但是宋羽的妈妈宋玉华，却几十年如一日地，关心着班上每一个的学生，从学习到做人，对每个学生都可以说是尽心尽力地引导和帮助。
宋羽小时候时常会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可她长大了，自己也开始承担责任的时候，终于明白，自己的妈妈在做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
“不和你说了。上班要晚了。”宋羽用着几乎可以算是撒娇的口吻。
这是她在外面不能流露的，只有在母亲面前才能肆意使用的情绪。
和宋羽以自己的母亲为傲一样，宋玉华一样以自己的女儿为骄傲。
她看着宋羽离开的背影，用一整条街都能听到声音大声问：“毛毛，你今天晚饭回来吃吗？”
“不知道！”——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黑面女神宋警官恼羞成怒的声音。
宋羽踏入市局大门，关于吕步韬事情的七天检讨公示在昨天已经结束，她今天不用刻意快步避开门口那块大得吓人的公示板。
她是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上问心无愧，但是免不了其他人对她和陆然的检讨议论纷纷。
特别是他们二组的老冤家，重案一组的那些人。
他们为了更好地嘲笑宋羽和陆然，甚至把自己组的值班表和表彰通报都给移到公示板的角落去了，专门把最中间的C位留给了重案二组的这两份检讨。
表扬通报给检讨让位置，简直离谱。
“难得你们二组出次风头，我们当然要把最好的位置让出来。”
这话谁听见了都不能忍。李铭甚至差点就一拳打到重案一组那个嬉皮笑脸的小子脸上。
但是俞静之却忍下来了。
俞静之几乎是怀着极为真诚的谢意和重案一组那些专门跑来看热闹的探员们握手。
这样的热情，反而让看笑话的人没法嘲讽，只能讪讪地离开。
比起顾为民这个任打任骂的老好人前组长，新来的二组组长俞静之处理一组和二组之间的“夙怨”显然更加得心应手，她有一种更为巧妙地反客为主的技巧。
无论如何，七天已经过去，宋羽和陆然现在是能堂堂正正踏入这个大门口了。
宋羽踏进了重案二组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找王思远。
“小王，我周末让你帮我查的车牌号，你查了吗？”
她从汪淑仪那拿到了七夕那天俞静之曾上过的蓝色奔马5系车牌的照片，然后就说是自己的车被这辆车剐蹭了，监控拍到了车牌请王思远找帮忙查找一下车辆信息。
“找到了。不过小宋老师，这部车是登记在一个公司名下，不是个人名下的财产。”
很多公司为了抵税，会用公司的名义购入一些资产，特别是各种豪车。
宋羽见怪不怪问：“这家公司叫什么，法人代表是谁？”
“这家公司已经破产。所有的资产包括这辆车，都被抵押给兴业银行了。照理说应该还在置留仓库里面。小宋老师，你确定是这辆车剐蹭了你的车吗？”
又是，兴业银行……
宋羽的眉头为了再次听到这熟悉的相关银行方而皱了起来。
这是第几次了？
“谁剐了你的车？”俞静之推门进来，她今天难得没有穿自己那些会被林俪诟病的太过暴露和时尚的私服，而是穿了一整套的警服——当然是有裙子的西装礼服，并不是那套裤装的常服。
“俞组长是打算去给谁颁奖吗？”陆然悄悄问宋羽。
宋羽拦住了要开口回答俞静之的王思远，坦然说：“没什么。车停在小区没人管，被剐蹭了一下，所以让小王帮我看看监控。”
“哦？用我们调查的权力来查你自己的事情，这样可是违规的。”俞静之压低了眼帘，意在言外地告诉宋羽，“而且我和你说过，你这样是什么都查不到的，只是无用功而已。”
七夕节那天俞静之就这样隔着电话旁敲侧击过宋羽，今天她又重复了一遍。
“怎么会是无用功呢？”宋羽丝毫不让，“每一次被否定的调查猜想，都是排除了一个错误的假设，我们都会在通往真相的道路上更进一步。你，曾经是这样教过我的。”
用俞静之说过的话，教过自己的技巧，来调查和反驳俞静之，宋羽此刻心中竟然会生出几分莫名其妙的快意来。
“不错，是我教你的。可你又打算怎么教陆然呢？”俞静之没有接招，而是把话题转到了宋羽身边的陆然身上，“陆然现在跟着你学习，你就打算这样以身作则教她假公济私违反规定冲动妄为吗？”
宋羽看了一眼陆然和王思远。陆然和王思远眼里都还是刚出警校的学生的那股热诚和单纯。宋羽想起早上和自家妈妈分别时，宋玉华说的“为人师表”这四个字。
她不怕，不怕俞静之，不怕为了追寻真相要付出的代价，但是她能连累身边的人吗？难道能连累把自己当做榜样来学习的小徒弟陆然吗？
宋羽态度软了下来：“你说得对，俞组长。这次是我做错了。我再写份检讨给你。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让小王小陆他们帮忙调查和案件无关的事情了。”
“哼。两份检讨已经在门口挂了七天，你觉得还不够丢我们二组的脸吗？”
当时俞静之是用笑脸应对了重案一组别有用心来嘲讽的那群人，但是不代表她的心里没有记仇。
“你要是真心想补过，那就帮我好好把这个案子破了。”说罢俞静之拍了拍手，示意重案二组的人集合。
见宋羽和俞静之的大战终于结束，办公室里的人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俞静之扫视了一圈重案二组办公室里的人，发现少了李铭。
“李铭呢？”
林俪回答：“家里出了点事，他说今天请假一天。”
“这么敬业的铭哥也会请假？”
田光海嬉笑着给陆然解释：“铭哥他对工作敬业，他对老婆女儿更敬业。多半是他家里的事情。”
重案组人人都知道，大男子主义又总是自视甚高的李铭，其实在家里是个老婆奴+女儿奴。
听闻他的老婆，是A市第三医院最好的外科医，平时工作比李铭这个警察还要忙。老婆又能干又能赚钱，就算是直男癌到了晚期的李铭，也只能认命变成了一个家务精通的二十四孝老爸，专心做好家里的后勤工作。
“那就算了。”俞静之不去管缺席的李铭，和大家宣布，“未成年犯罪应对科的科长昨天去世了，整个科室乱成一锅粥。所以他们手头新接的一个案子要移交给重案组，也就是我们。”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一下子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安静！安静！”林俪见俞静之话还没说完，赶紧先出来维持秩序。
等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俞静之才接着说：“第一，你们不用瞎猜，人家王科长是突发心脏病，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第二，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替别人擦屁股，但这个案子一组那边不肯接，所以只能是我们来。”
“就算他们的科长去世了，一般的案子也没有紧急到要送重案组来，完全可以等他们那边新科长上任吧？”宋羽提出了个还算有价值的问题。
俞静之肯定地点了点头：“不错，这个案子就是昨天上午发生的。我想你们有的人应该已经在网上看到过了。就是明德女子中学女学生的死亡案。因为影响较大，而且目前好像大批家长已经聚在学校讨要说法，所以上面要求，一定要又快又好地把这个案子办了。”
明德女子中学，A市历史最悠久，最富贵的初高中贯通私立寄宿制女子中学。里面的学生家境，非富即贵，一半的学生将来都会出过，剩下的一半名校升学率更是高达百分之百。
陆然和王思远立马拿出自己的手机，翻找着曾在社交软件转过的一些消息。
“这个案子，我昨晚还关注了！”
“好像说是还牵扯到校园暴力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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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涉到未成年人受伤害，又是最有名的女校，舆论发酵的厉害，自然会要求尽快破案，平息负/面/舆/情。
偏偏这时候，专门应对这种情况的部门领导去世了，案子便只能送来重案组。
这种对破案有着硬性政/治/任/务/要/求的案子，重案一组爱惜羽毛当然不会接，于是又派了重案二组来兜底。
林俪这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对了，好像李铭他女儿就是这个明德中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