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羽将杨立新出事的祥发路会云路口几个摄像头下的视频截图出示给吕步韬。
“首先,撞死杨立新的人是刘远,撞死他后逃逸的车子也是刘远的,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但是刘远撞死杨立新后,是否是自己开车掉入河里自/杀的呢?我们这里找到了另外一张很有趣的照片。”
陆然配合着宋羽将从她们二组警车行车记录仪上找到的那几帧案发时从侧面角度拍到的刘远副驾驶座位上还有一双带着拳套绑带人手的照片出示。
吕步韬整个人最大限度地往后靠着椅背坐着,想把自己和宋羽、陆然的距离拉到最远。
“这又能说明什么?”
“这说明案发时,车上不只有刘远一个人。”
陆然又开始播放案发时几个路口的视频,刘远的车本来等在拐弯角,等到杨立新走出兴业银行,立马加速冲撞然后逃之夭夭。
等视频播放结束后,宋羽继续说:“这种专门等候人物,然后再加速的行为,已经可以判定当时的刘远并不是简单地驾驶失误撞死了杨立新,而是蓄意谋杀。我们调查过刘远和杨立新的生活轨迹,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那么问题就有两个,他为什么要杀杨立新,以及他怎么认出来这个人就是杨立新。”
“好在这张照片给了答案。刘远只是‘撞死’杨立新这个行为的执行者,在他的背后有人雇佣或者说指使他进行了杀人的行为。要撞死杨立新的,是这个当时在车上的第二个人。”
“同时,因为车上有第二个人的存在,那么在刘远死亡的事件里面,也有这个人在案发现场,刘远自杀的可能性也随之降低。甚至,我们可以直接怀疑,就是当时在场的这第二个人,杀害了刘远。”
吕步韬看着宋羽一层层地推进,眼神好像定住了一样,嘴角微微上咧,陆然不知道他是不是心虚紧张到了极点,反而故意表现得极端镇定。
“警官你分析的很好,可是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又不认识这个什么刘远。你们也没有证据证明我就是当时在车上的第二个人吧?”
宋羽也冲着他笑,两个人的笑都没有任何的意义,只是各自的挑衅。
“我们先来谈谈周四上午你的行动轨迹。你自己也亲口和我们说了,那天上午你一直在健身对吧?”
“对,健身房应该有我的打卡记录。我个人的健身习惯,不可以吗?”
陆然把健身房和健身房后门的停车场的打卡记录都翻找出来出示。
“当然可以。上午九点三十七分到健身房,十一点零四分离开,停车场也有你那辆银色vov的进出记录可以对照上。但是同时,我们在那边停车场找到了另外一辆车子停在那边的证据,刘远那辆国产电动车的车牌,也在那天上午九点二十停到了停车场,九点五十三分离开。”
“哦?”吕步韬低头看着自己的大拇指。
“此外,我们还找到了健身房后门的视频记录,发现有个人在九点五十分的时候从后门出去。”
陆然把健身房后门拍到的九点五十分有个传了健身房全套装备出门的人的视频截图照片也拿给了吕步韬看。
吕步韬的瞳孔缩了缩,烦躁地争辩说:“光是这样一张照片,根本看不出来是谁吧?再说,你们怎么知道,就是这个人上了刘远的车?”
宋羽眼睛眯起来,像是盯准了猎物要害的猫:“我们没有这么说。”
吕步韬一下子愣住。
宋羽又给他拿出了另一张照片。还是从她们警车上拍到的当时刘远车上副驾驶室的那双带着拳套绑带的手的照片。
“本来视频是难以看清这个拳套绑带的款式的,但是好在我们的技术人员很厉害,在给图片清晰化处理后,已经能够看清楚这个拳套上的logo,好像就是你的那家健身房吧?”
监察室里正忙着录像的王思远像奥运冠军一样举了举手,自言自语地耍宝说:“不要客气,是我应该做的。”
监察室其他几个人都嫌弃又宠爱地看了他一眼,又都屏住呼吸看着审问室里面的进展。
吕步韬不耐烦地说:“就算这是我那个健身房的拳套绑带,也不能证明坐在副驾驶的人就是当天从健身房出去的人,更不能证明我就是那个从健身房走出的人。警官,你们这几个证据之间的关联性不强,都只能是间接证据吧?”
“你说的对。目前为止,我能证明到的,也就只有当时在刘远车上,有个带着你参加的那家健身房特制拳套绑带的人,仅此而已。”
宋羽双手的手肘支撑在桌面,两手交叉拖住下巴:“其实整个案子最难破解的,还是从车子掉入河里再到最后刘远的死亡,发生了什么。如果车上真的存在有第二个人,他是怎么做到把四门紧锁的车子和车上的刘远一起推入河中的。”
“车上除了刘远找不到第二个人的指纹,车子四门紧锁,除了驾驶室那一条不到2cm的窗户缝,车子驶入河道没有特别的剐蹭痕迹,可以说这是近乎完美的密室。让人除了刘远自己把车开入河里找不到别的可能性。”
“但好在,我对于车还算是个普通的爱好者,于是抽空找这家车辆经销商要了同款同年份的车型配置表。刘远的车虽然是低配,也被他自己可能由于经济等问题,减配了行车记录仪等等设备。但是这款国产电动车有个系列全配的遥控驻车功能。换句话说,只要凶手拿到了刘远的手机,在用救生锤敲昏刘远之后,再下车用刘远的手机操控车门车窗紧锁,然后遥控设定车子往河慢速前行,最后将手机从驾驶室的缝隙里塞进去,就可以完成这一整个的密室了。”
“当然要立证的时候,会遇上一个问题,就是刘远的手机已经在河水中浸泡太久,无法复原数据。可是国内电动车有一个最大的进步,数据的实时云同步。虽然没有办法回复刘远手机本地的数据,但是在凶手遥控汽车的那一个瞬间,数据已经同步到企业的云数据库了。虽然麻烦了一点,但终究还是让我们找到了。”
王思远在监察室再一次举了手:“是的,没错,这次的MVP还是我!”
田光海看不惯他得意的样子,把他手打了下来:“要不是我陪着你熬夜找数据,能这么快找出来吗?”
李铭吐槽田光海:“你付出的是劳动力,人家小王是脑力,技术含量有可比性吗?”
林俪冲着他们做了个“嘘”的手势,让他们安静继续听。
俞静之双手抱胸斜着胯一脸认真地看着审问室的情况,一点没有在意监察室这边的小插曲,是和她平时那种随便散漫笑容不一样的认真神情:“要最后的立证了。这里开始,才是真正的——”
吕步韬的两只手绞在一起:“你这是分析出来了凶手的杀人手法,但我还是那句话,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既然都找到了凶手的杀人手法,那你们就去抓那个凶手啊。你们既没有办法证明离开健身馆的人是我,也没法证明在刘远车上的人是我。警官,你们没有证据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你当然觉得我们找不到,也没有证据。因为你很细心,离开健身房的时候专门换下了自己的衣服,全副武装。带着健身房的拳套绑带,也是为了不在车上和救生锤上留下你的指纹。你甚至细心到,连和刘远在车厢内争斗时不小心打算的玉佛像都给带走了。你的右手手腕就是那个时候划伤的吧?”
吕步韬右手手腕内部还留着没长好的血痂。
“只是不小心弄伤的,你们没有证据说我是在那个车厢里面弄伤的自己。”
“当然没有证据,你肯定把车厢里的一切都擦了一遍。包括那个玉佛像,所以我们提取不到任何的生物学痕迹——但是,就算是再细心的你,也有找不到的碎片。”
陆然拿出了一小包装在透明证物袋的翠绿色玉石碎片。
“玉石底座上没有办法检测出来你的生物学痕迹,但是这些不小心四散的碎片上,却可以找到。”
这是李铭一大早驱车去交警队那边软磨硬泡拿回来。下午又是专门由宋羽出门,找了鉴证科那个自己的小迷妹高笑寒帮忙加急做的检测。
宋羽将报告拿出来:“这是当时落在车辆脚垫里微小的碎片,就是在这上面检测到了除了死者刘远之外的第二个人的血迹。我们和你的DNA样本比对过,完全一致。当时在刘远车里的,那个第二个人,就是你!”
这是最后的将军落子。
吕步韬整个人都垮了下来,瘫坐下来喘着气:“居然还有会碎片……”
“这次案子我们拿到都是互相不关联的,碎片式的证据,但就是这一块块微小的碎片,才拼凑出来了整个真相。”
吕步韬最后要了一杯水,把自己因为害怕警方调查,所以当天买/凶/刘远杀害杨立新的事情全部供述,并把自己藏匿杀害刘远时穿着的健身服和拳击绑带的位置交代了。
“那你最后又为什么要杀了刘远呢?照理说,你买/凶/杀/人就是为了不弄脏自己的手吧?”
“一不做二不休咯。再说,万一他日后敲诈我怎么办?这个人前科累累……”吕步韬的目光如同一汪死水,没有任何波澜。
“你是怎么认识刘远的?我们调查了,你和他也没有任何的金钱往来,他怎么会愿意帮你杀/人的?”
“我有次去饭馆吃饭,遇到这么一个人,就说请他帮我杀人,他说好,就这样子。”
“什么饭馆?”
“福缘小馆,就开在我爸妈家老小区附近。”
宋羽进一步追问:“你们萍水相逢,就这么一说,他就肯帮你杀人了?”
吕步韬这时候怪笑了一下。宋羽和陆然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原本垂头丧气的吕步韬还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就是这么简单,警官,你不用再问了。我已经全部供认了,这些证词和证据已经足够你们去法院给我定罪了。别的,真的别再问我了!给我,给我家人一条活路吧!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说罢,吕步韬突然开始用头不停地撞击着审问室的桌子。
陆然尖叫起来:“你!你这是——”
宋羽起身去拉着吕步韬的衣领把他拉起来,但是吕步韬撞得太狠,额头已经血流如注。
宋羽没有被吕步韬这疯癫的行为吓到,怒目问:“你在隐瞒包庇什么?到底你是怎么认识刘远的?”
“小宋老师……”陆然意识到宋羽的愤怒不是对于吕步韬的行为,像是来自于某种更深更久远的恩怨。
“都是我做的。我全部都认。警官你行行好……放过我、也放过我们一家吧……”吕步韬只是不断地重复着这几句话。
“审讯终止!”扩音器里传来俞静之的命令。
李铭和田光海被俞静之派过来强行把吕步韬从还想问出些什么的宋羽手上带走,送去医院。
王思远也被俞静之勒令停止录像,暂时不要上传,先送到她的办公室。
看着吕步韬被带走,宋羽怒不可遏地冲到监察室的门口,正好遇上走出来的俞静之。
“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羽用一种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吼着俞静之。
“他已经受伤了,要送去就医。而且他的证词已经足够我们起诉和逮捕他,所以我觉得没有必要再对他进行审问了。”
“他是说出了真相,但也只是一部分的真相!这案子背后一定——”
“这一部分的真相,足够还给本案的被害人正义,就可以了。”俞静之斜着眼睛对上怒气冲冲的宋羽,她的声音沉稳冷静,“你没有听他说吗?再追查下去,只会连累更多的人。”
宋羽冷笑:“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在乎起别人的生命?只要能破案,能完成任务,就可以毫不在乎别人的生死,这不也是你教我的吗?”
“你!”俞静之的表情一瞬间如同一下跳动的炉火,在一刹那闪过愤怒和悲伤,又很快湮灭回死寂。
“宋警官。”俞静之平复了心情之后,用极为冰冷的声音叫着宋羽,“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聪明。要付出什么样的牺牲才能换来真相和正义,我还没有聪明到能把这一切都算计清楚的地步。不论是现在,还是过去。”
宋羽在用过去的事情刺痛俞静之,俞静之在用现在的事情为过去辩解。
但是宋羽的目光,带着无数的风刀霜剑,明显她还是不信。
“我现在是重案二组的组长,我说这个案子到此已经完结,那么就是结束。宋警官你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可以回去写结案报告了。”
俞静之转身飞快离开,想逃过宋羽此时的眼神。
留在审问室的陆然和监察室里的林俪听到了宋羽和俞静之争吵的全程。
青涩如陆然已经苦恼得头疼。带教老师和顶头上司这种针尖对麦芒的对立,让她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人情通达如林俪,喝完手中最后一口俞静之买的咖啡,一个人在空荡荡的监察室感叹:“我们二组以后看来不会太平了……老顾啊老顾,你还是早点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