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恩怨

陆然没想到李铭对俞静之的态度转变这么快,明明之前还很是不服气,现在却松了口,居然愿意把功劳往俞静之身上算。

“是啊!你说,俞组长她怎么知道我们身上偷偷带烟了呢?”田光海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自从文明整/风运动后,机关室内是不允许抽烟了,所以各位老烟枪的男士们都只敢偷偷藏在身上,趁着出外勤或者躲在车上逍遥一会。也不知道俞静之是怎么精准知道田光海身上一定会有烟藏着。田光海看看林俪,以为是林妈先和新来的组长告的状。

而这次这个嫌疑人是一个装女人在网上四处骗男人钱的诈骗犯,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一个男人,但是讲话东一句西一句,很难实质上撬开他的嘴。俞静之却也能一眼看出他有着烟瘾,晾了他一个人在审讯室许久,终于在烟瘾难耐之下,肯老实招供。

“很简单。在抓捕行动后她和嫌疑人就是坐同一部车回来的,自然闻到过嫌疑人身上的烟味,猜到他有烟瘾也就不奇怪。而和田光海握手的时候,他们握得那么久那么用力,那么也有可能是从田光海的手指残留的烟味上捕捉到了端倪。”

宋羽说着话,同时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斜着眼睛看田光海:“全都是简单的观察和推理罢了。”

田光海被呛了,只能最后为了找回面子一样说:“那也得我和铭哥审问有技巧,不然这烟抽完,话没讲到位他也不会招的。”

李铭嫌弃地拿保温杯的盖子朝着田光海甩了甩:“小宋说你,你别带我下水。我没和嫌疑人一个车回来,但是你是跟着一起回来的。你自己没发现,是你没做到位。”

宋羽不再去理会田光海,转头对着陆然轻声说:“这就是她没选我们的原因。并不是你得罪了她,也不是什么性别歧视。作为特别行动队少有的女性队长,你觉得她会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陆然被宋羽这么一点拨,心里好受了不少。

她也没想到之前看起来和俞静之似乎有矛盾的宋羽现在却在为俞静之讲话。

“我明白了,小宋老师。让我们处理这些文书工作,原来俞组长也是有目的的。”

看着雨过天晴,一脸开朗笑容的陆然,宋羽倒有几分尴尬:“文书工作这个……她大概还是因为看我不顺眼吧……”

宋羽把后半句说得很轻,以至于陆然都没有听清楚。

“你说俞组长怎么了?”

“对啊,我怎么了?”俞静之带着林俪和王思远这时候也推门进来,正好听见陆然这句话,人还没有站定,就先开口问宋羽。

宋羽盯着俞静之看了一会,没有回答,只是把手上的一沓文件放到了俞静之面前的桌上。

“俞组长。”宋羽把这三个字念得很响。

“这些手续文件都处理好了,时间不早,我先走了。”说完宋羽就回自己位置拿了那个背了好几年的黑色鳄鱼皮小挎包,也不等俞静之的首肯潇洒地走了。

谁都看得出来宋羽这是在当面呛俞静之,但是重案二组的人都不明白,照理说曾经是特别行动队出生入死队友的两人,怎么会关系这么差。

俞静之也没有一点尴尬和恼怒的样子,随手翻了翻文件,夸了夸李铭和田光海这次审讯中表现不错,就让大家也先回去休息吧。

在大家理东西互相告别的空挡,俞静之慢慢踱步到了陆然的桌子边,轻巧地坐在了桌子一角。

“组、组长?”陆然有点惶恐。

宋羽和俞静之之间关系这么紧张,她很担心自己难以在老师和领导之间做人。

“现在是宋羽带你?”俞静之口吻很是温柔。

“是的。是小宋老师负责教我。她很认真,也很优秀。可惜我笨笨的,总是差一点儿。”

“她以前也不优秀。倒不如说和你现在一样,笨笨的但很可爱。”俞静之说着伸手帮陆然脸颊边的散发十分自然地挽到了耳朵后面。

陆然才出警校不久,头发刚从标准的寸头长到齐耳的长度,没法扎束起来,所以散发经常乱跑。

陆然对俞静之这突然地亲昵举动感到不适,往后退了一步:“小宋老师以前也像我一样吗?”

“嗯,很像。”俞静之笑着的眼睛带了几分沉重,“所以她对你一定很重视吧。”

“重视吗?”陆然回忆着宋羽对自己的态度,“与其说重视,倒不如说,小宋老师对我的要求十分的高,可能都已经到了严厉的程度吧……”

对比同样带教新人王思远的田光海,宋羽这种一丝不苟的性格,可以说陆然和王思远一个在地狱一个在天堂。

意识到自己刚刚有在说自己的带教老师坏话的嫌疑,陆然立马又补充说:“当然我不是说小宋老师这样对我不好的意思!我很感激她能这么毫无保留地鞭策我!毕竟她对自己的要求也是一直很高的——”

“严厉是因为爱哦。”俞静之仰着脖子,目光不知道盯着天花板的哪里,慢慢吐出了这句话,“就是因为爱惜你,所以才会对你严厉。”

“你应该知道的吧?我们做警察的,可是一不留神就会有危险的职业。最好的教导,不是那些刑侦技巧、犯罪研究、武打训练,而是教会你,怎么规规矩矩地活下去。毕竟,只有活着的警察,才是好警察。”

活着的警察,才是好警察?

陆然品味着俞静之的话,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此刻的她又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现在不懂也没有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懂的。”俞静之看着一脸疑惑地陆然,伸手揉了揉陆然的头发,“时候不早了,早点回去吧。我也该走了,拜拜!”

十分潇洒地给办公室留下的人送了一个飞吻,重案二组新任组长俞静之上任第一天的工作,就在这个飞吻中结束。

停车场里,宋羽还坐在自己白色AD小3系的两厢车里等着。

这是豪华品牌AD下面最便宜的入门款小车,十几万的钱,用来买其他牌子可以买到性价比更好的中配、高配,但是宋羽就是喜欢它的小巧造型。

宋羽几乎花了买这车一半的钱,拿来做一系列的改装。

她对于这辆车的每一个零部件都很熟悉,因为都是她特别调配组装的。

喜欢的东西就要拿到手,就要按着自己的心意改动,这是她性格里面固执的一面。

就像她第一个出来,却还是这样安静地在停车场等到现在一样。

终于挎着最新款名贵包包的俞静之也到了停车场,她拿起手中的钥匙一点,停车场的某处就有车灯闪耀。

在机关这种大家为了低调,遍地都是买的黑白色车子的地方,俞静之这辆奔马5系加长加宽的深红色轿车特别显眼,哪怕不用这样唤醒都可以。

但是俞静之就是喜欢张扬,她就是喜欢在宽大的停车场中,自己那辆爱车闪起的耀眼光芒,只为迎接自己而亮起的光芒。

看着俞静之上车,宋羽也终于松开了手刹,一脚油门下去。

她和俞静之一左一右地开到了停车场的门口,在两车快要交汇的时候,宋羽猛踩了一脚油门,把自己的小车堵在了俞静之那辆红色大奔马的前头。

两个人都摇下了车窗。

俞静之脸上没有半点意外,她带着明知故问的笑问:“怎么,你专门等我?”

宋羽厌倦了和她兜圈子的游戏,翻了个白眼:“你的手,怎么样了?”

“放心,是旧伤。和下午没什么关系。”俞静之拿起自己的左手挥了挥给宋玉看,“你是担心你的徒弟会内疚以为是她弄伤的,所以才来关心我吗?”

“是在队里行动中弄伤的吗?”宋羽选择避开俞静之所有的问题,“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们又在调查什么?”

“机密。你应该清楚我们的纪律。”俞静之收了笑,严肃起来。一双总是带着水光的桃花眼一下子冷冽如寒潭的水,不再带着三春的暖意。和平时的她一下子判若两人。

宋羽并没有怕这样变了脸的俞静之,她冷笑了一下:“既然知道纪律,那为什么你要这么大张旗鼓地退下来养伤?还是,你故意要——”

意识到宋羽并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人,俞静之紧绷的脸又柔和起来,她刻意换了促狭的笑:“说到底,你还是关心我啊,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

果然,如她预料的一样,宋羽那张八百年不会有波动的脸,一下子因为羞愤开始变得有趣了许多。

俞静之真是讨厌今夜的月光和停车场的灯光都不够亮,让她不能更清楚地欣赏到宋羽这脸上奇妙的转变。

“我关心你?”宋羽语气变得十分古怪,“你居然觉得我会关心你?”

她在羞愤之外,又突然有了新的别的什么情绪一样,莫名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俞静之啊俞静之……”

这下是俞静之有些搞不懂了。

她的本意是想激宋羽不要再追问自己,但是她没有想到宋羽这个情绪转变是怎么回事。

这是她和宋羽时隔六年的重逢,宋羽会想要和自己单独谈谈她不奇怪,因为这六年里,俞静之早就在脑海中重演了无数次两个人的重逢画面。

宋羽会说什么话,会有什么样的情绪,她在脑海中早就想过了一万种的可能。

宋羽一定会恨自己,讨厌自己,质问自己。

今天的情况比较特殊,让宋羽一上来,就先关心了自己的伤势,这是有些在俞静之预测之外的。

但是她想不明白,宋羽目前的笑是为了什么。

“俞静之。”宋羽止住了笑,一脸严肃地看着俞静之,“我怎么可能还关心你?我只是担心,你会把我们二组的大家又牵扯到什么不得了的深渊里面去。你别忘了,当年是你亲自把我赶出特别行动队的。我不会让你像当时对我一样,这么对待我们二组的其他同伴。他们都是我很重视的同伴。”

宋羽说到这里,目光往下,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一半的眼睛,似乎也遮住了眼睛里面的忧伤。

“我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人了……”

宋羽的这句话里带着几分哽咽。这些年她很少再有什么强烈的情绪起伏,早在离开特别行动队的那一刻,她就决定了,要把所有悔恨,懊恼,愤怒都埋藏起来。

她要把所有的情绪都像酒一样封存在一个地方,让时间酝酿成地久天长的醇厚。

宋羽短暂地调整了情绪,抬起头看向俞静之又是满眼的凌厉:“你好自为之。”

俞静之看着宋羽的那辆小白车飞快地蹿了出去,坐在车里很久没有动。

她让车门就这么敞开着,从车的储物箱里拿出一根烟,熟练地点上。

左手虽然没有大碍,但是下午还是扭了一下,到现在还在疼,可能又要去复查一下,旧患加上新伤,不能小觑。

俞静之一直忍着疼痛,笑脸撑到了现在,现在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孤独和疼痛都开始向她袭来,烟中的尼/古/丁也没有办法麻/醉她的神经。

车水马龙,景物一点点倒放,她右手握着方向盘,左手颤抖着往嘴中送着烟,眼前不断闪过宋羽刚刚说话的每一个表情。

时隔六年的相见,她当然有仔仔细细把宋羽的每个表情每个瞬间都记在心里。

宋羽的头发长了,眼神更加凌厉,再也没有六年前那么生动的表情了。

讲话的声音可能还低沉冷酷了不少,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己被那些话伤到的原因。

在俞静之自己无数次脑海里排演的重逢画面中,宋羽说的这些话必然不是最伤人的那种。

可是幻想毕竟是幻想,当对方真的对自己这么开口的时候,心中的难过还是超出了俞静之的想象。

“我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人了……”

宋羽这一句话,是今晚刻在她心头最深的一刀。

“笨蛋……我也是啊……”

俞静之将只抽了一半的烟灭在车上的储物盒里,关上了车门,加速驶向孤独的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