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第128章

沈宴秋到了主殿,门外的宫人看到她便要躬身拜见。她冲他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也不准他们通报,便径自偷摸摸地溜了进去。

顺着长厅七拐八拐,最后躲在一根红柱后,探了探半边脑袋。

姜九黎正坐在饭桌前用膳,眉眼轻垂,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任何起伏。举手抬足间充满矜雅贵族之气,连吃东西的样子都十分优雅好看。

傅朝全程眼观鼻鼻观心的帮殿下布菜,脑后却是冒着阵阵冷汗。

老实说,姑娘的动静算不上太大,但他和殿下都是习武之人,听力和感知力要比常人强上许多,所以从她迈进门槛的那刻便察觉到了。

但殿下始终一副不闻不问的冷淡样子,弄得他也不知道是该把姑娘请进来,还是把姑娘赶出去,最后只好佯装成莫得感情的布菜木偶,强行置身事外。

沈宴秋猫柱子后看了姜九黎好一阵子,她觉得他一定发现自己了,但就是不愿意主动搭理自己。

啧,还真是铁面心肠啊。

她叹了口气,便摇头晃脑地回身往外走。

傅朝显然没想到姑娘这么轻易就离开了,愣了愣。接着只见殿下眼皮动了一下,抬眼朝玄廊的方向望去,神情看上去有些烦,又有些恼,就这么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过了几秒,便沉脸将碗筷放了下来,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吓他一跳。

姜九黎道:“将饭菜都撤下吧。”

傅朝正想说“您还没吃多少呢”,但看对方的脸色,心想还是明哲保身少说两句为妙,于是叫了外头的宫人,帮忙撤菜。

一行宫人端着基本没怎么动过的饭菜往外走,谁想沈宴秋半途去而复返,直接与人撞了个面对面。

傅朝有些惊讷地唤了声:“姑娘,您怎么……”

又回来了。

沈宴秋却是自顾扫了眼托盘上的饭菜,道:“这不是都还没用过嘛,怎么就拿去倒了呢。全都放回去吧,正好我也饿了,另外再帮我舀两碗大米饭来。”

宫人面面相觑,不知作何抉择,还是傅朝咬牙做主:“听姑娘的。”

于是一行人原先怎么出来,现在就怎么回去。

沈宴秋老道地背手走在中间,自己身后则另外领了一个大部队——

她方才回偏殿,让人把二爷刚给她结算的半年薪酬全搬过来了。

她想着,既然姜九黎老无视她,那她就把“做他金主的计划”早日提上日程,她就不信了,他对金主还能脾气那么臭。

因为沈宴秋的位置靠后,还没走进左室的饭间,就听到姜九黎不怒自威的轻斥:“谁让你们又拿回来的,听不懂本殿的话是不是。”

光听个声音,她就能想象到他现在蹙眉冷声的模样。

前排的宫人低着脑袋一动不敢动,沈宴秋连道两声“借过”,挤了进去。

“是我让他们拿进来的。”沈宴秋抱了姜九黎隔壁的软凳坐下,“心儿和婆婆没准备我的午膳,想来你这儿蹭点,欢迎吗?”

沈宴秋歪着脑袋看他,最后半句说的低低软软,尾腔悠悠上扬,带着几分糯,眼神很是期待。

姜九黎半掩在袖袍下的指尖微不可见地紧了紧,其实从她在外间道出第一句“借过”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僵怔住了。

他没想过她还会回来。

心间波澜起伏,嘴上却仍是不留情面地道:“想吃东西便自己让御膳房的人去做。”

沈宴秋听这回答丝毫不感到意外,径直看向宫人,睁眼说瞎话道:“殿下已经答应了,大家把菜都放下吧。”

“……”

姜九黎默了默,瞥她后脑勺一眼,神情有些无可奈何。

傅朝注意到其间的暗波涌动,强忍嘴角的笑意,让大伙儿把菜重新摆回桌上,不忘姑娘要的两碗大米饭,派人去端。

沈宴秋拿到碗筷后没急着吃饭,抬手拍了拍手掌,一排侍从闻声进来,将十来个红色木箱放到空地上放下。

她拄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姜九黎,眼底像盛满了星光,笑意流离道:“不问问我给你送什么来了?”

姜九黎故作不在意地搭了个腔:“什么。”

沈宴秋没直接答,而是换了个说法,单手支着桌子,上半身倾斜着往他那个方向凑了凑,缓声诚挚道:“姜九黎,以后都由我来养你好不好。这只是聘礼的一小部分,只要你跟了我,我将来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两人的距离靠的很近,近到甚至都能感受到彼此的鼻息。

姜九黎瞳孔有些许的震颤,却掩饰的极好,清冽道:“要说话便好好说话,不要靠那么近。”

沈宴秋酝酿的大好的氛围瞬间被人毁的一干二净,轻啧一声,破罐破摔道:“喂,老实说,你是不是因为方才看到我和二爷一起,所以吃醋了才不愿马上答应我的。”

姜九黎异常沉默了下,冷不丁冒出一句:“傅朝,退下。”

锅从天上降的傅朝:“???”

他正听到兴头上呢,怎么就突然赶起他来了。

沈宴秋也愣怔了两秒,接着了悟过来,噗嗤一声掩嘴笑出声来。

好整以暇道:“真吃醋了?”

都知道赶人了,想来是被逼急了,怕在旁人面前丢人羞赧了。

姜九黎有些恼地瞪她:“再笑就把你也丢出去。”

“好好好,不笑了。”沈宴秋举手投降,因为心情好,显得格外好说话,竭力压下嘴角的弧度,道,“那个,我们来吃饭,你看,你都没吃多少。”

她说着把他才用了半碗的米饭挪回他跟前,看着满桌基本没夹两下的菜肴,再次感慨:“姜九黎,你真的好浪费粮食噢。以后还是我陪你一起吃饭吧,我可是光盘小能手。”

姜九黎睨她,理由倒是掰扯的冠冕堂皇。不过还是顺着拿起了筷子,就当再陪她吃会儿。

沈宴秋只觉得这样同席吃饭的场景太久违了,刨了两口米饭,心里还是开心的不得了,自然无比地夹了两筷子菜到他碗里:“多吃点。”

姜九黎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没动。

沈宴秋循着他的视线往碗里看去,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抱歉,我忘记用公筷了,你,要是嫌脏的话,那个,这里还有一碗多的米饭,你吃这个吧。”

沈宴秋多少被他的嫌弃弄得有些受伤,但顾不得多想,还是体谅地把碗挪了过去。

“不必了。”姜九黎低低道,“你不是要吃两碗吗。”

说着便低头扒了两筷子饭到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也不看她。

沈宴秋怔怔地看着他,贝齿抵了下筷子,蓦地抿唇轻笑了一下,眼梢几乎要弯到太阳穴后头去……

————

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才结束,姜九黎去书房办公,沈宴秋也屁颠颠地跟了过去。

姜九黎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沈宴秋没收住惯性,直接往他背上撞了过去。

姜九黎垂眸看人,故意板着脸:“膳也用完了,你还跟着本殿做什么。”

“我?”沈宴秋环顾一周,大脑激灵地转了一圈,道,“傅朝不在,我来帮你铺纸磨墨啊。”

她说着非常义正言辞地将跟在后头的傅朝推出了书房大门,阖上门后,不忘冲姜九黎甜甜一笑。

姜九黎:“……”

若有若无地嗤笑一声,没再管她,到桌案后坐下。

事实上,沈宴秋压根就不会磨墨的活计,以前在上泉苑有心儿帮她,到了上书房,又有专门的书童帮大伙儿料理好这一切,所以根本就没有机会锻炼这方面的技能。不过既然已经口出狂言,自然要在架势上做足。

有模有样地站在书桌一角,凭印象用砚滴往砚盘里滴了几滴清水。

因为右手早上刚被太傅用戒尺打过,吃饭时不怎么用力还不觉得痛,现下握着墨条在砚盘里来回推,反而觉得火辣辣的疼起来。

姜九黎注意到她没磨几下,便换了左手,乜斜道:“右手怎么了。”

沈宴秋没想到自己遮掩地那么小心了还是被人发现,心虚地把手往背后藏了藏,总觉得给他讲那些自己丢脸的事很不好意思,别扭道:“就,被李太傅进行了几下爱的教育。”

姜九黎好笑,被打了就是被打了,还好面子的说的那么好听做什么。

“太傅与本殿说,你上次的小考好几门都教的白卷?依本殿看,确实该打。”

沈宴秋瞪他,但又被他坦荡回视地有些没底气,转而低头愤愤戳墨盘,小声嘀咕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不安慰我也就罢了,竟然还落井下石……”

“那你说说,为什么不好好学课。”

沈宴秋不平道:“李太傅他给我穿小鞋,我的卷子跟其他人都不一样,而且比大家的都要难!”

姜九黎愣,被她愤懑的小表情逗得心底塌陷柔软几分,面上却是佯若正经地打开一本奏折翻看:“李太傅对你用心良苦,你该学有所成回报他。”

沈宴秋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胡乱又将墨条磨了两下,看墨汁差不多够用,便重重放下,甩手不干了。

姜九黎头也不抬地淡淡道:“累了便回去休息吧。”

沈宴秋轻哼:“你赶我走我就走啊。”

她从袖口掏出几张折得皱巴巴的宣纸来,早间在上书房里画的东西还没画完,索性搬来张凳子在他对面坐下,将他桌上的墨宝往边上扫了扫,从笔架上拿了只毛笔,蘸了点墨水,便专注做起自己的事来。

姜九黎听着窸窸窣窣的纸笔摩挲声,半掀眼皮,将眸光落在她面前的桌案上。

纸上繁缛地画着大型船舰图,还有部分拆解详细图。

看墨水深浅不一的痕迹,不难猜出是接连中断数次,陆陆续续画下的。

无声地抿了抿唇,没由来地凭空冒出一句:“其实你不必为我做这些。”

沈宴秋笔尖只是停顿了一下,便很快流畅地继续画了下去,她拖长了调,懒洋洋地意有所指道:“我这个人素来不做无用功。”

她说着狡黠抬眸看他,笑得有些坏:“姜九黎,我是在讨好你,你看不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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