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不欢而散直接导致两人的关系降至冰点,一道无形的墙在他们之间高高筑起,随着沉默与疏远,越筑越厚。
傍晚回偏殿,心儿像往常一般帮着婆婆将饭菜往桌上端:“小姐,你回来啦!今儿个小考榜单公布如何,晚间用完膳还要去殿下那儿嘛?”
沈宴秋缄默地将书袋放到桌案上,嗓音低低凉凉的,却是异常平稳:“以后都不会去了。”
扔下这句话,她一边拆发髻,一边朝里屋走:“我有点累,想睡一觉,你们先用晚膳吧。”
心儿转头不妙地与莲巧交视了一眼:“小姐这是怎么了?”
莲巧同样困惑,犯难猜测道:“会不会是此次小考没考好?”
两人絮絮低语着,却见一只飞镖如箭矢般凭空穿破窗纸,响着铮铮烈鸣,以凌厉之势呼啸而过,直指里屋的方向奔去。
这一幕发生的所有人都始料不及,莲巧率先反应过来,眼看着沈宴秋无甚反应,与飞镖的距离越靠越近,嘶声大叫道:“姑娘!”
沈宴秋飘空的思绪被莲巧这声大喊稍稍拽回来了一点,茫然地侧头望了眼,飞镖只余她的眼梢剩下几寸距离,但她像是大脑放空,全然忘记了这是危险需要避开,脚下竟然顺着惯性继续往前迈了一步。
尖锐的镖身从眼睑下方划过,起初没感到丝毫疼痛,等银镖重重扎进梁柱,挡住了势头,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点痛意,接着有湿濡的温热感像细线般在脸廓划过。
低低头,便看到一滴鲜血沿着下巴滴下,在袖袍上绽放出一朵血花来,与此同时,空气里散开铁锈的甜涩味道。
那边莲巧冲出屋子,四望一圈,只见院子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那个下手之人的身影。
她颇为懊恼地回身跑回里屋,帮沈宴秋查看伤口,神色严峻道:“心儿,快找殿下,叫若雨神医来。”
心儿整个人都吓傻了,手忙脚乱下先是晃了晃屋里布置的遇到紧急状况使用的铃铛,接着又觉得或许殿下在忙,会错过铃音,最后为了保守起见,索性自己拔腿冲了出去。
莲巧拿出干净帕子,小心按压在沈宴秋的伤口上,有些不忍道:“是莲巧近日来懈怠疏忽了,没能保护好姑娘。这伤口有些深,日后即便痊愈了,也可能留疤破相……”
沈宴秋却是平静地“嗯”了声,对这破不破相的没太所谓。
她盯着不远处柱子上的银镖看了好几眼,镖头整个钻进了柱身,倘若她方才迈的步子再大一点,便不是从眼角划过,而是直接穿进头颅了。
沈宴秋说不上此刻在胸中泛滥汹涌的是不是后怕,只觉得手脚无力有些站不稳。
闭眼良久,定下心神,注意到银镖的圈环上挂的白花花纸片,抬手自己按住伤口上的手帕,道:“莲巧,那上头好像有信,你去拿下来给我瞧瞧。”
莲巧遵声道:“是。”
非常大气蓬勃的字体,乍看之下,与姜九黎的字迹颇有几分相似。
沈宴秋一目十行地将纸上的内容扫了扫,在落款的“辛小芝”三个字上多停留了几秒,不动声色地将纸捏紧,攥进掌心。
沈宴秋站在原地拄了好一会儿,眸色暗沉沉的,晦深莫测,以至于莲巧怯的都有些不敢与她说话。
没过多久,殿外传来心儿慌乱无措的声音:“奴婢也不知道伤的重不重,奴婢出来时,只注意到小姐脸上全部都是血……”
紧接着是一大群人推开门走进的声音。
沈宴秋就站在外室通向里屋的过道处,左手侧十米远的柱子上还残留着飞镖拔下的裂痕,而她的右手侧——
姜九黎万年岿然不动的神色出现少许裂痕,看上去气息微喘的样子,许是赶来的仓促匆忙,衣袍和发冠也有些凌乱,一双深邃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倘若不是白日里的那番对话,她又要误以为她对他有哪里不一样。
摄政王,摄政王,以天下为己任,不近儿女私情。只因认为她被秦人以及辛小芝记恨是他的过错,便这般违心地保护她,做到这个地步,还真是牺牲巨大,弄得她都有点同情了。
沈宴秋淡淡垂眼,避开他的眼睛,从容走到外室的桌案前坐下,对若雨道:“若雨,麻烦你帮我包扎下伤口了。”
若雨感受到殿下与姑娘之间的微妙气氛,没敢多言,拎着药包上前,先替沈宴秋把脸上的手帕拿了下来。
伤口大约有半厘米深,再往里一点,便能见到骨头了。
一条手帕血淋淋的,糊的她右半张脸皆是血痕。
心儿和婆婆看到后都抽气了一声,眼眶瞬间红通通的,小声啜泣着,说不出的心疼。
若雨查看了番,松了口气,道:“还好没下毒,我先替姑娘清洗一下伤口,可能会有点疼,您忍着点。”
“等等。”沈宴秋抬手挡了挡,又觉得这样的行为未免过于任性,于是不自然地加了一句,“心儿,替我拿颗止痛药来。”
她光看到若雨拿出来的酒精,就已经控制不住地指尖泛白,掐掐胳膊肉才稍让大脑冷静下来。她自认没那个忍耐力扛住这种程度的疼痛,与其在某人面前丢脸失了面子,还不如用药物缓解辅助,好让自己别那么难堪。
若雨哑然,但也表示理解,暂时用干净纱布把她伤口按压着,等她服下药,药效发挥,这才开始清洗。
即便吃了止痛药,沈宴秋依然能清晰感受到酒精触到肌肤时的刺麻感。
贝齿紧紧抵在下唇,几欲要咬出一条血痕来,却从头到尾没发出一声哼来。
等脸盆里的血水换去两盆,沈宴秋大汗淋漓地连衣襟都湿了大半。
若雨替她抹上膏药,用纱布包好伤处,道:“这些天尽量避免碰水,我会每晚过来给您换次药,等伤口愈合些了,便无需换的那么频繁。不过姑娘得做好心理准备……伤口太深,无论用药多好,最后还是可能留一点疤。”
沈宴秋点点头:“好,我记下了,辛苦你了。”
若雨都做好姑娘难以接受的准备了,谁知她表现的那么平静,一时间弄得他心里不上不下,也不知道是该佩服她的豁达还是替她感到难过。
将药包收拾好,若雨便没什么自己事了。奈何自家殿下一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弄得他都不好意思提出先行退下。
还是沈宴秋道:“心儿,帮我送下客。”
其中的“客”同样包括了姜九黎,不过他站那儿不动不表态,也自然没有人敢去打扰他。
将若雨、傅朝几人“请”出屋子,心儿和莲巧她们也极有眼力见的自行退了出去,将空间腾给屋里的两人。
沈宴秋倒也没发表什么异议,她正好还有些话想问问姜九黎。
“你前两天见过薄易,有没有察觉他是否受了伤。”
她道。
姜九黎愣了愣,一时间没想到她受伤后开口与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沈宴秋见他不答,继续道:“辛小芝说,薄易追杀了她好几天。若雨提过,辛小芝武艺和毒术都很高强……”
姜九黎莫名觉得喉间有些发涩,缓了缓才道:“没。前些天薄易进宫找本殿说的便是此事,他在城外庙林把辛小芝打到重伤,但最后还是不慎让她留着口气逃了出去。本殿以为……她至少还会需要一些日子调养,不会那么贸然进宫伤你……抱歉。”
沈宴秋听到薄易没有受伤,胸口的悬石彻底落了下来,道:“她只是给我传个信,并没有想伤我,是我自己不小心,你不必感到愧疚。”
“对了。”她想到什么,又道,“辛小芝给我的信中说她回秦国去了,既然她离开,定然没有再伤我的机会,你也无需一直护着我,我想,过些日子我就可以出宫了。”
她没提,辛小芝信里还说——
她要她日日夜夜睡不了安稳觉,她要在她意想不到的日子里回来,取下她的性命。
姜九黎听言脊背一下子僵住了,他张了张嘴,凝噎好半晌方出声道:“她写了什么给你,可以给本殿看看吗。”
嗓音沙哑的有些不像话,带着几分粗粝。
沈宴秋攥在掌心的信纸紧了紧,继而若无其事地轻笑了下,道:“没什么好看的。其实我待不待在宫里,对于她伤不伤我意义并不大。你看,只要她有心,无论是在沈府,还是在这里,她总是有办法靠近我。你也不必再把保护我当做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像我这样没有自保能力的人,在乱世里是死是活往往都是听天由命,怪不了任何人。”
她说着故作轻松地站起身,冲他真诚地笑了笑:“过几日我就会离开皇宫,无论如何,还是感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
姜九黎无声看她,就在彼此以为对方都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道:“让你进宫到上书房学课是皇兄的旨意,倘若你要离开,便自己亲自与他说吧。”
说完这句,便不给她任何回绝的机会,自顾拂袖离开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再说这些话是为了什么。
明明事到如今,继续留着她没有任何意义。
口口声声地说要护她,却也上心不过如此。
而薄易呢,告假五天仅是为了替她清除后患,换她一世无忧。
比起真情,他输薄易一筹。
……
姜九黎离开后,屋门啪的发出一声轻响,其间卷入几缕寒凉的晚风,在人脖颈间激起细小寒颤。
沈宴秋对着两扇紧阖的屋门看了许久,再也忍不住眼底的酸意,想抬手擦擦眼睛,但眼睛被纱布包的肿肿的,碰两下都很艰难。
沈宴秋吸吸鼻子,难过地扯开嘴角笑了笑。
第二次喜欢人,好像还是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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