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易背着沈宴秋回到上泉苑,心儿隔老远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走近了才发现竟是小姐倒在怀信背上醉得不省人事,又惊又吓地连忙上前一同搀扶:“小姐这是怎么了?”
薄易听到背上传来一声不安稳的嘤咛,似有被扰醒的趋势,不由眉间轻蹙,神情微冷地示意心儿噤声,将人在背上轻晃了晃,再次哄睡着,这才压低音量沉声道:“你让婆婆帮忙煮碗醒酒茶送来,我先带她回房休息。”
“啊,好。”心儿呆怔应下,望着怀信背小姐进屋的背影,莫名觉得方才怀信说话的样子好严肃。
薄易将沈宴秋小心抱放到床上,上身微抬,拉过一旁的薄被帮她盖好。
突然脱离怀抱的沈宴秋有些不适应,像是失去了一个温柔可靠的依附,在梦魇中不安地动了动,横空一拽,扯过薄易的衣领往下带了带,最后将脸埋入他的颈间,这才呼吸平稳了些。
薄易身形僵硬,保持着被她拽下的动作一动不动。
他单手撑着床沿,鼻尖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飘来的幽香,沁着绵长馥郁的酒意,让今晚滴酒未沾的他也感到几分醉。感受着颈侧扑来的清浅呼吸,像是轻飘飘的羽毛,一下一下挠过,却不带任何旖旎的色彩——她是真的睡的很安稳。
薄易深吸了口气,勉强平复下胸口的躁动。
明知是她无意识的举动,但他还是被撩拨的溃不成军,甚至连屋外心儿走近的声音都不曾察觉。
“啊!”
只听屏风旁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与之伴随的是心儿手中水盆落地的脆响以及水花四溅声。
心儿原本想着端水来给小姐擦擦身子,好让人睡得安稳些,谁想进屋后会撞见这样一副景象,一时间进退维谷,想装瞎直接告退,但看看地面的一片狼藉,又觉得有些不实际,不由头痛欲绝,叫苦不迭。
沈宴秋在金属盆落地发出“噼里啪啦”响时就被惊醒了,眼睛缓顿地眨了眨,酸胀的厉害。
屋内只点了一盏烛灯,照到床梁处削弱大半,只余一点黯淡的熏光。
沈宴秋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陷在黑暗里,身体上方的怀信逆在光影中,周身线条说不出的柔和温暖。
思绪卡顿地转了一圈,大抵理清现下的境地,攥着怀信衣领的指尖微松,吸吸鼻子,嗓音沙沙地对外头的心儿道:“心儿,你先出去一下。”
“是,小姐。”心儿松了口气,忙不迭抱起地上的水盆,掩门离开。
薄易失了禁锢,直起身来,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淡定绕去一旁的桌子帮她倒水。
沈宴秋自在酒楼吐了一通,酒劲已经过去大半,这时候再继续装醉有些不合时宜,索性爬起身半倚在床头,借着喝水的间隙不自然地抬眸觑怀信,想着得为自己方才的“非礼”给人一个交代,于是小声叫道:“怀信。”
“嗯?”薄易耐心地垂眸看她。
“我方才是不是……”沈宴秋绞尽脑汁地思考着措辞,最后羞愧地冒出一句,“轻薄到你了?”
薄易哑然,看她低着脑袋,耳根熏得通红的样子,无声失笑:“没,是我不小心没站稳。”
沈宴秋瘪瘪嘴,自然知晓他是在宽慰自己,她还记得自己醒来时紧拽着他衣领不放的样子。
薄易居高临下地凝着她的发心,想抬手摸摸她的脑袋,但还是控制住了,带着点询问诱哄的语气,道:“那我先走了,待会儿叫心儿进来服侍你,睡前记得喝碗醒酒茶,早点休息?”
“嗯,外面夜路很黑,你回去注意安全。”
沈宴秋点头,等人临到门边,又想到什么,将他叫住了:“对了怀信,你明日起不用再来了。”
薄易脚下空了一拍,回头望去,隔着一扇屏风,只能看到彼此模糊的轮廓。他的眼底破天荒的出现了一丝茫然的情绪,夹着不易察觉的失措,过了小半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
沈宴秋盘腿坐在床上,认真地望着他的方向,故作轻快道:“白日里不是有下属到茶馆找你吗?你既跟着摄政王做事,这些日子一定很忙,我不能再因为私心这般占着你不放啦。”
薄易听着她的那句“私心”,胸口微微震颤,原来她对他也有私心,就像他早初因为私心寻了借口留在她身边。
许久,他哑声沉沉道:“我们约定的六个月还没到。”
沈宴秋笑了笑:“可是你陪在我身边的这些时候,早就值当过那三十枚金子了,况且当初还是我强自往后加的三个月,要不然算来日头也差不多了。”
薄易垂眸望着檐外倾洒进屋子的月光,无声想道,哪里差不多,明明才过去了两个月……
敛下心头的纷杂思绪,稳声道:“明日我会派其他人来护着你,现下城内并不太平,你若出门切忌一个人,等过了这阵子,我还是你的侍卫,不在你身边的日子都不作数。我既应许了你六个月,那么少一日都不行。”
沈宴秋有些怔,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心中许久的疑惑:“怀信,你为何待我这般好。”
薄易沉默片刻,道:“你于我有救命之恩。”
话音落下,房门也与之轻阖。
一道如练的身影迈过台阶,在月光下缓缓穿过院落。
薄易指尖微抬,露出面具下风华绝代的容颜。
恍惚间,竟与大启七一年那个满身是血、紧裹白色斗篷,在雪地中穿行的蹒跚身形重合在了一起。
…………
次日,沈宴秋即便睡前喝下醒酒茶,醒来时还是一阵宿醉的痛苦不堪。
毫无食欲下,喝了两口粥,让婆婆帮忙泡杯蜂蜜水来,便去了院子里晒太阳。
莲巧清晨时就已候在屋顶护着上泉苑的周全,看到未来主子到院子里的竹藤椅坐下,想着应该打声招呼,于是纵身轻盈一跃,跳到了人跟前。
沈宴秋原本神游天外,余光里突然蹿出一抹身形,吓得捂住胸口一个哆嗦,不过还是很快反应过来,问声道:“你就是怀信唤来保护我的吧?”
莲巧愣了愣,没想到有人竟敢直呼爷的字号,但不敢在神情上表露出来,颔首恭敬道:“奴婢莲巧,姑娘日后有什么事要办,只管吩咐。”
沈宴秋有些意外怀信会派个看上去十六岁不到的小姑娘来护她,但看人方才施展轻功的样子,想来武功不差,不过让个姑娘家守在屋顶忍受夏季烈日的暴晒,未免太暴殄天物了些,于是道:“你既是怀信派来的,那便不必与我这般生疏,我屋里还有个丫鬟和婆婆,倘若渴了饿了可以直接告诉她们。平日也无需攀岩走壁的,找处阴凉的地方歇歇,只需在我有事外出的时候找得到人就成。”
“是。”莲巧点头应下,没忍住抬眸瞄了眼未来主子。
非常漂亮温婉的模样,眉眼轻弯,和气异常。她鲜少见到生得比爷还好看的人,现下姑娘素面朝天,连服饰都简约的有如清汤白面,却依然让她感到十分惊艳。
尽管主子间的关系不容她揣测,但她想起之前暗卫里那群弟兄纷纷议论的,说爷近些时候一直神出鬼没地伴在一位姑娘身边,跟在暗处的弟兄还有瞧见爷亲自背着姑娘的,左右一经联系,不由了悟过来什么,对着姑娘的态度越发谦卑。
庭院的石桌上尚摆着前两日忘了收起的棋盘,沈宴秋如今一看到那些黑白棋子,脑海里就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段老板青衫霁月的样子,趁那股烦闷心情尚未涌出,索性让莲巧帮忙把东西理走。
躺藤椅上阖眼小憩片刻,却怎么也睡不着。
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像是回到了初来乍到的时候,不把日程安排的充实一点,就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长叹一口气,想着自己把戏台子的事交给虞优后,还不曾去探望过。
尽管眼下有些犯懒,不愿动弹,但与其关在深院里想些自己帮不上忙的家国大事,还不如出去走走。挺尸般的在藤椅上纠结了小半盏茶的时间,还是决定起身进屋梳妆换衣。
念着上回在榆水街遇到的意外,沈宴秋没敢让心儿跟着出门,带上莲巧,撑了柄遮阳的油纸伞,便朝风满楼走去。
沈宴秋不曾想过自己那么快就会和江念再次见面。
华九街上,人声鼎沸。
一辆缓步挪动的马车在沈宴秋身边停下,帘子掀起一角,露出张明眸皓齿的面容来,江念巧笑倩兮道:“沈小姐,好巧,你也是来找我表哥的吗?要不要一同到书坊里坐坐。”
沈宴秋已经很久没去过书坊了,若非遇到江念,她差点忘了童话镇也坐落在华九街上,她有些无法想象自己与江念一同出现在书坊,坊里熟识的下人们会作何反应。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婉拒道:“多谢江小姐美意,不过宴秋还有要事在身,还是有缘下次再聚吧。”
江念表情似乎有点惋惜,但也不好强求,与她道了再见,便垂下车帘,马车继续徐徐向前驶去。
童话镇就在前方百米不到的位置,沈宴秋到风满楼时,刚好看到江念下了马车,站在书坊门口。
影绰间,她看到一袭青衫从书坊里走出来,接着江念好似对那人说了句什么,便抬手朝她所在的方向指了过来。
沈宴秋仅定定看了两秒,在段老板望过来之前,快速收了伞,领着莲巧隐入风满楼。
至于那缘不缘的,也随着夏日飘过的一道热风,在这喧闹的街头,在这漠然的交错中,彻底消散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