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77章

当夜,临安城下起了滂沱大雨,伴随着滚滚雷声,倾泻如注。闪电如银蛇般,时不时在夜幕中撕出一条裂缝。

前些日子的异常天气仿佛都是为了这场大雨做铺垫,一夜时间,城郊无数人家被淹没。

好在宫中的禁军出动及时,冒雨将受灾百姓转移到其他住所,这才将损失控制在了最低处。

随着城区的水面涨至膝盖,民间人心惶惶,揣测是否是暨岭一带的鬼怪天气蔓延到了皇城。

好在朝堂应对快速,天未明便派遣兵力清理城池周围堵塞的水道,将积水导入城外的护城河,这才让百姓们的恐慌情绪稍稍安定下来。

在电闪雷鸣中熬了几个时辰,总算到了晨时,但外头低压的乌云将天地笼罩的灰扑扑的,即便白日,也需要在屋里点几根蜡烛,已供照明。

沈宴秋坐在桌案边,如若平常地画着画,并没有将这极端天气放在眼里。

虽说这是她到异世以来第一次遭遇那么严重的天灾,但说白了就是“台风”过境,对于她这种现代在沿海城市居住了将近二十年的人来说,实在见怪不怪。

院子里雨声哗哗,拍打窗案,房梁漏水的地方渗开一大片潮湿的印迹,水珠滴答落下,与木盆碰撞发出清脆好听的声响。

朦胧的雨雾中,一道绰约缥缈的身形罩着黑色斗篷翻过墙头,落在平地上轻盈的没有溅起一丝水花。

悄无声息地来到屋檐下,薄易不紧不慢地卸下斗篷,将上头覆着的水珠无声甩了甩,这才把衣服挂在墙头的钩子上。

走进屋子时,他身上尚残留着凉凉的水汽,像是带入一阵冷风,引得沈宴秋将身上披着的单衣裹了裹,打了个冷颤。

因为他的动作放得极轻,沈宴秋并没注意太多,只当是门没关紧,被大风吹了开来,是以头也不抬地冲里屋收拾床褥的心儿唤了声:“心儿,帮我将门关一下。”

然而还未等来心儿的应声,就听到身后屋门“吱呀”阖上的轻响,这才觉察出不对劲,侧眸望去。

看清来人,顿时讶异地瞪大了眼:“怀信?你怎么来了?”

薄易鬓边垂落的两缕发丝都被雨水打湿了,黑色的面具上沁着几颗水珠,身上看起来还好,但靴子则被浸湿的彻底。

沈宴秋站起身,找了块干毛巾出来,碎碎念道:“这么大的雨,我又不会到哪里去,你即便不来护着我也是无事的。”

薄易没说话,只是接过毛巾随意擦拭了两下头发。

从半夜下雨到现在,他一直忙于灾民的安顿没合过眼,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可以回府邸休息了,想起她白日为了避人耳目,不曾呆过秋府,而这上泉苑到处都是残垣破瓦,也不知在暴风雨天气是否能抵御过来,实在放心不下,便又赶了过来。

好在屋里除了几处房梁漏水,并无大碍。

默默想着改明儿天晴了,便把屋顶修一修。

几滴雨水淌进面具,带着点不适,下意识想将面具摘下,却在触及边上的人形时,指尖顿了顿,就这么搭在额间一动不动。

黑色的金属质感与他冷白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沈宴秋愣了一秒,才意识到他在顾忌什么,叹了口气,无奈背过身去:“放心吧,不看你,好好擦一下,最近天凉,别落下风寒了。”

薄易凝着她的背影,抿抿唇,这才侧过身,将面具摘下,露出白玉清润的五官。

……

心儿从里屋出来时,薄易已经草草将身上拾掇的差不多了。

但沈宴秋还是道:“心儿,你去秋府端个炭盆过来,怀信鞋子湿了,需要烘一下。”

心儿巧声应下:“好嘞。”

薄易却是眉心微动,声线清冷道:“不必了。”

沈宴秋不容置喙,将心儿叫去后,便推着人往窗案边的软榻挤:“容不得你讨价还价,现下就给我坐好,将鞋子脱了。”

薄易被她带动着脚步踉跄了两下,胳膊处隔着布料感受她掌心温软的触感,一时也没了抵抗之力,任她摆弄。

……

一刻钟后,鞋袜架在炭盆上烘烤。

薄易生平第一次在女儿家的闺房用热水泡脚,泡好后双腿交叠,盘坐在软榻上,指尖搭在膝盖处,脊背挺得笔直,莫名显得几分拘谨呆正。

心儿和婆婆去了庖厨准备午膳,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寂静中夹杂着窗外的呼啸风声,也不知是不是炭盆的温度上来,竟叫人有些喘不过气。

沈宴秋已经回了桌案边继续画画,随意看他一眼,发现某人保持同样的姿势许久,怕他无聊,于是道:“有什么书想看的吗?我帮你拿?”

薄易张了张嘴,嗓音染上些许低哑:“好。”

他没说书名,她也没再问,她的藏书大多都摆在富贵窝,这边的书架只是装模作样地放了几本,实际由不得他挑。

来到书架前左右扫视一圈,便欣然将《首辅大人的小甜甜》这本书抽了出来。前阵子吴管事刚派人送了加印完番外的善本给她,还没来得及放去隔壁,正好可以给小护卫饱下眼福。

将书递给人:“喏,后面比杂志还多加了点新内容,可以随便看看。”

“嗯。”薄易纤细的指尖搭在书脊上,他的指骨很细,腕间的轮廓也很好看,与彩色的书封莫名搭配。

沈宴秋送完书,便回了桌边坐下,许是被书名影响,想起了作夜机缘巧合下撞见的那位,突然没了画画的心思。

在乱七八糟的桌子上一阵翻腾,最后摸出一只木盒来。

那边薄易正翻着书册后面的彩色画集——“首辅”正单手撑在墙边,压着美人“壁咚”,覆人耳边说着骚话,画面十分邪痞。

沈宴秋突然道:“怀信。”

“嗯?”他几乎是紧接着她的话音自然应声。

沈宴秋看着木盒,神情非常严肃认真,像是自言自语地道:“我觉得你上次说得有道理,首辅对大姐好像真的没有情意。”

薄易挑了挑眉,黑色的瞳孔仿佛有漩涡流转:“怎么说。”

沈宴秋抬眸对上他的眼睛,用一本正经的笃定口吻道:“因为他喜欢的人好像是我。”

薄易压在书页上的小拇指似乎痉挛了一下,带着点酥麻感直抵心尖,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尾腔悠悠上扬地“哦?”了一声。

沈宴秋以为他是不信,便绘声绘色地将作夜在广月楼发生的事同人说了一遍。

最后托着下巴思考道:“你说首辅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了?不过他是如何认识我的呢,寻芳宴上我们虽有一面之缘,但我当时戴了面纱,也不曾跟人透露过名姓,没道理认出我身份啊……”

薄易神色平常地翻过一页书页,仿佛注意力还在画册上。

是一见钟情不错,却不是在寻芳宴。

距离他第一次见她已经过去三年七月一十四天了。

但他什么也没提起,只是淡淡道:“既然是首辅,自然没有他查不出的身份。”

沈宴秋若有所思点点头:“也是。”

末了又觉得自己这种“既定事实”的口吻怪自恋的,想到什么,蓦地道:“等等,他昨晚派人过来送簪子,只说是送给沈姑娘,是不是把厢房里的我误认成姐姐了?”

沈宴秋越说越觉得自己的分析很有道理:“难怪我当时出去与人撞见,他看了我也无甚反应!许是他心中一直以为自己买下的是姐姐的簪子,送的也是姐姐!”

薄易面具下的神情有些一言难尽:“首辅应该还不至于你想得这般蠢笨。”

沈宴秋:“……”

被一个小护卫回怼了过来,沈宴秋不开心地瘪瘪嘴,轻哼一声,将木盒扔到一边,便拿笔继续画画,不再与人说话。

薄易也没再开口,寻了个闲散的姿势靠在软榻上,翻着手中的善本,彻底松垮懈怠了下来。

中间屋外的风雨声似乎小了下去,敲在窗棱上像是安眠曲。

薄易一夜未睡,再加上榻上有那人残存的气息,毫无防备地竟合眼憩了过去。

沈宴秋直到坐得肩膀酸痛,站起来活动筋骨时,才发现怀信睡着了。

站在软榻边看了他许久,说来大启的男子似乎都是这种冷白皮,作夜的首辅是,怀信也是。

精致的下颌骨线条十分优越,即便被面具挡住半张脸,依然掩不住其间的风华。莫名牵引着人想要一窥究竟。

其实说不好奇一定是假的,一个大闹皇宫的刺客,好端端地竟成了她的贴身护卫,怎么听都很玄幻。

之前一直没问他的身份,是想着要尊重他人的难言之隐,但她高估了自己的克制能力,比如此刻,她好像真的控制不太住身体的直接反应。

鬼迷心窍地伸手搭在他面具上。只消再稍稍用力,便可无声无息地看清底下的面容。

指尖顺着面具的冰凉触感游离两下,天人交战之后,终是离开。

拿过榻尾的薄毯给人盖上,便折身进了里屋。

许久,榻上的人翻了个身子,善本滑落一侧。

薄易将毯子往上拉了拉,盖过脑袋,黑暗中,眼眸微掀,底色一阵晦暗。

既想叫她发现,又不愿她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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