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50章

“住手。”一道中年有力的声音从院外传来,不怒自威。

嬷嬷带着家丁捆缚沈宴秋的动作轻顿,目光循着声音望去,显出几分忌惮。

只见园廊处,沈南卿候在沈群身侧,父女二人缓缓走来。

沈群不动声色地将院内的景象收入眼底,来到老太太跟前拜见问安了一遍,方温声道:“宴秋年纪尚小,做错点事也情有可原,母亲莫要为小辈们的事弄得气坏了身子。”

老太太鼻尖发出一声轻哼:“你可知你那混账女儿犯下了什么,就这般眼巴巴地过来替人告饶?”

她说着瞥了眼后头温顺垂眸看地的沈南卿,对其心慈柔软感到颇为无奈,恨其不争道:“卿儿,你就是心太善,她们母女当年害得你被萧府退亲,你还这般为她着想,搬你父亲来做救兵……人家心里未必会感激你哟。”

沈南卿温温和和行了个礼,道:“奶奶言重了,退婚一事实属南卿与萧公子分浅缘薄,怎能怪罪到二娘与妹妹头上。”

“你还管那死去的女人叫二娘?从她畏罪自缢那日起,就已不是沈府的人。”老太太嗤道。

沈群皱了皱眉,有些听不下去,阻止道:“母亲。”

“别叫我母亲,我没你这样的儿子!早当初就跟你说过把这赔钱的货色扔出去,你不同意,现在看看,养出了条白眼狼吧?”

沈群虽有些气恼母亲的激烈言辞,但同样感到几分困惑不解。他原本在书房处理公务,临时被大女儿唤来,只听说老太太要去小女的上泉苑兴师问罪,却不知具体所为何事,于是问道:“宴秋到底做了什么,累得母亲这般生气?”

老太太横眉竖眼,扬了扬下巴,不置一词。

边上的嬷嬷则在接收到老太太的眼神后,欠身回道:“回禀老爷,二小姐彻夜未归,窃偷府中钱两,于昨夜在沂兰楼掷千金听书,被白小姐恰巧碰见。方才经老太太追问,仍抵死不认,还出言顶撞。”

白湘云适时出声:“是啊沈伯伯,我昨夜在沂兰楼亲眼瞧见沈宴秋去了五楼的雅间,那屋子因为近日市面的哄抬,少说也要白银万两。而且您看她身上穿的这身衣裳,无论是绸缎质地还是做工纹路,都出自妙手,在我们锦绣山庄,这样的衣服怎么说也要值当黄金数两……我作为外人本不该说这些话,但作为南卿的好姐妹又实在有些瞧不过眼……您想南卿这个做长姐的平日里百般节俭,而她一个做妹妹的,却……”

沈南卿脸色微冷,不赞许地低低叫道:“湘云。”

老太太径直接过话梢:“湘云说的没错,卿儿是长女,本该享有无数风华。沈宴秋倒好,一个庶女胆敢私下猎取家中钱财、挥霍无度,实属厚颜无耻。群儿,今日不论你说什么,这不孝子孙我都是要罚定了,你别想再护着她!”

沈群神色凝重,沉吟半晌,转而对白湘云道:“白贤侄今日到府上做客,恕沈某招待不周,卿儿,还不快带湘云到你院里好生招待。”

白湘云还想再说句什么,但知道对方是有意屏退她这个外人,咬咬牙,不好言语。

沈南卿离开前看了地上的沈宴秋一眼,有些不放心,但不敢违逆父亲的命令,依言照做。

沈群看院里的闲杂人等退尽了,这才对老太太语重心长道:“母亲要惩戒小辈,儿子不好插手,但动手前还请查清事实真相。若真按湘云所言,宴秋偷了府中那么大笔银两,各院不可能事先没有传出半点风声。依儿子看,此事恐怕是个误会。”

老太太嗤之以鼻:“倘若不是偷的,按咱们府女眷的月俸,她哪来的那么多银两!”

沈群略显迟疑,转而走到沈宴秋跟前,沉声道:“你老实同父亲说,你那些银子还有身上的衣裳都是从何处来的。”

沈宴秋见这群人总算吵完转问自己这个正主了,欣慰地叹了口气,表示自己膝盖都快要受不住了。

诚恳回道:“不管父亲信与不信,宴秋不曾取过家中钱财,昨夜前往沂兰楼,是有好友相约听书,至于身上这身衣裳……也是好友所赠。”

除了没把马甲爆出,沈宴秋觉得自己这番话可谓句句属实,感天动地。

谁想老太太怒拍案板:“你看看她死到临头还在一派胡言!嬷嬷,拖二小姐下去,鞭责二十,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慢着。”沈群虽厉声呵斥开了家丁,但面上还是难掩失望。冲老太太抱了抱手,“是儿子教女无方,不过鞭责过重,唯恐女儿家难以吃消,还望母亲能从轻发落。”

其实这事儿并非老太太和沈群故意不信,而是以他们活了大半辈子的能耐,都未必有什么好友愿意一掷千金相邀听书、乃至送上如此昂贵的华服。更何况叫他们去相信一个二八小儿,真能认识到什么大度阔绰的朋友了。

老太太揽过袖子的褶皱处,指尖细磨,终是勉为其难道:“行吧,那便由你来说了算。”

“多谢母亲。”

沈群直起身,负手而立:“来人,带二小姐到祖宗祠堂罚跪,等她什么时候愿意交代说实话了,再带人来见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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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辉殿。

姜九黎两边袖袍拢在臂弯处,正蹲身在百草间松土施肥。

余光瞥见清风入了殿,候在卵石小道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悠悠道:“怎的去了那么久。”

其实清风一早就打算回宫找殿下帮忙,但转身两步,又瞧见沈家大小姐领着刑部大人进院,便又折回去多看了几眼。现下沈姑娘虽逃了鞭刑,但并非安然无恙,看人弱不禁风的模样,即便是罚跪在祠堂,恐怕时间久了也是够呛。

犹疑少许,还是对殿下开口了:“沈姑娘昨夜未归在沂兰的事叫沈老太太知道了,姑娘写书的身份不曾告与她们,是以被污蔑从府上偷窃去的银两听书。现下被沈大人罚跪在祠堂,面壁思过。”

姜九黎挑了挑眉,半边身子在药草丛间隐现:“她就这么跪了?没跟人呛回去?”

清风:“???”不然呢,暂不提姑娘在府中位卑言轻,一个是年迈的祖母,一个是嫡亲的爹,还能跟人打回去不成么?

不太清楚殿下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乖乖回道:“跪了,被沈府下人押着跪的。”

姜九黎执着铁锹蓦地直起身来,眯了眯眼,意味深长。

昨夜跟他不是挺能怼的么,怎回了府还能被人欺负到头上去。

清风就这么看着自家殿下先是若有所思望着一处不知想什么,接着又无动于衷地埋头到土里勤恳耕耘,默了默,道:“殿下,咱不出手帮帮姑娘吗?”

姜九黎不咸不淡地抛出句反问:“怎么帮。”

人家自己要隐藏写书的身份,你若堂而皇之地跑上门给人拆穿,不是给人找不痛快是什么。

“呃……”清风显然也是想到了这处,抓耳挠腮许久,暗戳戳地提议道,“不如您去跟刑部大人说一声,昨夜是您请的姑娘去沂兰听书?”

药丛里飞来一个眼刀。

清风吓得一个激灵,连咳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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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碧落院。

白湘云一边吃着下人送来的糕点,一边为自己今日做成的大事感到沾沾自喜:“南卿,我就说你太心慈手软了,对你那妹妹那么放纵。你看看,她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吃得多好,用得多好。现下被揭发出来了,老太太铁定不会给她好日子过,到时候还能把她贪去的那些银两、服饰给你,当真是一举两得……你还真别说,她那衣裳连我瞧着都有几分喜欢……”

沈南卿从始至终表情淡淡的模样,看不出喜怒,慢条斯理地捣着茶筅点茶,将茶末挑入茶盏,突然出声道:“湘云,你往后还是不要再到我府中来了。”

白湘云神色冷了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南卿眸光直冽地回望向她:“我不希望今日的事再发生第二次。”

白湘云张了张嘴:“我那明明是为了帮你!”虽说她不听她的阻劝,硬要去找老太太确有不当,但她的出发点总归是好的!

沈南卿叹了口气,“我们自幼相识,情同姐妹,但你终究不了解我心中所求为何……”

白湘云还想争辩,这时有一名丫鬟闯入了院中:“大小姐,大小姐!”

沈南卿侧目望去,安抚道:“慢慢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丫鬟激动难耐:“摄政王驾临府上,老爷让各院主子一同出去接见。”

沈南卿有些错愕。

连带白湘云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摄政王?”

……

沈府一大家子,连带老太太恭敬地迎到正院接见摄政王。

沈群心中又惊喜又惴惴,躬身行礼道:“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殿下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表示很想半途退缩、打道回宫,但接收到身后小侍卫疯狂暗示的挤眉弄眼,只好硬着头皮,强打起精神:

“大人不必如此多礼,本殿今日到贵府实是为了一点私事,诸位放平常随意些便可。”

沈群陪笑两声,哪敢真像对方所言的那样真的放平常随意:“殿下有什么事是下官能帮上忙的吗?”

姜九黎没急着答,而是将正院的人扫了一遍,没找到自己想见的那个,方慢吞吞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昨夜邀请府上二小姐于沂兰楼听书,她的手镯落在了屋里,今日沂兰的小厮误把手镯送到本殿这处,本殿想着正巧无事,便给人送还过来。”

此言一出,院里一片哗然。

沈群结巴道:“昨,昨夜邀小女去沂兰楼的……是殿,殿下您?”

姜九黎抚抚额,暗叹这也并非他所愿,但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怎么,可是有何不妥?”

沈群心中叫苦两声:“当然没有,当然没有……”

姜九黎一副“料你也是如此”地扫了人一眼,才道:“为何不见二小姐在此处?”

硕大的厅堂顿时寂静一片,无人敢言。

那边老太太听摄政王言说是他带沈宴秋去的沂兰楼,脚下已经瘫软两分,见人问起二女的下落,自是不能让儿子承去罪责,俯首道:“是老身糊涂了,误以为孙女偷拿府中钱财跑去听书,正罚人在祠堂跪见祖宗。还请殿下莫要见怪,老身这就叫孙女出来拜见。”

“不必了。”姜九黎抬手拦住,生怕沈二小姐不知情下会露出马脚,索性道,“贵府祠堂所在何处,还是本殿直接过去。”

沈群没想到殿下会这般看重小女,竟打算屈身亲自将人迎出来,受宠若惊地躬身给人引路:“还是下官带您去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引着殿下来到祠堂门口。

原想一同进去,却被殿下身后的小侍卫不动神色地挡在外头,最后只能目睹殿下一人施施然推门进了祠堂。

白湘云作为外府女眷,原本只能候在最外围,但因跟沈南卿同行,全程可谓亲见了摄政王的天人之资,迟迟难以回过神来。

正不甘地想着沈宴秋为何那般好命之际,听到老太太身边的嬷嬷指着一处结巴低声道:“太,太太,您看殿下身上穿得那身衣服……”

一群人听言随之望去,方惊觉殿下身上的那身华服同样里三层,外三层,做工精湛,薄如蝉翼,蓝白色的袖纹展露在外,华贵不已——

与沈宴秋穿的那件分明就是异曲同工之妙,连样式都相像无比!

作者有话要说:衣服是月霜准备的。。。情侣装成就g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