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天光大亮,十一因为昨晚思考人生思考的太晚,难得这个时辰仍瘫在床上睡懒觉,任青柳怎么叫都叫不醒。
到头来还是芸贵妃将女儿从被窝里掏出来,像扶着个提线木偶似的,叫上几个丫鬟一起帮忙给人套衣裳。
小太子那边已经被下人伺候着洗漱完,现下精气神十足,面团似的白脸蛋上透着润玉的光芒,霸气地扶了扶腰带,一屁股坐到姐姐的床尾,伸出肉呼呼的指尖,往人闭着眼的脸上直戳:“皇姐,皇姐,起床啦!”
十一原本还困倦地垂着脑袋一点一点,听到耳边那烦人的小奶音,一下子想起昨日泄密的仇,分分钟清醒过来,赌气地偏开脑袋轻哼一声:“别碰我,我已经不跟你好了,以后都离我远点。”
小太子错愕的脸上闪过受伤的神色,水灵灵的眼睛一眨一眨,像有水汽在氤氲。
芸贵妃敲敲女儿脑袋,温声训道:“怎么跟弟弟说话呢。”
十一不以为意地瘪瘪嘴:“本来就是他的错,要不是他跟皇叔告黑状,皇叔才不会把我的书缴了呢。”
芸贵妃给她束好腰带,道:“什么书,你跟母妃说说。如果是小十六的错,就让他给你道歉,母妃再帮你找皇叔把书要回来。”
十一顿时不吭声了,要是把书名给母妃说了,她铁定要跟皇叔一样觉得自己不务正业了。
一个鲤鱼打挺地从床上跳下,拂拂裙摆,岔开话题道:“不用了。就当送给皇叔了,我自己另外再买。”说着就走到外间用早膳。
这个时候的姜水还不知道,自家母亲看巨先生书的时间比自己还要早上一个年头,甚至跟她前后脚的关系跟巨先生在现实中见了面。
累得她一直担心长辈会有偏见,不准她接触这些爱情读物,每回买书藏书都搞的跟游击战似的,从不敢叫人发现。
姐姐出去后,小太子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坐在床上,无措地看看母妃,又垂下脑袋,嘟囔道:“孤不是故意让皇叔知道的……”
芸贵妃无奈失笑,上前摸摸儿子脑袋,将人从床上抱下来:“十一最喜欢弟弟了,但这回弟弟把姐姐惹生气了,是不是要好好跟姐姐道歉?”
小太子抿了抿唇,攥紧拳头重重点头:“嗯嗯!”
于是接下来用膳期间,小太子全程逮着机会讨好人,举着双小胖手,又是给人夹糕点,又是给人端汤,好不殷勤。
十一面无表情地盯着碟子里的麻饼糕,板声道:“你难道不知道我最讨厌吃这个了吗?”
简单的一句话直接将人打入谷底,小太子坐那怅然失措了会儿,备受打击,直到接收到母妃鼓励的目光,这才重整士气地点点头,准备再接再厉。
谁知皇姐已经飞快用完餐跳下了饭桌,道了句先走一步,便风风火火地拿起书袋,冲出寝殿。
芸贵妃跟着起身打包了些桂花糕,示意儿子道:“十六,快,跟着姐姐一起。”
“嗯嗯。”小太子结结实实地蹦下椅子,抱起桂花糕追了出去。
十一来到上书房,因为时间早,没什么人,便坐在自己位置上复习功课。
十六一路追来,靠在门边直喘气,等呼吸平稳了点,这才怯弱进屋,唯唯诺诺地来到姐姐书案前,将包着桂花糕的帕子递去,低低道:“皇姐,你早上吃饱了吗?这个给你。”
见对方不理自己,急切地把帕子掀开:“这回保证是你喜欢的,你尝尝看?”
谁想帕子打开后,里头掉下一堆粉末来,原来是他路上跑得太用力,将糕点都跑散架了。
见碎屑飞到姐姐书上,慌张地连忙要帮人掸去,但糕点软嫩,指尖一碰顿时黏在书页上,越弄越脏乱。明明抱着好心,却总是做错事,脸上不由露出一副委屈要哭的表情。
十一抬眸晲他一眼,眼看着人嘴角耷拉,强忍着泪意一抽一抽,就差拧开开关大哭出来,终是不忍心地叹了口气:“行了,我来弄吧。”
小太子双手捧着帕子闷闷退开,生怕给人拖后腿。
十一把书上拂干净后,看人还可怜巴巴地拄那儿吸鼻子,凉凉道:“不是说拿来给我吃的吗,还不过来?”
小太子眼眸轻怔,闪着不敢置信的光芒。
十一见他没反应,自顾探去身子接过手帕平摊在桌上,便拣起碎屑吃了起来。
小太子这才后知后觉地接收到姐姐和好的讯息,跟个二傻子似的开心咧开嘴角,扔下一句“孤去叫小太监来给您倒水”,便屁颠屁颠跑了出去。
十一笑啐一声,无奈摇摇头,真是败给这个蠢弟弟了。
等兄妹俩解决完这些碎糕点,其他殿的皇兄皇弟们也差不多到齐了。
把桌子收拾干净又等了会儿,却迟迟不见皇叔到来的身影。
眼看着迟到小半盏茶的时间,门后姗姗来迟的闪现一抹黑影,进来后却发现是清风。
清风先抱拳对各位殿下行了个礼,才道:“摄政王殿下身有不适,授课暂时取消,明日起会由太师院的罗大人正式代为讲课,今日就请各位小殿下先回吧。”
说着也不顾底下的混乱,通知完便折身离开。
十一坐在位置上愣怔一瞬,脑海里有道光闪过,猛地想起自己昨晚批判皇叔的那些话来,虽然觉得滑稽可笑,但还是无法排除这种可能,心下烦躁,连忙起身追了上去。
“清风清风。”
清风闻言停下:“公主唤属下有何事。”
十一脸色别扭:“皇叔他怎么了?别骗我说生病,昨儿还好好的人怎么可能说病倒就病倒。”
清风也没隐瞒:“殿下有要事出城,至于具体事宜恕属下不便说明。”
十一松了口气,她就说嘛,没脸没皮的皇叔都误人子弟这么些年了,哪会被她三两句话就给打退了回去。
清风大抵猜到了小公主心中想的是什么,略有犹疑,顿了顿还是选择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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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沈宴秋得了闲,总算把答应给小友补寄去的杂志提上日程。
将书面用黄皮纸裹得严严实实,因为是要把东西送去小友父亲工作的地方,是以有些担心对方跟那个小叔叔一样也是个守旧的长辈,于是另外找了个盒子,将杂志垫在最下层,往里头塞了好多玩具礼物,这才让庞老伯帮忙送去给皇宫门口一个叫狄远的巡逻侍卫。
将事情安排妥当,便拾掇好自己照常去童话镇报道。
过了杂志前五天出售的最高峰,书坊里的客流量总算恢复到常态,连门口维护秩序的小保也跟着清闲不少。
因为她先前抱怨了嘴自己近日胳膊肌肉都发达不少,破坏了身材线条的美感,有点不太想继续干苦力活,所以段老板也非常通情达理地改分配她去做原来由吴管事负责的算账工作。
今天第一天上岗,兴致难免有些高昂,想要大展身手一番。
到内院换好小厮服,便到吴管事跟前报道。
吴管事先拿了个账本给她,接着又递她一把算盘,讲解道:“各类书目一天下来的出库卷数都需要进行统计,如果有安排加印的,工本费支出后也得把明细标上,包括后厨过来找您要的伙食费……总之所有的开支和收入都不能漏掉,最后再结算出单日的盈余。”
“昨日的账单我都已经算好了,您先参照着看看,如果有不懂的,可以再来问我。”
沈宴秋点点头,吴管事便绕出柜台忙别的去了。她拿着算盘在手上晃了晃,珠子随着摆动哗啦作响,不得不说心中还是有几分懵逼的。
如果她记忆没出差错的话,小学课堂里虽然学过用算盘读数,但应该没有教过如何计算加减乘除吧?
不过看吴管事想当然的样子,貌似觉得这东西她一定会用?可能是古代文化人士默认必备技能之一?
脸上的表情木了一瞬,果断决定不能丢了自己的面子和里子,就算是打肿脸冲胖子,也要把逼格装到位了!
抱了想要自学成才的心态,翻开账本挤眉弄眼一阵,顿时了然拍拍桌子,将算盘往边上一撂,不就是三位数乘法嘛,现代竖式计算了解一下!
沈宴秋当即从抽屉里抽了张宣纸出来,试着对照昨日卖出的杂志总价统算了一遍,与吴管事先前算出的数字一致,不由满足一笑,这玩意儿就算不会算盘也可以轻松胜任嘛。
这么想着把账本翻了翻,准备再找几个数据练练,提高一下手速。
虞回进书坊的时候,就看到沈公子在柜台后埋头苦算。
照例往柜上一趴,每日一问:“秋哥,今天巨先生有来吗?”
“没呢。”沈宴秋假装算得认真,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虞回支起下巴,一脸惆怅:“这不科学啊,我和你每天都呆在书坊里,巨先生新书杂志都出了,中间铁定过来送过手稿,怎么就逮不到人呢。”
沈宴秋轻咳一声,其实还是挺科学的,她来这儿第一天就被对方逮住了,只是运气好没被认出来罢了,默默岔开话题道:“那你呢,天天到书坊来,你二哥现在不说教你了?”
虞回摆摆手:“他最近哪还有空管我啊,天天跑去御史大人的府上,说是要跟人商量做什么生意。但我们这些开饭馆的哪里需要跟御史打交道啊,人监察官监察这儿监察那儿的,又管不到我们皇商头上来,也不知道他在胡乱忙些什么。”
沈宴秋挑了挑眉,御史大人不就是诗柳姐的丈夫吗?不过也没做深想,听了便当揭过这篇了。
“而且啊。”虞回说着抱住胳膊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小声道,“我哥一个朋友最近不知道怎么的,从前日起就一直长住在我们酒楼,我从小就怵那人,呆在同一块地都害怕不得了那种,现下能不回去自然不回去。”
沈宴秋被她的模样逗得笑了笑,手上的活却没停,仍在列着竖式算数。
虞回凑过脑袋望了望:“秋哥,我看你刚刚就一直在画些古怪的符号,这是在做什么?”
“噢,核对账目呢,是我家乡的土方法,速度更快些。”
虞回蹙蹙眉,拿过边上闲置的算盘:“难道不是珠算更方便吗?”
说着瞟了眼账本上的数据,指尖啪嗒啪嗒移动,几乎跟没影儿似的,然后蓦地停下,一列列的珠子有序停好,指指本子上的数据:“喏,前面都对的,但这处错了。”
沈宴秋目瞪口呆,瞬间被她方才的无影手给惊呆了。
要知道她先前有看过几次吴管事算账,那时候觉得吴管事的手速已经极尽娴熟,万万没想到身边还隐藏了个珠算八级小能手,简直太逆天了。古人之智慧低调诚不欺我。
按照虞回指的位置,她埋头笔算了一遍,乘乘减减半天,果然百位上的数字缺了个进位,不由两眼发光道:“虞小姐,你有空可以教教我珠算吗?”
“好啊。”虞回爽快地应道,不过转念想到什么,觉得自己应该趁机勒索一下,笑眯眯道,“不过有来必有往,秋哥你也得帮我一个忙才行。”
沈宴秋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你先说说看是何事。”
虞回做出十分机密的样子,掩嘴凑到她耳边道:“是这样的,虽然我们在书坊一直没逮到巨先生,但我心中其实已经有个八成可以确定是巨先生的人选了,可我又有点不好意思单独约见她,所以想麻烦你陪我一起去确认一下……”
沈宴秋眼皮轻跳:“怎么说?”
虞回嘿嘿一笑,机智道:“我这两天把巨先生新书第一卷的内容翻了七八遍,越看越觉得这本书是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
沈宴秋表情古怪,真人真事?噢,写作者本人都不知道的事竟叫你给发现了?
虞回还在洋洋得意:“不知道秋哥你有没有听说过前段时间京城寻芳宴里传出来的佳话故事,我几乎可以确定巨先生就是沈家大小姐,现下连载的这本新书则是她和首辅大人的爱情前传!”
说着幸福的双手合掌做出憧憬状:“没想到巨先生不仅书写得甜甜蜜蜜,现实中也是个才女美人,一想到那些爱情故事在现实中也真实存在,就感觉生活充满了希望呢!”
沈宴秋:“……”所以她要不要告诉她,其实巨先生本人也还单着,这种象牙塔里的爱情故事在现实中根本不存在?
算了,对她这个年纪向往爱情的小姑娘来说应该太幻灭了。
等人陶醉完了,沈宴秋方出声提醒道:“巨先生前几本书出来的时候,大家不也猜过她是前朝公主或御史家小千金?但事实证明就是大家多想了,所以这次应该也只是巧合吧?”
虞回摇摇食指:“沈小姐和首辅大人的年纪和书里高度吻合,这可是之前从来都没有过的,绝对是现实改编!”
沈宴秋揉揉额头,还在企图说服对方:“可是巨先生从来没透露过自己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你认定她是沈大小姐,那我还怀疑他是首辅大人呢。”
虞回一副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模样,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秋哥你说的有道理啊……指不准巨先生真是首辅大人……噫~这么一想还怪斯文败类的……莫名让人有种好羞涩的感觉……”
沈宴秋看她矫揉造作的样子,抽搐了下嘴角:“……”
她明明是想说服对方别再胡乱猜测,怎么最后会是这样的效果……
虞回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越发兴奋:“秋哥秋哥,你这回可一定要陪我陪到底!咱先找沈小姐试探一下,再去找首辅大人试探一下,不信最后撬不出巨先生的庐山真面目!”
说着攥紧拳头跃跃欲试,一脸的志在必得。
沈宴秋默了默,一言难尽地捏捏眉心。
这届读者可真难带啊,她都这样明示暗示了,还是沉浸在扒她马甲中无法自拔……神特么的真人真事改编,她下回就该写本女尊文,看她们还能猜都谁头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