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卿将演奏好的琵琶交给身后的侍女,眼波平静地扫过底下站成一圈的公子哥,面上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没有什么事物可以激起她的波澜。
不紧不慢地迈过台阶来到平地,在场的八名男子她都有些面生,只是听席位间传来的喁喁私语,大抵可以猜到几人的身份都十分尊贵。
只不过边上有两个华服男子略显怪异,看上去像是来献花的,却又不约而同摆出古怪的探究表情,并没有要把花给她的意思。
但她没有多想,收回视线,直接挑了个离她距离最近的蓝色锦衣男子走去。
原因无他,参加宴会不过是为了合称父母的心意,她对男女之事暂不感冒,是以这种环节选谁都没有太大差别,索性挑个近的,也省得多走几步。
薄易看到对方姑娘在自己面前站定,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眉,像是没料到自己会被选中,但还是极富绅士地将鲜花递了过去。
沈南卿收下时轻声道了句“多谢公子抬爱”,眉眼轻敛,典雅美好。
围观群众没想到反选环节结束得那么快,以为八位男士至少要“争相斗艳”一番,才能比较出个所以然来,谁知道沈小姐这么快速果断地选择了首辅大人。
其他富家子弟见自己还没表现一般就黯然出局,不由显得几分悻悻然,但转念想到与自己一同惨败的还有南阳小王爷和摄政王殿下,又不由变得宽慰许多。
孙公公适时推进流程道:“下面沈小姐和薄大人可以进入木白氏林寻宝了。”
薄易侧了侧身,轮廓微凉的指尖轻抬:“请吧。”
沈南卿颔首,款步向前,很是落落大方。
薄易彻底转过身前,看了斜对面的姜九黎一眼,寡淡的眉梢下眸底意味不明,沉沉的如同一团化开的乱墨,停顿了两秒方收回,飘然离去。
看着两道背影在红毯上渐远,郝光远方瞅瞅姜九黎道:“那小白脸刚刚看你作甚?”
姜九黎淡淡刮去一个眼刀,吓得后者干咳一声马上保持噤默。
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白衣轻盈,已经自顾往宴桌折去。
“诶,九黎你等等我呀。”郝光远看周围人都散了,连忙三步两步跟上去。
两人并肩走在一块儿,郝光远总算没忘记正事地叨咕道:“所以今天到底上演的是哪出啊,真假美猴王?狸猫换太子?方才那位沈姑娘美则美矣,但跟我先前见到的完全不是一个人,不会是寻安姐故意作弄我们吧?”
姜九黎嘴角微妙地轻扯,对于智商没救的人也懒得费心力去纠正他那乌七八糟的用词,扔了句“这个问题你去问虞二应该更合适”,便不做声了。
郝光远怔忪一瞬,经过稍稍一点拨,顿时恍然大悟过来。
早初他也不知那沈姑娘的名讳,是虞二信誓旦旦地号称对方是京城第一美人沈南卿,以至于他们这么长时间来都先入为主地错误判断……妈的,这货成日卖弄脑子自诩聪明,这回可真是坑兄弟坑大发了。
这边姜寻安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看两个弟弟回来,非常不厚道地取笑道:“你俩可真够给我长面子的啊,双双落选有没有什么光荣感言要发表?敢情光远苦哈哈地求我宴请沈小姐,人姑娘看上的却是首辅大人,啧啧啧,自作多情不成反帮别人做了嫁衣,你们兄弟几个还能再逗点不?”
郝光远有苦说不出,揉了把脑门,一脸吃了馊饭的憋闷样儿,跟她把认错对象的乌龙胡乱解释了通。
姜寻安听完后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简直要被几个活宝弟弟给打败了,满满逗趣道:“这么听来虞二确实该打,只可惜这小子现下不知在哪快活着呢。”
说来二小子也是好福气,竟叫巨先生给看上了,要不然她可是起了让先生给自己做弟媳的心思呢,不过看自家弟弟那不开窍样,想来也不大会有成功的几率,哎……
郝光远愤愤握拳,酝酿出个坏主意来:“这样吧寻安姐,等会儿你陪我凑一对进林子,看我怎么把虞二的好事搅黄!”
姜寻安想也不想地拒绝:“滚蛋吧,不可能。”
打扰巨先生者,十大酷刑了解一下。
郝光远无趣地鼓了鼓腮帮子,托着下巴开始吃起碟子里的葡萄来。
想到什么,又偏头看看姜九黎:“对了九黎,你说刚才薄易干嘛没事跟着我们上去凑热闹?他是不是故意跟你对着干?”
七八年前那个小白脸在京的时候,他们几个小辈还是会玩在一块儿的。不过他跑去武场的时间更多,倒是九黎经常跟薄易成双出入在上书房和太傅府,两人似乎一直处于竞争的关系。每回太师院的考试扎在一群老头老太里,都能做到不是这个第一就是那个第一,可谓棋逢对手,水火不容。
……要说他为什么那么讨厌薄易,主要是那变态十二岁就考上了状元郎,在他还是玩泥巴的年纪就□□裸地挑战了他的智商,简直太不可恶了!还是九黎好,低低调调,平日也不会装模作样出风头,非常体贴的考虑到他做兄弟的脆弱心灵。
姜九黎修长的指尖拂过酒杯,悠悠呛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管他。”
郝光远:“……”
哼,就当便宜那个小白脸了。
很快场上的鼓声再次敲起,不过大家关于上一对的讨论并没有消停。
席间有人跟好友啧叹。
“沈南卿不愧是临安城第一才女,短短一支琵琶曲,有如玉珠走盘,绵延不绝,这沧桑感和厚度感半点不像这个年纪的人所能奏出,也难怪引那么多贵公子为之折腰。”
“要我说这届寻芳宴的最大赢家非她莫属了,毕竟连第一次参加的摄政王殿下和首辅大人都为她站出来了,再加上一个小王爷,这可是咱大启皇宫最顶尖的三大门面啊。换我可真不知道要反选谁。”
“是啊,我看她半点犹豫都没有的选了薄大人,他们会不会事先就认识,早就情投意合了?”
“我看八成是……”
“哎,首辅大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全京城估计也就沈小姐的才气和相貌能登对般配上,说来也算是天造地设一对,我们这些旁人羡慕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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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里,一抹红衣没骨头似的晃荡在后头,磨蹭懒散。
沈宴秋一开始还勉强耐心地跟他保持并排行走的速度,但后来发现林子里藏匿的宝物后,就开始嫌弃对方这急死人不偿命的慢动作,只顾自己捣腾摸索起来。
寻宝寻宝,所谓在林子里寻宝,也不至于让一大群公子小姐们拿把铁锹去挖地,四周光秃秃的除了树木也没有什么遮挡物,所以这“寻”的阶段,主要是在宝物箱上加了点手段。
林间的树木旁,每隔五十米的位置都放置了宝物箱,也不知是哪个机关天才做的,没有一个是循规蹈矩用钥匙开锁的,有的在盒面设置了八卦阵图,有的根据谜题猜数字密码,简直应有尽有……
沈宴秋比起宝箱里的宝物,更倾向喜欢这些千奇百怪的箱子,甚至动了结束时找长公主殿下讨走几个的心思。
她先前已经解开过两个容易的箱子,由于难度系数偏低,打开后只有两颗成色中等的夜光珠……之所以判定是中等,那是因为她自己的富贵窝里还堆着一垒更好的。
不过现下看到的这个难度系数偏高,她盯着棋面上的象棋棋局,彻底陷入了困难。
虽然这顿时间在段老板那里做活,偶尔得空还是会玩上一局,但依然只是学了个三脚猫皮毛,一旦遇到正经棋面,就一窍不通了。
虞优过了好久才慢慢吞吞跟上来,看她对着棋盘左动一颗右动一颗的瞎尝试,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悠悠看了会儿,冷不丁地出声道:“喂,本少爷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呢。”
沈宴秋听言抬头跟他对视了一眼,她没忘记自己现在还是诗柳姐远房妹妹的身份,思索了一下,胡诌道:“我叫云中君。”
云上的人,虚空里来,虚空里去,言下之意就是这其实是个假名。
虞优自然没猜到里层的意思,默了默,耿直道:“……这名字可真男人。”
沈宴秋面无表情地直视了他两秒,果断瞥开眼,继续闷头捣鼓棋局去了。
虞优心虚地摸摸鼻梢,抬脚踢了踢她小腿:“喂,生气了?”
沈宴秋强压着额角一抽一抽的青筋,搭讪用踹人的方式可够活久见的,这货是真没把她当姑娘对待吧。深吸了口气,回道:“不敢。”
虞优轻嗤一声,这女人可真会撒谎,嘴上说着“不敢”,面纱下指不准怎么咒他腹诽他呢。
过了会儿,他又道:“你干嘛带着面纱,很丑?”
沈宴秋闭了闭眼,皮笑肉不笑地阴阳怪气道:“是啊,不丑谁愿意戴面纱呢。”
“噢。”虞优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像是没什么反应,顿了顿,又补道,“那你小心点别让面纱给风吹了,我怕我看了眼睛会吐。”
沈宴秋:“……”
当即将手上的棋子扔回到棋盘上,甩也不甩人一眼地向林子另一边走去。
沈宴秋倒也不是真的生气,就是被对方的毒舌怼得有些脑壳疼,远远看到一片湖光粼粼,知道自己是走到了林子的边缘,索性朝那个方向走去,放松下心情。
说来也是奇怪,按照虞优那做事不紧不慢的尿性,竟然没一会儿就跟了上来,手上还多出了一个玩意儿,直接朝她怀里丢去。
沈宴秋猝不及防接了个满怀,发现是个木制魔方,奇异道:“这你哪来的?”
虞优耸耸肩,不甚在意道:“就你刚刚想破解的那个箱子啊,我随便移了两颗棋子就解开了。”
虞二爷说着扬了扬下巴,一副我没有很想听你夸奖,但还是不介意你夸两句的臭德性。
沈宴秋别开眼,眼角淬了点笑意,故意不遂他的愿,转而就着手上的魔方把玩起来。
虞优等半天没等到人的赞扬,轻哼一声,甩甩袖袍,大方的不再跟人计较。
过了会儿,二爷觉得有必要因为方才攻击人姑娘相貌的事道歉一下,于是悠悠地开口了:“其实你也不必太纠结自己长相的事,这玩意儿一半靠老天赏饭,一半靠爹妈底子……不过说来你们云家的底子应该不差才对啊,诗柳姐就长得挺好看的。”
他默了默,又自洽过来:“噢,也是,你是她远房妹妹,血缘关系一远,确实不排除歪瓜裂枣的可能。”
沈宴秋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到地上,恨不得将手上的魔方直接往人脑袋上砸去,好看看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构造。
咽不下这口气的她决定给人点教训,几乎没有预兆地突然推着人往湖边挤,一直推到只剩一寸距离方停下来,笑眯眯地攥着人领子道:“给你个机会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看我会不会把你丢下去。”
虞优慢条斯理的表情这才出现片刻的破裂,眉眼间流露出一丝错愕来,这还是生平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对他,身子后倾,脚下踩着松土,红色衣袂在风中猎猎飘扬,似乎都能感受到湖里的水汽了。
他瞪着眼,盯着眼前矮他大半个头的姑娘,只见对方眼睛半眯不眯地弯成新月状,充满挑衅。
乍一看竟觉得有几分好看。
二爷默默偏开脑袋,完了,他眼睛一定是瞎了,错觉都出来了。
没等两人争执出个所以然来,林子里又蹿出个身形来,郝光远看到他们后又回头冲后头招手大笑道:“果然是虞二,我就说我听见他的声音了!”
没两秒,里头又窸窸窣窣走出云诗柳、姜寻安和姜九黎一行人来。
这两男两女的搭配其实是因为两位姐姐不想让自家丈夫和驸马爷吃味儿,所以直接拉了两个弟弟内部配对。
姜寻安原本想着一定要拦着光远莽莽撞撞的性子,谁知他跟头驴似的蹿出老远,拽也拽不回来。这下好,还是打扰了巨先生的幽会,面上不由显出几分讪讪和不好意思。
沈宴秋对突然冒出来的这出猝不及防,没想到除了南阳小王爷,连那不知名白衣也在,连忙将虞优往回拽了拽,果断撒开手退开一段距离。
虞优脸上还算淡定,正了正衣襟,看不出半点异样。
这时云诗柳突然指着湖面道:“安姐你快看!那湖里是什么在闪?”
大家听言都朝湖面望去,果不其然,有一道奇异的光芒从水底映射出来,随着水波的反射,竟照耀出五彩光芒来。
姜寻安怔忪了一瞬,不敢置信道:“这,这不会就是传说中木白氏林里藏着的那块暖玉吧!”
沈宴秋兴味地挑了挑眉,倒更倾向相信这是大自然的奇妙景观。
众人带着迥异的神色各自望着湖面,而呈现圆弧湖岸的不远处,薄易和沈南卿不知何时站在那儿的,也同样淡淡地看着这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