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侧望向他,那一双如朗月般明亮的眸子中,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
那年仙家盛会,摇光星君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吧?丰神俊逸的星宿仙君与风华无双的木神句芒,他们的婚约也一定在天界传为一时美谈。
听闻木神陨落,摇光星君闭门五百年不出,那五百年他没放过自己,而无法释然直到如今。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说几句轻松的话调节一下气氛,却僵硬地无法开口。
摇光星君回头冲我一笑,“桃花,你想说什么?”
我道:“过去的事情,星君至今还耿耿于怀么?”
摇光星君道:“你知道的,有些事情总是过不去的。”
我无言以对,是的,就像李泓萧之于我,总是过不去的。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叹道:“你一定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然而我还是那句话,能给你答案的人不是我。当然,也不是牛头马面,不是涓离南华。”
我道:“我心中有个荒诞的猜测。”
“既然现在你也觉得荒诞,那就先别说了,自己去找答案。”
他说着,指了指窗外,“你看马面,想媳妇想了几千年,现如今也不用愁了。有些事情本就不用着急。”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阿依站在两个花衣服漂亮女鬼中间,一张马面又是害羞又是喜悦,还带着几分难以抉择。
唉,此处都是女鬼,虽然阿依长得不咋好看,但毕竟是个男的,留在这里自有女鬼青睐,怪不得不想走了。
摇光星君偏移手指,“你看,执着的鬼总不会快乐。”
我看过去,牛头站在不远处,双手环抱,脸色铁青地看着阿依。
我道:“阿傍虽然看起来不快乐,却也问心无愧。”
摇光星君耸了耸肩,“难道阿依问心有愧?”
我无言以对,只好转移话题问:“虎魁呢?”
“丽丽啊,这小子长得太好看,被一只花魁鬼拽进绣阁中很久了。”
我“啊?”了一声,“不会吧,丽丽还小,不会遇上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摇光星君呵呵道:“小什么小?他也有好几万岁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春木仙子,既然来了鬼市,不到处逛一逛么?”
我回头看是红枝,她还是一身艳丽红衣,面容清冷,眸光含着淡淡笑意。
我道:“逛逛也好。”
摇光星君寻了个由头先走了,他被红枝打败过,自尊心被按在地上碾压,所以他并不喜欢和她一起逛街。
我随着红枝在鬼市大街走了一圈,众鬼见我无不唯唯诺诺,俨然当我是她们的鬼王大人了。
我对红枝道:“你说你法力平平,在沉湖一众女鬼中排不上号,看来是过谦了。”
红枝摇头:“市井之中,自然都是升斗小鬼,沉湖真正厉害的鬼,仙子还没见到过呢。”
“哦?不知引我们来的那位秀斛,是不是厉害的鬼呢?”
“论相貌,她的确还算可以。但若论功法,平平无奇。”
我微笑道:“你将我请到沉湖之底,不会随随便便安排个鬼给我引路吧?为什么是秀斛?难道就因为她有几份神似花神女夷么?”
红枝摇头,淡然道:“我没见过花神女夷,更不知秀斛竟与花神女夷相像。我只知道,她与你有些渊源。”
“什么渊源?”
“生死簿上记载,她是因你而死。”
我一头雾水,“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已经三百年不在人间了。”
“不如我们打个赌,若真有关,仙子可愿意做沉湖鬼王?”
我更奇怪了,为什么打赌,沉湖鬼王有什么好处?但是,我居然莫名其妙地点了头,“好啊,你叫她过来与我对质。”
红枝伸手拍了拍,“你可以出来了。”
我背后一凉,一道青灰色的影子从我身后飘了出来。“春木仙子,你来鬼市得到你的答案了么?”
我看着她那双浅色眸子,问:“你怎么知道我来鬼市干什么?”
红枝在一旁道:“忘了告诉仙子,秀斛有读心的本事。”
我“哦?”了一声,和这女鬼在一起,一不小心就被读了心,这可太危险了。
秀斛冲我一笑:“仙子不必担心,我不会随意揣测你的心意。”
“啊?我刚才想什么你知道啊?这还不是随意揣测我的心思?!”
秀斛道:“仙子放心,从现在开始秀斛不会了。”
我不放心地点点头,心想从现在开始,什么都不要想,尤其是宗荀的事情,不能想。
“红枝说你是因我而死?不知为什么啊?”
“我相公尚在人间,他痴念一个女子,那女子与仙子你有着同样的相貌。”
我心中一惊,面不改色地问:“你相公是谁?”
秀斛轻叹一声,“他是这世上最倒霉的人,一生行事从未有过顺利的时候,出生便克死父母兄弟。十年寒窗,换来一场囹囵,所爱之人从未对他正眼相看,爱他之人皆是不得好死。你说,他可不可怜?”
这不是虎魁要找的天下第一衰人么?我问:“你相公是不是被发配凉州了?”
秀斛点头,“是。”
“那……他长什么样?他,他好不好看?”
“原本相貌天下第一,只是,被尖刀毁了一只眼睛半张脸。听说在狱中双腿也废了,如今应该是不太好看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想起宗荀曾经说过,他若在人间投胎转世,也必然双腿瘫痪行走不便。
我颤声问:“他……叫什么名字?”
“李寻。”
嗯?不是宗荀,也不是李泓萧,叫什么李寻?
我悬着的心稍稍放下,问:“我听说他曾与一位小姐有私情,那小姐为他香消玉殒,他却不以为愧,后来娶妻生子,喜中举人。不知你是他的妻子,还是那位小姐呢?”
秀斛垂眸不语,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小腹。
我不由一怔,才发现她小腹微隆,看起来已经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了。
据富奇所说,那位小姐生前正是有孕在身。原来这秀斛就是那位清流人家的小姐。
我道:“你心中有恨。”
她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轻声道:“我想去见一见他,和你一起,不知仙子愿不愿意同去呢?”
我道:“我本来就要去凉州找他的,既如此,便一起走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