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殿下的府上并无仙使,只有他一人独居。
我有些难以置信,没忍住问:“殿下,这是你的仙府?”
南华殿下朗声一笑,“我说了,很简陋,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纳闷道:“殿下为何……”
问了一半,忽然顿住,我问他为什么住得这么简陋吗?未必是他愿意回答的问题。
就像我将那人间的村舍选为仙观,又岂是一两句话能说的明白的。
南华殿下却颇不以为意,道:“我本是南华国的太子,国破家亡,在山中苦修,住的便是这两间瓦舍。因为习惯了,所以上了天庭,也将这两间瓦舍挪了上来。”
我道:“原来如此。”
南华殿下笑道:“我原本不计较这些身外之物,凡事只求逍遥自在,天界也对我这两间瓦舍有诸多议论,我虽听在耳中,却未曾理会。”
“殿下是真正的神仙,我知道的。”
南华殿下问:“真正的神仙?”
我道:“就是你这样,肆意洒脱,无所牵绊。”
南华殿下哈哈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无所牵绊?”
我噎了一下,道:“比起泓萧将军,殿下足以算得上无所求了。”
南华殿下似乎觉得我这番说辞十分新奇,道:“仙子以为,泓萧将军所求为何?”
我摇了摇头,这个就真的不知道了。若说李泓萧在人界是与我渡情劫,泓萧将军是为了我,显然说不通。
他若为了我,此时又怎会忘了我?
李泓萧弥留之际,一声声叫着的“阿芒”,分明不是我。
南华殿下温声道:“既然想不明白,就暂且放一放吧,说不定过些时候,自然茅塞顿开。”
我道:“多谢殿下宽慰,只是……我此番恐怕是……”
凶多吉少。
南华殿下忽然转身看向门外,微微皱起了眉。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见青如琉璃的天幕,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殿下,怎么了?”
他轻声道:“泓萧来了。”
我“啊!”了一声,惊道:“泓……泓萧将军正朝这边过来吗?”
南华殿下点了点头,看向我,道:“仙子可愿一见?”
我使劲摇头,道:“不见,我……我先走了!”
南华殿下挥臂将我拦下,“仙子口是心非,何苦如此?”
我说不出话来,想了想,是啊,为什么我非要对他避之不及呢?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裙裳,立即道:“不行,我这样被他看见,不……不好!”
南华殿下轻声道:“我帮你。”
我愣了一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忽然觉得一轻,仙魄离窍,接着眼前一黑,再睁开眼睛时,身子已是沉甸甸的,还离地面很近。
我抬起毛茸茸的爪子,疑惑地看向南华殿下。南华殿下蹲下来,对我温言道:“我将仙子的仙魄与这虎魁调换了,七个时辰之内便会回去,仙子不必担心。”
我转头看向我原本的仙身,此时正懒洋洋地站在那里,两眼迷离,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看来丽丽的魂魄已经在我的仙身之内了。
我张口想说话,却只是喵了一声。
无语,丽丽到底是老虎还是猫啊……
南华殿下伸手在我仙身眉心处敲了一下,念了个诀,轻声道:“虎魁,回月宫去!”
说完,我那仙身立即化为一团烟雾,消失不见了。
泓萧将军随即出现在门外,对南华殿下道:“你出关了。”
南华殿下微微一笑,道:“你回来了。”
好特别的对话……
我默默爬起身挪了个地方,窝在墙根底下。
泓萧将军手中拎了一个葫芦,抬了抬,道:“找你喝酒。”
南华殿下问:“什么酒?”
“桂子酒,在冷泉下埋了两千年,如今开封正好。”
南湖殿下笑道:“两千年的桂子酿,我可要细细尝一尝。”
泓萧将军跨进院门,与南华殿下相对坐在院中唯一一张石桌两侧。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撇了我一眼,道:“这头虎魁好像是月老宫中的。”
南华殿下点头道:“不错,不过月老已经将它送给春木仙子了,此时是春木仙子的坐骑。”
我仔细盯着泓萧将军的脸,企图能在他眼中看到一丝波澜,然而,什么也没有。
他大袖一挥变出两只玉杯,一只推给南华殿下,开始往杯中倒酒,似乎根本没听见南华殿下刚才说什么。
南华殿下一笑置之,伸手举起那白玉被子,细细赏玩了一会,笑道:“这是寒魄?”
泓萧将军道:“然。”
南华殿下点点头,叹道:“用这万年寒魄盛放你的桂子酿?泓萧兄,你还真是财大气粗。”
我不知道这寒魄究竟有什么讲究,南华殿下既然如此说,一定是贵重之物。
泓萧将军温声道:“桂子性温,需以寒魄盛之,才能去其温香,浮其清洌。”
我垂下脑袋,李泓萧在人间时常喝桂子酒,就没有这么多讲究。我反而觉得桂子酒就因为温热甘香才好喝呢!
反正我现在是一头老虎,还是丝毫不被泓萧将军关注的老虎。我自甘堕落地趴在地上,郁闷,很郁闷。
泓萧将军和南华殿下在院中喝酒,两位仙君只是喝酒,并没有搞那些吟诗作赋的风雅之举。
这不是人间的诗会,这是天界两位神仙的清宴,理应如此冷清吧……
月宫亮起,星辰浮现。泓萧将军没有醉,南华殿下却不胜酒力,以手扶额,撑着桌面小憩。
泓萧将军喝完了葫芦中的酒,空坐了一会,微风扯起他的袖管,在远处月宫明晃晃的光芒的照映下,像一尊不惹尘埃的石像。
我呆呆地看着他,良久之后,他似乎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起身缓步朝院外走去。
我不知不觉站了起来,跟在他的身后。
他的脚步不快也不慢,却也算不上悠闲,反而有些沉重。我跟着他,默默地走上他仙府附近的那座像极姑射山的仙山。
他站在山巅,浮云缭绕,在月光和星光之下,比“寒魄”还要清冷。
我在他的身后,仰着虎魁那颗圆滚滚的脑袋,一动不动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