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中学是今年迁的新校区,傍山而建,远离县中心。
除了极个别学生走读,几乎都住校。
初高中加起来四千多名学生,皆由三层楼的食堂承担伙食。
校外零零碎碎也有小店小摊,性价比不如食堂。
在三楼和易尤婷共享一份小炒后,连玟要回家一趟。
“回去干吗?”高中生规定在教室里午休,而初中生可以在寝室午休。
易尤婷纸巾抹嘴,拧开壶嘴仰头喝水。
“看我弟弟。”连玟从座位上起身,把吃光的菜碗叠到她饭碗上,一手端起来。
“好姐姐,帮我带一份糯米鸡。”易尤婷不放过这个机会,拿起碗筷凑到连玟身边。
校外就糯米鸡最好吃,午饭吃饱了,还能留着下午晚上吃。
“好,还想要别的吗?”
“不行,再吃就胖了。”
…………
回去路上,连玟碰到老师,对方是从学生食堂后的教师食堂,吃完饭回来。
这种遇见时有发生,因为连玟就住教师公寓。
去年奶奶去世,县城里的姐弟俩顿时没人照顾。
一直在外面打工的爸爸连伟业,想把他们接出去,在大城市念中学。
但曙光中学不舍得放人,开出许多福利。
免学费、给生活费、新校区一套六十平小公寓……弟弟连韬也能进入中学新开设的初中班,并保证无论成绩,直升曙光中学高中部。
或许在省里曙光中学排不上号,但是在县里四所高中中,曙光中学是老大。
而曙光中学能开这么多条件,就是连玟值得。
不说她中考全县第一名入校,就高一上学期期末,总分甩开第二名三十多分,数学竞赛也是全校唯一过预赛,有资格去省里参加联赛的学生。
成绩好、心态稳定不浮躁,等高考了,妥妥能给学校带来荣光,这样的学生自不会放走。
曙光中学多久没出清华生了,而曙光没有清华生,等于县里没有清华生,就算校长愿意放连玟走,局长还要找他谈话呢。
各种权衡利弊下,姐弟俩依旧留在县城。
红砖覆墙,五排教师公寓夹着绿树浓荫,幽幽静静。
连玟上了二楼,回到家。
属于连韬的拖鞋还在门口,他中午没回来。
洗手间的灯还亮着。
连玟换上红蓝毛线拖鞋,将灯熄灭。
等了十分钟,人还没回来,连玟返回学校。
另一边,连玟等待的连韬,午饭没吃,下课后回家翻出身份证,跑去银行。
“……叫你爸爸妈妈陪你来,你没满十六岁,办不了卡。”柜台员工好笑道。
人坐她前面就觉得小了,果然才满十五岁。
“儿童银行卡呢?这也不行?”连韬不死心问。
“不行。”很果断的否定。
接下来的行程更不顺利。
连韬去保险公司,顶着质疑目光询问保险种类。
“……你这么大知道买保险?”二十出头,在连韬眼里还是小青年的业务员乐了。
不锈钢勺子从不锈钢碗里舀一勺,男业务嚼着肉片和米饭。
“我看新闻,保险有用,家里叫我来问问。”连韬编。
他拿起桌上的册子,上面有介绍。
一边有椅子,他不用招呼,自己也能看。
连韬看得认真,男业务重视起来。
“家里人都买?”他把勺子插碗里问。
“嗯。”连韬翻页找大额医疗险和重疾险,“哥你给我介绍介绍,合适了我家人就来这买。”
有他在,肯定防着他姐生病,也努力赚钱,但以防万一的后路还要有的。
只是以前钱都在老婆手上,保险的事都是她管,他不了解这些。
虽然对方年纪小,但也不像开玩笑的,男业务给连韬一通介绍,发现人真仔细。
“为什么还规定诊疗方式?”
“没有后遗症还不赔?”
“这个一百八十天观察期,中间要是有重病了,能退钱?”
……
男业务的解释差强人意,可这也不是他规定的。
连韬没咄咄逼人,最后问:“十七岁能自己买保险吗?”他姐比他大两岁。
“起码要十八。”男业务看他不像十七岁,虽然说话这劲不小。
连韬心情立马不好了。
事实证明他现在什么也办不了。
银行卡、买保险,最需要的事他都做不到。他是可以联系那两人,只要费口水说服就好。
可一想到,一个正和情人住一起,另一个干脆照顾起别人孩子,没名分地当后妈,他就恶心。
亏他们还知道等他高中毕业再离婚,没有影响他姐。
“哥,我回家跟他们说,谢谢你啊。”连韬对外人还能笑出来。
“成啊。”
出了保险公司。
斑马线消退的双向两车道,路口处总是停着摩托车。
接客的大叔们十个有八个穿着绿胶鞋,没活时懒散倚在车上闲聊。
连韬走向一辆摩托车,跨腿坐稳,“去曙光中学。”
饭也不记得吃,接下来时间不够,只能等着下午放学再去网吧。
逃课是不可能的,上午已经进了回办公室,连韬不打算继续丢他姐脸。
虽然他自己无所谓。
摩托车刚驶离,一辆出租车停在它的位置。
很快,里面伸出一条长腿,走出一名少年。
他耳边举着手机,垂着睫毛,“……别来找我,下次回去告诉你们。
“……哈,不想知道,我要上课了,挂了。”同龄人嬉闹的口气,却是淡漠神色。
手机关机,绕过超市正面,杜修景走到侧门,走楼梯上二楼。
二楼新开县城第一家健身房,从选址到装修完、装备上器械,只花了一个半月。
里面冷冷清清,前台小雅看到进来的少年,连忙放下左手的瓜子,右手离开键盘,脸上自然流出笑意。
富家子弟。
有哪个晓得,这健身房,是眼前的学生开的。
就算人上课时出来玩,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小雅绝不会有半点嗤鼻,将对方与街上小混混归为一类——
他冲她笑了。
“我去把热水器打开。”小雅不知道自己声音比寻常嫩,就差掐出水。
杜修景挑眉,脸上依旧挂着笑,“现在还没烧水吗?”
“人少,就没开。”小雅这还是往含蓄说,今天根本就是没人,开业一周,整个店办出去的卡都没超过五十张。
还是他们这些员工不好意思了,上班无活,向身边人推荐,才有了这些业绩。
当小雅背对杜修景时,少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换下衣服和鞋,杜修景独自享用健身房。
跑步机、划船机、史密斯架、龙门架……所有器械被使用一遍,墙上的时针转了九十度,器械区才恢复无人状态。
健身房楼下热闹起来,上班的人下班,上学的学生放学,人们从室内释放出来,填满街道。
人流中有驼背老婆婆,挑着担子,向行人吆喝,“自己种的菜,老板要不要买?”
略长于耳的头发乱糟糟,银中夹杂少许黑发。
无人搭理,她就挑担进人家店里,向食客推销,很快遭人驱赶,“不要不要,你老去外边卖。”
杜修景身上散发沐浴后的水汽,他疾步穿过人群,越过老婆婆,走到马路边打车。
然而在手抬起来前一秒,他转身,走到老人面前,挡住她,“奶奶,多少钱一斤?”
老婆婆放下胆子,喜笑,“这个菜我自己种的,你说多少给多少。”
她将菜捧到少年眼前,颠来倒去,让他看,嘴里念叨,“卖了我就可以回家了,你是好心人,有好报。”
“嗯,我不知道多少钱,你说。”有人侧目。
“十五块钱全部卖给你,没多少了,卖完我就可以回家了。”老婆婆几乎在乞求。
说没多少菜,也够抱一怀。
杜修景摸出钱包抽出一张二十元,“我都买了。”
老婆婆忙给他装塑料袋,把菜递到他手上,“你是好人,以后有福气。”
修长的手从干枯的手中接过袋子,后一只手皮肤表面如同干涸的河流,失去活力。
菜送出去,老婆婆才接过钱,从身上掏出蓝色塑料袋,里面厚厚一叠一毛五角,破烂的一元两元,她数钱。
“不用找了,我急回家。”杜修景嘴角一扯,露出一个短暂的笑,快步离开。
拦下出租车,坐上去,满满两袋子菜放在脚边。
沿塑料袋开口上方看下去,菜叶一看就老,上面还布满虫洞。
这些菜,正常价估计都不到十五,还这样子,理该卖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