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忘记上学了。”连玟没有笑。
她坐在座位上，右掌心圈住钢笔盖，手指捏住笔杆，来回转动。
直到现在，她才有空回味早上发生的事。
讲台上，语文老师将试卷装袋，笑盈盈离开教室。
今天是曙光中学高二下学期首次月考，五分钟前结束第一堂考试。
一考完，易尤婷就找到连玟，向她请教数学问题。
下早自习后，连玟就许诺过，吃完早饭后、考试前为她讲题。但考试即将开考，她的身影才出现教室。
“什么意思？”易尤婷侧头，听不懂连玟解释。
长发因为女生的动作扫荡桌面，撞倒桌上的沙琪玛——易尤婷抱着问题来的同时，还带上小零食，连玟每天都能吃到两三样。
左手扶正沙琪玛，连玟平铺直述，“我回了一趟家，发现他在家里。”
高中生和初中生作息是错开的，连玟他们上早自习时，初中生是饭点，而连玟他们吃早饭时，连韬应该在教室了。
但今早，连玟回到家，连韬还躺在床上酣睡。
她叫他起床，连韬惊醒，喊了一声：
“姐——”
自上小学后，连韬就很少叫她姐姐了。
接着连玟叫他赶紧起来上学，他呆呆反问，“上学？”
那口气连玟无法模仿出来，她说：“……总之很奇怪。”笔盖点了点课桌。
易尤婷笑眯眯打响指，“我觉得弟弟就是睡过头，没什么奇怪的。”
“可能吧。”
连玟的视线移动，从易尤婷脸上滑至资料书上，“哪道题？”
“这个，”食指戳向被圈起来的题，“答案在后面，我看不懂。”易尤婷两手搭在桌边，一脚踩上桌腿间的横木。
连玟点头，读题。
教室熙攘吵闹，虽是月考，但比不上期末考试，仍旧是自班学生坐自班，位置也不变，只是课桌上的书本都收起来，才和平常考试有了区别。
后方角落排了四人队伍，饮水机流出的水比水性笔芯还细，等待的同学习以为常。
勾着一升容量大水壶的男生无聊，动一旁的课桌，掀开桌盖看里边，“今天考试他都没来。”
桌洞里整整齐齐叠满书，书主人除了转学第一天，在三班露过脸，就没来上过课了。
但这不妨碍他在班级的影响力。
一是因为转校生总能吸引同学注意。
二是因为他相貌气质吸睛，三班男生都被衬得灰扑扑。
三则是他天天不上学，神秘无比。
“哎，别动我同桌桌子。”相邻座位上的男生拍下垂直的桌板，“注意素质——”故作嬉闹的口气。
“我就好奇一下，他不会转学回去了吧？”
正在接水的女生微偏头。
“没有。”
“那你知道他干吗不来啊？”
“管那么宽，人帅比想干嘛就干嘛，还通知你呀。”
水溢出来，沿着壶壁滑到手上。
女生连忙关掉。
上午考语文花了两个半小时，剩下的时间自习。
上厕所的上厕所，喝水的喝水，活动个十几二十分钟，学生们陆续回到座位上。
等物理老师，班主任肖广华来到教室，已经安静了。
横眼一扫，乌压压一片头顶。
他背着手，悄无声息从后门走向讲台。
上了讲台，又俯视学生们一阵子，抽出讲桌下的凳子，坐下来写写画画。
…………
做学生迟到是什么感觉？
让连韬回答，就是原来他初中地理老师长得挺帅，五官像是和西北混血过，可惜秃头拉低颜值；初三学生竟然还要学会哪些省份产猪，哪些地方产牛羊；老师在看他吗？底下这一张张小脸蛋，向日葵似的，都转向他了——
“进来上课。”男老师一手捧书，一手捏着粉笔，皱着眉头对教室外的连韬喊。
连韬立在门口，没有马上进去。
张开腿直直站外边，眼珠子扫视教室。
那姿态，真是我勒个去，早自习没来，第一节课迟到，还跟老板似的，“连韬霸气。”“嚯。”底下一阵窃窃。
“安静！”男老师头扭向学生们，维持秩序。
赶在男老师冲他开口前，连韬踏入教室，回到座位上坐下来。
不是他造势，陡然重生十五年前，他压根记不住坐哪里，念的几班都想不起，找到教室就不错了。
同桌桌底下给他竖起大拇指，冲他嘿嘿笑。
连韬笑一下，屁股挨上凳子坐住。
这记忆深处的狐臭味，哪怕初中毕业后他们就没了联系，他都记得他。
他叫什么来着？就记得单名一个琛。
连韬无法投入课堂，觑着身边的人和环境。
王琛从连韬坐下开始抖腿，眼睛看似专注老师和黑板，然而等老师写板书不注意，立刻侧脑袋对连韬说：“校服不穿，书也不拿出来。”
他龇牙，摇着头露出佩服的笑，“你是真想和美女喝茶。”
美女说的是他们班主任，背影婀娜多姿，叫人渴求一睹芳容，看了正面后，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称美女是尊敬班主任。
校服？
连韬这才意识到服饰上的差异，他低头看着自己费老半天翻出来的，不那么幼稚、辣眼睛的衣服。
是他失策了。
装中学生都会翻车。
男老师在上面讲课，他守纪律，回个眼神就不说话了。掀起桌盖，找地理书。
摆在所有书本上方的是面小镜子。
十五岁的连韬爱慕虚荣，珍视自己的俊秀，镜子放课桌里，是为了时时注意自己的形象。
一眼望进去，窗外的光从侧面打过来，明亮的左脸年轻稚嫩，阴暗的右脸则隐约成熟。
咬住舌尖，连韬伸手将镜子翻面，在桌子里淘地理书。
把书翻到和同桌相同的一页，他直着眼睛陷入思绪。
开车撞死他的人已经无法追究了，是不是猜测的人没法证实。
如今这一切也不重要了，他重新开始了。
连韬相信，这不是平行世界，就是同一个世界，因为他的死亡，倒带重来了。
这一次，他要赚钱，赚很多钱，让姐早发现早治疗，把肺癌掐死在摇篮里，更别提转移。
让老婆可以永远无忧无虑，而不要因为嫁给他后，为了小家庭的利益，开始失眠发愁。
让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做躺平的人生赢家！
连韬双手攥紧拳头，钉在桌两侧，引来王琛瞩目。
讲台上，男老师叫大家拿起笔，把他念的背诵口诀记下来。
“小麦分布各大洲，耐寒耐旱耐盐碱，我国东北和……”
连韬一心二用。
脑海风暴一节课，等到下课，连韬头脑冷静了。
他现在十五岁，只有一部老式手机，没有银行卡，零用钱得向姐要，估计一周不超过五十。
一切需要计划。
“网吧多少钱一小时？”他转头问王琛。
昨儿还一起上网，王琛奇怪望向他，还是回了，“一块五，包厢两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