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矫情的说辞让谢蓟生愣了下,约摸着那虾滑差不多熟了,都捞到了阮文的小碟子里。
他?刚放下漏勺,埃文斯已经走到了他?们这一桌。
“好巧啊阮小姐。”
巧个屁。
刚才赵经理就跟她说,这些天来这个埃文斯整天打听她的行踪,这哪是什么巧合?分明是精心算计的谋面。
“是啊,埃文斯先生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点?”
埃文斯看着那一锅红艳艳的模样,觉得?自己的脸都烧起来了。
他?刚来上海时,吃过这玩意,然后再也不?想碰一下。
“我吃得?差不多了,阮小姐慢用。”
阮文还真是慢用,和谢蓟生聊起了这两天看电影逛街的事情,末了还问了句,“埃文斯先生喜欢什么样的菜色?”
一直被晾在一旁的埃文斯愣了下,下意识地想要回答法餐,但一想到刚才阮文吃的很开心,他?改了口,“中餐就挺好的,和意大利美食一样美味。”
阮文觉得?这个苏格兰人还挺有意思。
她笑了笑?,“意大利的美食的确多。”
丢下这么一句,阮文没再搭理埃文斯,继续慢条斯理的吃着晚餐。
舞会?是晚上七点半开始,时间还早,阮文就拉长晚餐战线,一点都不着急。
凭着旁边的埃文斯再着急上火,她都不慌不?忙,时不时还点评一句这菜切得?不?好。
过来聆听顾客意见的赵经理在小本本上记着阮文的提议,不?住地点头表示知道了。
“不?过云楼给我的体验也不?错,希望下次再来时,菜色能有些改进。”
赵经理一脸得体的笑?容,“一定一定,能让阮小姐满意是我们的荣幸。”
瞧着阮文起身,赵经理连忙搭把手。
服务态度超一流。
所以价钱也是超一流。
“埃文斯先生,我先回去换衣服,过会?儿会去舞厅,到时候我们再谈。”
一直不敢贸然打扰的英国人在听到这话时觉得?悬在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好好好,我恭候阮小姐。”
阮文听到这话拧了拧眉头,觉得?格外的讽刺。
几十年前,租界立着“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
就连建国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上海大饭店的某些楼层也不?对国人开放。
如今这个外国佬对她极为恭维,她不开口他就在那里老实的等?着。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因为自己是他要合作的对象,这个外国佬有求于她。
如果她不是阮文,她哪有这个资格?
阮文觉得?心口不舒服的很。
“你要是遇到这种事情,你会?怎么做?”
“跟踪他,找个合适的机会,套麻袋。”
阮文忽的笑?了起来,“幼稚不?幼稚?”
“是有些,但是效果好。”不?然还能怎么做呢?
他?何尝不?知道,这些外?国人在国内的地位太高了?
你且去美国去欧洲看看,华人的地位又如何?
可能有什么办法。
谁让他们的国家太穷太落后,没有足够高的地位呢?
阮文低声一叹,“日后会好的。”
会?吗?
她前世没看到这一天。
这辈子,怕是也没机会了。
……
阮文换了一身旗袍,来到上海后特意去裁缝铺去老师傅赶制的。
给了不?少的赶工费,这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不?过旗袍,总需要前凸后翘才好看。
后面阮文做到了,前面的话……
这不?是她能左右的呀。
刚换好了衣服,阮文在穿衣镜前转了个身,“好看吗小谢老师?”
花团锦簇的旗袍总是容易压人,不?是人穿旗袍反倒是旗袍穿人。
“挺好看的,像是二三十年代橱窗画报上的女郎。”
阮文忍不?住乐呵起来,“说得你好像见过似的,那我是不是不该叫你小谢老师,往后叫你老谢,还是谢老呀?”
谢蓟生看着那纤细的腰,盈盈的纤细仿佛稍稍用力就能够折断。
旗袍丝滑之余又透着微微的凉,他?忍不?住拧了下眉头,收起了那些遐思,“冷吗?”
“还好。”阮文笑?了起来,“小谢老师你会?请我跳舞吗?”
“你想跳什么?”
阮文稍稍思忖,“探戈会?吗?”
“会?一点。”
“你怎么什么都会!”阮文很是惊诧,“小谢老师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彼此彼此。”
……
埃文斯的舞厅焦急的等?待,险些把手里的高脚杯给捏断。
他?看到舞厅的门再度被打开,目光连忙迎过去,看到进来的人时脸上神色都变了。
“你来做什么!”
埃文斯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还敢来。
她险些坏了自己的生意,难道她不知道吗?
丽娜穿着一件素色的旗袍,曲线玲珑足以让阮文羡慕的那种。
这会?儿她楚楚可怜的看着旧情人,“埃文斯先生,您需要一个舞伴!”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为了打听这个消息,她把自己的那串珍珠项链都送了人。
可只要还能跟着霍华德·埃文斯,自己还会?有源源不?断的珍珠项链,不?是吗?
人不能只在乎蝇头小利,得?有远见卓识。
跟着姓赵的自己能做什么?一辈子都在云楼当一个服务生,固然每天都穿着漂亮的旗袍,可每天要对着那些人笑,她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所以当那个外?国人问她,要不?要跟他?回房间时,她毫不?迟疑的答应了。
丽娜已经有些记不清楚那个外?国人的名字了,她甚至忘了埃文斯到底是自己遇到的第几个男朋友。
可哪又什么关系。
云楼的那些服务生,再看不?起她又如何,吃饭的时候自己坐着,他?们只配在一旁伺候着,不?是吗?
这样的日子仿佛鸦`片,足以让人上瘾的那种。
直到她认错了人,得?罪了阮文。
可这能怪她吗?出入云楼的人莫不?是西装革履衣冠靓丽,阮文穿的很寒酸。
这不?怪她。
丽娜甚至觉得?阮文作为一个有钱人是不合格的。
明明那么有钱,却穿的那么寒酸,像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
她可不就是个土包子吗?
就算是住在国际套房,就算在云楼吃饭,也一样是土包子。
所有的恼怒和愤恨都被丽娜很好的掩藏了起来,她娇滴滴的看着埃文斯,“这是社交场合,您需要一个女伴。”
埃文斯有些迟疑,他?的确需要一个女伴。
毕竟这是舞会?。
“那你最好闭嘴,老老实实的别……”
舞厅的门再度打开,看到进来的人,埃文斯一时间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谢蓟生挽着阮文的胳膊进了来。
那是一件嫩色的旗袍,粉的浅绿的牡丹绽放,花团锦簇似乎春满人间。
那颜色太嫩了些,很难驾驭住。
可阮文的出现,吸引了舞厅里绝大部分人的目光,不?乏那些老外?。
那是一个典型的东方美人。
黑色的发?用一根发簪固定住,耳畔垂落了几缕青丝,和那小小的珍珠耳坠遥相辉映。
小巧的脸上是柳叶般细细的眉,玲珑的鼻和玫瑰色的唇。
仿佛仕女图上的仕女活了过来,朝着他?们一步步走了过来。
那一瞬间,就连丽娜也愣在了那里。
她怎么也没想到,阮文这个明明身材不?怎么样的人,她穿着旗袍竟然还挺好看……
要是自己有那么多钱,穿的比阮文还要好看!
这不?都是钱养出来的吗?
丽娜忿忿的想。
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谢蓟生看着唇角含笑的人,低声在她耳畔轻语,“小阮老师,我有些后悔了。”
他?的妻子,是这么的夺目,成为了舞厅的焦点。
男人的小心眼再度发作,让他恨不得?能把人带走,自己一个人仔细的瞧。
阮文轻笑了一声,“那些漂亮的女士,也都在看着你呢。”
有吗?
谢蓟生没察觉。
他?起了几分顽皮的心,舌头轻轻碰触了下阮文的耳垂,瞧着那耳垂唰的一下子变红,谢蓟生又满意了起来。
“这是你的主场,myqueen。”
……
阮文的确是最亮眼的那个,哪怕是谢蓟生宣告她名花有主,也挡不住其他人的邀请。
男人喜欢丰臀肥乳,可不代表他?们不懂得?欣赏美。
眼前这位是地道的东方美人。
盈盈的笑?不?卑不?亢,让人如沐春风。
又有谁不?会?想要跟这位漂亮,不?对是美丽的东方女士共舞一曲呢?
谢蓟生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阮文,以至于被人打断时,他?眉梢轻轻挑了一下,这种小情绪的变化,不?是极熟悉谢蓟生的人并不?会?察觉。
比如说丽娜,她从舞厅的侍应生那里要来了一杯红酒,递到了谢蓟生面前,“谢先生。”
谢蓟生淡淡扫了一眼,不?为所动。
“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谢蓟生不?要跟我这个小女子过意不去。”
丽娜眼波流转,说话时又往谢蓟生身边凑了凑。
谢蓟生转过身来,看着她手中的那杯红酒,“给我的吗?”
“是的。”这杯酒里,她放了点一点点的东西。
那是之前丽娜很早之前买的安眠药,不?过剂量不多,后果不?会?太严重就是了。
她一个弱女子也扛不?动这么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其实并不需要扛走这位谢先生,只要他?昏睡过去就好,丽娜自有打算。
谢蓟生接过了那杯红酒,手腕微微的抖动,轻轻地晃了一下。
丽娜有些紧张,不?自觉地盯着酒杯看,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合适,她柔声问道:“谢先生不?喜欢红酒吗?”
“喝酒容易误事,还是麻烦你帮我喝了吧。”
丽娜刚想要开口,只见谢蓟生的胳膊越过了视线。
下一秒,冰凉的酒水从她的头顶流淌下来,顺着面门滑过领口,黏在了身上。
丽娜惊叫出声,惹得不?少人往这边看了过来。
就连阮文都成了受害者。
与她一起跳舞的那个德国人扭头一看,不?小心踩了阮文的脚。
“抱歉。”
“没关系。”阮文笑?着松开了舞伴,“是我先生出了点事,我过去看看。”
年轻人看着翩然离去的人,不?由地怅惘。
阮文过去的时候,就看到谢蓟生被指指点点。
还有几位女士把丽娜小姐保护起来,拿出手帕和纸巾给她擦眼泪。
“我,我就在那里坐着,他?非要我喝酒,我不?太会喝酒,他?就恼羞成怒把那一杯酒都倒在了我头上。”
说这话时,丽娜泣不成声,“谢谢。”
上海国际饭店早几年开始对外开放,十四?楼自然也不?止是面向国际友人,本地人也有不?少。
不?过替丽娜生气的,多是那些外?国女人。
“你怎么能这样?”
“长得人模狗样,为什么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
……
当然,外?国女士不太会说中文,这些都是阮文自动翻译过来的。
总之都是在骂人啦。
阮文看着坐在那里神色淡定的谢蓟生,她有些好奇,小谢老师会?怎么做。
丽娜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其实阮文没什么兴趣,不?过遇到一个打不?死的小强,也挺让人没胃口的,好在她已经吃过了晚饭。
如今看戏,看小谢老师怎么舌战群儒,把这些外?国人骂一个狗血淋头!
站在那里的阮文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热闹,怎么也没想到下一秒谢蓟生看向了她,原本幽深的目光在那一瞬间变成了可怜巴巴的狗狗眼,“她勾`引我。”
阮文觉得?,女人撒娇起来还挺好玩的,毕竟软软糯糯的。
至于男人嘛,尤其是像小谢老师这样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恨不得?捏着一个小手帕对她说,“老婆,她勾`引我。”
这种事情,着实让她有些受不?住。
胃都被惊着了,在那里翻江倒海的折腾。
阮文怎么也没想到,谢蓟生这浓眉大眼的竟然会撒娇。
这一句,惹得周围一片哗然。
“你一个大男人,欺负女人还不?认,你还有理了是吧?”
“真是不要脸!”
……
势要将软饭吃到底的谢蓟生不?管这些,只是直直的看着阮文,等?着她给自己主持公道。
阮文有些头疼,这就是来自谢蓟生的报复吗?
男人记起仇来,可真是没完没了!
“一定是你不?守男德,不?然她干嘛要勾`引你?”
谢蓟生眼皮一跳,他?家小阮老师,果然不走寻常路。
“我没有。”谢蓟生很是淡定的把酒杯递过去,“不?信你闻,这酒里被她下了安眠药。”
阮文愣了下,这也能闻得出来?
他?们是用英语对话,当即有人把谢蓟生手里的酒杯拿过去,那里面的确还残留着一小汪红酒。
“是变了味的。”
原本被众人安抚的丽娜当即有些心慌,不?过她很快就淡定了下来。
“可那明明是你的酒杯!难怪这位先生一直想要骗我喝酒,原来是想要把我灌醉不?省人事,你好……”
她仅有的英语单词都蹦跶了出来,虽然语法上说不通,但大概意思还是传达到位了的。
几个外国女人当即安抚这个可怜的女人。
埃文斯姗姗来迟,刚过来就发?现丽娜成了受害者,而阮小姐的先生被大家指指点点。
他?有些闹不清楚,刚想要问到底怎么回事,丽娜一下子扑到了他?怀里,“亲爱的,你怎么才来?你要是再来晚点,怕是就见不?到我了。”
温香暖玉在怀,埃文斯有点懵,越发?的搞不?清状况。
“阮小姐,这是……”
“哦,丽娜小姐说我先生想要灌醉她羞辱她。”阮文神色平静,“大概是觉得?自己是万人迷吧,谁都想要睡她。”
埃文斯:“……”他?觉得?这话像是在骂人。
“这位女士,你怎么能这么说?”
这人世间向来不缺乏主持公道的好心人,比如这位头发金灿灿的法国女人。
“那要我怎么说,说你的先生或许也和这位丽娜小姐有一腿吗?”阮文笑?了起来,“毕竟作为国际饭店的交际花,丽娜小姐的裙下之臣可是不少的呢。”
法国女人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的丈夫。
“亲爱的,别听她胡说八道。”
“有吗?”阮文笑?了起来,“这位先生您太太戴的珍珠耳坠,我要是没猜错的话和丽娜小姐脖子里的那串珍珠项链是一套吧?之前我在伦敦逛街的时候看到过,貌似不拆开卖的哦。”
埃文斯胸前里的丽娜下意识的捂住了脖子。
那个法国女人慌忙的摘下了自己的耳坠,这珍珠耳坠她的确很喜欢,几乎很少摘下。
这是先生送她的生日礼物,她一直都……
“这是真的吗?”
“克拉拉不?是这样的,你别听她胡说。”
“至于这位女士,您难道没注意吗?您的男伴刚才就一直在盯着丽娜小姐看,我想他跟丽娜小姐应该是老相识了吧。”
阮文开始乱杀,“哦,还有这位太太,瞧得出来您很喜欢这个翡翠戒指,不?过没觉得?和丽娜小姐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成色差不?多嘛。”
舞厅的乐团早已经停了下来,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对了那位服务生,你在这里工作有些时间了吧?”
服务生很快过了来,“三年了。”
“嗯,看着像,衣服有些磨久了,那想必你对这里的客人都很熟悉,这位先生有从你这里拿过酒吗?”
服务生摇头,“这位先生一直坐在这里,没有点任何酒水。”
“谢谢。”阮文看着被埃文斯一把推开、险些站不?稳的丽娜,“还需要我再问一句吗?”
打扮的花团锦簇,几乎是把自己所有行头都带出来的丽娜此时此刻脸色惨白,她看着阮文,眼神透着恨意,“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怎么,丽娜小姐觉得?我是刻意针对你?”阮文轻蔑的笑?了声,眼底都是透着凉薄,“就你也配?”